第174章 坠落的勇士

(英)J.K.罗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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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格?”

    哈利费力地从一堆金属和皮革碎片中挣脱出来;他使劲想站起身,可双手在泥潭里又陷进了几寸。他不明白伏地魔上哪儿去了,以为他随时会从黑暗中突然冲来。一股热热的、湿湿的东西从他的下巴和额头上流淌下来。他爬出泥潭,跌跌撞撞地走向躺在地上的那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海格。

    “海格?海格,跟我说话——”

    可是黑乎乎的庞然大物一动不动。

    “谁在那儿?是波特?你是哈利·波特吗?”

    哈利没有听出那个男人是谁。接着一个女人喊道:“他们掉下来了,泰德!掉在花园里了!”

    哈利脑袋发晕。

    “海格。”他不知所措地又喊了一声,便双膝一软。

    哈利苏醒过来时,感到自己仰面躺在一堆靠垫般的东西上,肋骨和右臂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那颗撞掉的牙齿已经长出来了,额头上的伤疤仍然一跳一跳地疼痛。

    “海格?”

    哈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点着灯的客厅的沙发上。他的背包放在不远处的地板上,湿漉漉的,沾满泥浆。一个金色头发、大肚子的男人正担忧地注视着他。

    “海格没事儿,孩子,”那人说,“我妻子在照顾他呢。你感觉怎么样?还有什么地方断了吗?我给你修补好了肋骨、牙齿和胳膊。对了,我是泰德,泰德·唐克斯——朵拉[5]的父亲。”

    哈利猛地坐起来,眼前直冒金星,觉得恶心、眩晕。

    “伏地魔——”

    “别着急,”泰德·唐克斯说着,一只手放在哈利的肩头把他推回到靠垫上,“你们刚才摔得可够惨的。到底怎么回事?摩托车出故障了?亚瑟·韦斯莱又做过头了吧?他倒腾的那些麻瓜新玩意儿?”

    “不是,”哈利说,伤疤像裸露的伤口一样突突跳疼,“食死徒,一大群食死徒——他们追赶我们——”

    “食死徒?”泰德警惕地说,“你说什么,食死徒?我还以为他们不知道你今晚转移,我还以为——”

    “他们知道。”哈利说。

    泰德·唐克斯抬头望着天花板,似乎能透过天花板望到上面的天空。

    “不过,我们的防护咒还是有效的,对吗?他们从任何方向都不能进入这里方圆一百米以内。”

    哈利这才明白伏地魔为什么消失了。当时轻型摩托车正好穿过凤凰社魔咒的屏障。但愿这些魔咒能继续生效。他想象着,就在他们此刻说话的当儿,伏地魔正在他们头顶一百米的上空,绞尽脑汁地想穿透哈利幻想中的那个透明的大肥皂泡。

    哈利偏腿离开了沙发,他需要亲眼看看海格,才能相信他还活着。他刚起身,门就开了,海格挤了进来,满脸都是泥浆和血污,腿有点儿瘸,却还奇迹般地活着。

    “哈利!”

    海格撞倒了两张精致的桌子和一棵蜘蛛抱蛋[6],两步就冲了过来,把哈利紧紧搂在怀里,差点挤断了哈利刚刚修复的肋骨。“天哪,哈利,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我还以为我们都完蛋了呢。”

    “是啊,我也是。真不敢相信——”

    哈利突然住了口:他刚注意到那个跟在海格身后走进房间的女人。

    “你!”他大喊一声,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魔杖,但口袋是空的。

    “你的魔杖在这儿,孩子,”泰德说着,用魔杖轻轻敲了敲哈利的胳膊,“正好落在你身边,我就捡起来了。你是在冲我妻子嚷嚷呢。”

    “噢,我——我很抱歉。”

    唐克斯夫人又往屋里走了几步,模样就不那么像她妹妹贝拉特里克斯了。她的头发是柔和的浅褐色,眼睛更大、更慈祥。不过,听到哈利的惊叫,她显得有点儿矜持。

    “我们的女儿怎么样了?”她问,“海格说你们遭了埋伏。尼法朵拉呢?”

    “不知道,”哈利说,“我们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她和泰德交换了一下目光。哈利看到他们的表情,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内疚。如果其他人中间有谁死了,那便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是他同意了那个计划,给出了自己的头发……

    “门钥匙,”他说,一下子全想起来了,“我们必须回陋居弄清情况——然后就能给你们捎信,或者——或者唐克斯自己给你们捎信,一旦她——”

    “朵拉不会有事的,多米达[7],”泰德说,“她心里有数,她和傲罗们一起经历了许多危险的场面。门钥匙就在这儿,”他又对哈利说,“如果你们想用它,应该是三分钟内出发。”

    “好的,我们用它。”哈利说。他抓起背包,背到肩上。“我——”

    他看着唐克斯夫人,想说一句道歉的话,因为是他让她处于这种忧心忡忡的状态,他认为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他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空洞、虚伪。

    “我会叫唐克斯——朵拉——给你们送信,等她……感谢你们救了我们,感谢一切。我——”

    他离开房间后才松了口气,跟着泰德·唐克斯穿过一条短短的过道,进入了一间卧室。海格也跟来了,身子弯得低低的,以免脑袋撞到门框。

    “你们走吧,孩子。那是门钥匙。”

    唐克斯先生指着梳妆台上一把小小的银背发刷。

    “谢谢。”哈利探身把一个手指放在上面,准备离开。

    “等等,”海格四处张望着说,“哈利,海德薇呢?”

    “它……它被击中了。”哈利说。

    哈利猛然认清了这个事实,他为自己感到羞愧,泪水火辣辣地刺痛了他的眼睛。猫头鹰是他的伴侣,是他每次被迫返回德思礼家后与魔法世界的一个重要联系。

    海格伸出一只大手,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难过,”他用粗哑的声音说,“别难过。它这辈子过得可不平凡——”

    “海格!”泰德·唐克斯提醒道,发刷已经放射出耀眼的蓝光,海格及时把食指放在它上面——

    说时迟那时快,似乎肚脐眼后面有一个无形的钩子猛地向前一钩,哈利和海格忽地一下离开了唐克斯先生,被拽着飞入虚空。哈利无法控制地旋转着,手指紧紧粘在门钥匙上。几秒钟后,哈利的双脚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四肢着地摔在了陋居的院子里。他听见了尖叫声。他把不再闪光的发刷扔到一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看见韦斯莱夫人和金妮从后门跑下台阶。海格也摔得瘫倒在地,正十分吃力地爬起来。

    “哈利?你是真的哈利?出什么事了?其他人呢?”韦斯莱夫人大声问。

    “你说什么?别人都没回来吗?”哈利喘着粗气问。

    答案清清楚楚地刻在韦斯莱夫人苍白的脸上。

    “食死徒就等着我们呢,”哈利告诉她,“我们一出发就被包围了——他们知道是今晚——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了,有四个食死徒追我们,我们只能拼命摆脱,后来伏地魔追上来了——”

    哈利听出自己的口气里有替自己辩解的意思,似乎在恳求韦斯莱夫人理解他为什么不知道她儿子的情况,可是——

    “谢天谢地,你平安就好。”韦斯莱夫人说着,把哈利拉到怀里搂了一下,哈利觉得很是羞愧。

    “莫丽,有白兰地吗?”海格声音有点发抖地问,“当药用的?”

    韦斯莱夫人完全可以用魔法把酒召来,但她匆匆地朝歪歪斜斜的房子里走去。哈利知道她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脸。哈利转向金妮,金妮立刻回答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询问。

    “罗恩和唐克斯应该第一批回来,但他们错过了门钥匙,门钥匙自己回来了。”金妮说着,指了指旁边地上一个锈迹斑斑的油罐。“还有那个,”她又指了指一只破旧的旅游鞋,“是爸爸和弗雷德的,他们应该第二批到达。你和海格是第三批,然后,”她看了看表,“如果不出意外,乔治和卢平应该在一分钟内回来。”

    韦斯莱夫人拿着一瓶白兰地回来了,她把酒递给海格。海格拔出瓶塞,一口就喝干了。

    “妈妈!”金妮指着几步开外的一个地方喊道。

    黑暗中突然有了一点蓝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接着卢平和乔治出现了,嗖嗖旋转着落到地上。哈利立刻知道出事了:卢平架着乔治,乔治满脸是血,不省人事。

    哈利跑过去抓住乔治的腿。他和卢平一起抬着乔治走进房子,穿过厨房来到客厅,把他放在沙发上。灯光照在乔治的脑袋上,金妮倒吸了一口冷气,哈利心里猛地抽了一下。乔治的一只耳朵不见了。他脑袋一侧和脖子里满是殷红的、触目惊心的鲜血。

    韦斯莱夫人刚俯下身去查看她的儿子,卢平就一把抓住哈利的胳膊,颇为粗暴地把他拉进厨房,海格还在努力把他那庞大的身躯挤进后门。

    “喂!”海格气愤地说,“放开他!放开哈利!”

    卢平没理睬他。

    “哈利·波特第一次到我在霍格沃茨的办公室时,蹲在墙角的是什么动物?”他轻轻摇晃了一下哈利说,“快回答!”

    “是——一个格林迪洛,关在水箱里,对吗?”

    卢平松开了哈利,仰身靠在厨房的碗柜上。

    “这是搞什么鬼?”海格吼道。

    “对不起,哈利,但我得核实一下,”卢平生硬地说,“有人叛变了。伏地魔知道我们今晚转移,只有直接参与制订计划的人才会向他通风报信。你很可能是个冒牌货。”

    “那你干吗不来核实我?”海格气喘吁吁地问,仍然挣扎着想把身子挤进门框。

    “你是混血巨人,”卢平抬头看着海格说,“复方汤剂只是给普通人用的。”

    “凤凰社的人谁也不会告诉伏地魔我们今晚转移。”哈利说。这种想法太可怕了,他不能相信他们中间的任何人会这么做。“伏地魔是最后才来追我的,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哪个是我。如果他掌握了整个计划,一上来就会知道跟着海格的那个是我。”

    “伏地魔追上你们了?”卢平警惕地问,“后来呢?你们是怎么逃脱的?

    哈利简单解释了一下,说追赶他们的食死徒认出了他是真哈利,他们突然放弃追赶,准是去报告伏地魔了,伏地魔刚一出现,他和海格就到达了唐克斯父母家的安全区。

    “他们认出了你?怎么会呢?你做了什么?”

    “我……”哈利努力回忆着,整个旅程都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紧张和混乱。“我看见了斯坦·桑帕克……你知道吧?就是骑士公共汽车上的那个售票员。我想给他施个缴械咒,而不是——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不是?他肯定中了夺魂咒!”

    卢平一脸惊愕。

    “哈利,缴械咒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些人想要抓住你、干掉你!即使你不想杀人,至少也得用昏迷咒啊!”

    “我们当时在几百米的高空!斯坦又是糊涂状态,如果我把他击昏,他肯定会掉下去,就像我对他施了阿瓦达索命咒一样必死无疑!两年前,除你武器就曾让我从伏地魔手里死里逃生。”哈利倔强地说。卢平使他想起了赫奇帕奇学院那个爱讥笑人的扎卡赖斯·史密斯,他当时就嘲笑哈利想教邓布利多军的成员学习缴械咒。

    “是啊,哈利,”卢平努力克制着自己说,“有一大批食死徒目睹了当时的情景!请原谅,但是在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这种举动是十分反常的。食死徒目睹或听说过你的那次行为,今晚你在他们面前故伎重演,简直等于是自杀!”

    “那你认为我应该杀死斯坦·桑帕克?”哈利气愤地说。

    “当然不是,”卢平说,“但是食死徒——坦白地说,大多数人!——都以为你会出手反击!除你武器是一个很有用的咒语,哈利,但食死徒似乎把它看成你的标志性行为,我强烈要求你别造成这种情况!”

    卢平的话使哈利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但是他心里仍有点儿不服气。

    “我不能无缘无故地把挡我路的人咒死,”哈利说,“那是伏地魔的做法。”

    卢平无言以对。海格终于成功地挤进门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椅子前坐下。椅子在他的重压下坍塌了。哈利没有理睬海格的咒骂和道歉,又对卢平说:

    “乔治不会有事吧?”

    听到这话,卢平对哈利的恼怒顿时烟消云散。

    “我想不会,但他的耳朵不可能修复了,是被咒语击掉的——”

    外面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卢平立刻朝后门口冲去,哈利跳过海格的腿,迅速奔到院子里。

    院子里出现了两个人影,哈利飞跑过去,认出是赫敏——正在恢复她自己的相貌——和金斯莱,两人都抓着一只弯了的挂衣架。赫敏一头扑进哈利怀里,金斯莱看见他们却没有露出一丝喜悦。哈利从赫敏肩头上看见他举起魔杖,对准卢平的胸口。

    “阿不思·邓布利多对我们俩说的最后一句话?”

    “‘哈利是我们最宝贵的希望。相信他。’”卢平平静地说。

    金斯莱又把魔杖转向哈利,卢平说:“是他,我检查过了!”

    “好吧,好吧!”金斯莱说着把魔杖重新塞进长袍,“但是有人叛变了!他们知道了,他们知道是今晚!”

    “好像是的,”卢平回答,“但看来他们不知道会有七个哈利。”

    “那也好不了多少,”金斯莱恶声恶气地说,“还有谁回来了?”

    “只有哈利、海格、乔治和我。”

    赫敏用手捂着嘴,低低地哼了一声。

    “你们怎么样?”卢平问金斯莱。

    “五个人追,伤了两个,大概死了一个,”金斯莱一口气地说,“我们也看见神秘人了,他在一半的时候加入进来,可是很快就消失了。莱姆斯,他会——”

    “会飞,”哈利插嘴道,“我也看见了,他来追海格和我。”

    “怪不得他跑了,原来是去追你们了!”金斯莱说,“我还想不通他为什么消失呢。可是他怎么会改变目标的呢?”

    “哈利对斯坦·桑帕克表现得太仁慈了点儿。”卢平说。

    “斯坦?”赫敏跟着说了一句,“他不是在阿兹卡班吗?”

    金斯莱悲哀地笑了一声。

    “赫敏,显然发生了集体越狱,魔法部封锁了消息。我给特拉弗斯念咒时,他的兜帽掉了。他也应该关在牢里的。你们怎么样,莱姆斯?乔治呢?”

    “他丢了一只耳朵。”卢平说。

    “丢了一只——?”赫敏尖声重复。

    “斯内普干的。”卢平说。

    “斯内普?”哈利叫了起来,“你不会是说——”

    “他在追赶中兜帽滑掉了。神锋无影咒一直是斯内普的拿手功夫。我真希望当时以牙还牙地报复他,可是乔治受伤后,我只能尽力扶着他待在扫帚上,他失血太多了。”

    沉默中,四个人抬头望着天空。四下里没有一点儿动静。星星瞪着一眨不眨的眼睛,那样冷漠,它们没有被朋友们飞翔的身影遮掩。罗恩在哪里?弗雷德和韦斯莱先生在哪里?比尔、芙蓉、唐克斯、疯眼汉和蒙顿格斯又在哪里?

    “哈利,帮我一把!”海格又卡在门框里了,粗声喊道。哈利巴不得有点事情做做,就过去把他拉了出来,然后穿过空无一人的厨房回到客厅。韦斯莱夫人和金妮还在照料乔治。韦斯莱夫人已经给他止住了血,哈利就着灯光,看见乔治的耳朵不见了,留下一个清清楚楚的大洞。

    “他怎么样?”

    韦斯莱夫人转过头来说道:“我没法让它重新长出来,是被黑魔法弄掉的。但是不幸中的大幸……他还活着。”

    “是啊,”哈利说,“感谢上帝。”

    “我好像听见院子里还有别人?”金妮问。

    “赫敏和金斯莱。”哈利说。

    “谢天谢地。”金妮小声说。他们互相望着对方。哈利真想搂住她,搂得紧紧的不松手,他甚至不在乎韦斯莱夫人就在旁边。可是没等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厨房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我会证明我是谁的,金斯莱,但我要先看看我的儿子,你要知趣就赶紧闪开!”

    哈利从没听见韦斯莱先生这样喊叫过。只见韦斯莱先生冲进客厅,秃脑袋上汗珠闪亮,眼镜歪斜着,弗雷德跟在他身后,两人都脸色苍白,但并未受伤。

    “亚瑟!”韦斯莱夫人啜泣着说,“哦,感谢上天!

    “他怎么样?

    韦斯莱先生扑通一声跪倒在乔治身边。哈利认识弗雷德到现在,第一次看到他说不出话来。弗雷德从沙发背后目瞪口呆地望着孪生兄弟的伤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许是听见了弗雷德和父亲到来的声音,乔治动了动。

    “你感觉怎么样,乔治?”韦斯莱夫人轻声问道。

    乔治用手指摸索着脑袋的一侧。

    “动听啊。”他喃喃地说。

    “他怎么啦?”弗雷德惊恐地哑声问道,“他脑子也受伤了?”

    “动听啊,”乔治又说了一遍,抬眼望着他的兄弟,“你看……我有个洞。洞听啊,弗雷德,明白了吗?”

    韦斯莱夫人哭得更伤心了。弗雷德苍白的脸上顿时泛出血色。

    “差劲,”他对乔治说,“真差劲!整个世界跟耳朵有关的幽默都摆在你面前,你就挑了个‘洞听’?”

    “这下好了,”乔治笑着对泪流满面的母亲说,“妈妈,你总算可以把我们俩分出来了。”

    他看看四周。

    “嘿,哈利——你是哈利吧?”

    “对,我是。”哈利说着挪到沙发跟前。

    “嘿,至少我们把你平安弄回来了,”乔治说,“罗恩和比尔怎么没有挤在我的病榻周围?”

    “他们还没回来呢,乔治。”韦斯莱夫人说。乔治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哈利看了看金妮,示意她跟他到外面去。穿过厨房时,金妮压低声音说:

    “罗恩和唐克斯现在应该回来了。他们路不远。穆丽尔姨婆家离这里挺近的。”

    哈利什么也没说。来到陋居后,他一直拼命控制内心的恐惧,此刻却完全被恐惧包围了。恐惧似乎在他的皮肤上蠕动,在他的胸膛里跳动,并且梗住了他的咽喉。他们走下屋后的台阶进入后院,金妮抓住了他的手。

    金斯莱大踏步地踱来踱去,每次转身时都抬头扫一眼天空。这使哈利想起仿佛一百万年前弗农姨父在客厅里踱步的情景。海格、赫敏和卢平并肩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抬头凝视着。哈利和金妮走过去和他们一起默默守候时,他们谁也没有转头望一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感觉有许多年那么漫长。稍有风吹草动,大家就惊跳起来,转向沙沙作响的树丛和灌木丛,希望能看到某个失踪的凤凰社成员安然无恙地从树叶间一跃而出——

    突然,一把扫帚在他们头顶上显出形状,朝地面疾驰而来——

    “是他们!”赫敏叫道。

    唐克斯落地时滑出很远,蹭得泥土和卵石四处飞溅。

    “莱姆斯!”随着一声喊叫,唐克斯跌跌撞撞地下了扫帚,扑进卢平怀里。卢平神情严峻,脸色苍白,似乎说不出话来。罗恩晕头晕脑地朝哈利和赫敏跑过来。

    “你们都没事吧。”罗恩喃喃地说,赫敏奔过去紧紧搂住了他。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我没事儿,”罗恩拍着赫敏的后背说,“我挺好。”

    “罗恩真了不起,”唐克斯松开卢平,兴奋地说,“太棒了。击昏了一个食死徒,正好击中脑袋;要从飞行的扫帚上瞄准一个移动目标——”

    “真的?”赫敏说,她一边仍用胳膊搂着罗恩的脖子,一边抬头看着他。

    “老是用这种惊讶的口吻。”罗恩有点粗暴地说,挣脱了赫敏,“我们是最后回来的?”

    “不是,”金妮说,“我们还在等比尔、芙蓉、疯眼汉和蒙顿格斯。罗恩,我去告诉爸爸妈妈你没事儿——”

    她跑进了屋里。

    “你们怎么耽搁了?出什么事了?”卢平简直在生唐克斯的气。

    “贝拉特里克斯,”唐克斯说,“她不顾一切地想抓我,就像想抓哈利一样,莱姆斯。她千方百计想要我的命。我真希望抓住她,我应该抓住贝拉特里克斯的。不过我们肯定击伤了罗道夫斯……后来我们到了罗恩的穆丽尔姨婆家,却错过了门钥匙,她把我们好一顿埋怨——”

    卢平面颊上的一块肌肉在跳动。他点点头,但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们大家情况怎么样?”唐克斯转向哈利、赫敏和金斯莱问。

    他们各自讲述了旅途上的遭遇,可是比尔、芙蓉、疯眼汉和蒙顿格斯一直没有回来,这事实像严霜一样压在他们心头,那冰冷的寒意越来越叫人无法忍受。

    “我得回唐宁街了,一小时前就应该到那儿的,”金斯莱最后扫了一眼天空,说道,“他们一回来就告诉我。”

    卢平点点头。金斯莱朝大家挥了挥手,穿过黑暗朝大门口走去。哈利仿佛听见噗的一声轻响,金斯莱一出陋居的范围就幻影移形了。

    韦斯莱夫妇快速奔下后门台阶,后面跟着金妮。夫妇俩搂了搂罗恩,又转向卢平和唐克斯。

    “谢谢你们,”韦斯莱夫人说,“为了我们的儿子,谢谢你们。”

    “别说傻话了,莫丽。”唐克斯立刻说。

    “乔治怎么样?”卢平问。

    “他怎么啦?”罗恩尖声问。

    “他失去了——”

    韦斯莱夫人后面的话被一片高喊声淹没了。一匹夜骐赫然出现在天空,降落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比尔和芙蓉从夜骐背上滑下来,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但并没有受伤。

    “比尔!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韦斯莱夫人跑上前去,但比尔只是草草地搂了她一下,便直视着父亲说:“疯眼汉死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哈利觉得他内心的某种东西在坠落、坠落,坠入地下,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我们看见了,”比尔说,芙蓉点点头,在厨房窗口的灯光映照下,她面颊上的泪痕闪闪发亮,“我们刚刚突破包围圈,事情就发生了。疯眼汉和顿格就在我们近旁,也是在往北飞。伏地魔——他会飞——直接就去追他们了。顿格吓坏了,我听见他高声大叫,疯眼汉想让他住嘴,没想到他幻影移形了。伏地魔的咒语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疯眼汉的脸,疯眼汉朝后一倒,从扫帚上摔了下去——我们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毫无办法,有六七个人在后面追我们——”

    比尔说不下去了。

    “你们当然没有办法。”卢平说。

    大家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哈利不能完全理解。疯眼汉死了,这不可能……疯眼汉,那么强悍,那么勇敢,久经死亡的考验……

    最后,大家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明白再在院子里等待已经毫无意义,于是都默默地跟着韦斯莱夫妇返回陋居,走进客厅,弗雷德和乔治正在那里哈哈大笑。

    “怎么啦?”弗雷德在他们进去时看了看他们的脸,问道,“出什么事了?谁——?”

    “疯眼汉,”韦斯莱先生说,“死了。”

    双胞胎兄弟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愕。一时间似乎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唐克斯用手帕捂着脸默默哭泣。哈利知道她跟疯眼汉一直很亲密,是疯眼汉在魔法部里最好的朋友,深受疯眼汉的关照。海格席地坐在几乎被他占满的墙角,用他桌布那么大的手帕擦着眼泪。

    比尔走到餐具柜前,拿出一瓶火焰威士忌和几个玻璃杯。

    “给,”他一挥魔杖,让十二个斟满酒的玻璃杯飞到屋里每个人手中,然后自己高举起第十三个杯子,“敬疯眼汉。”

    “敬疯眼汉。”大家齐声说道,举杯饮酒。

    “敬疯眼汉。”海格打了个嗝儿,比别人慢了一拍,像是回声。

    火焰威士忌灼痛了哈利的喉咙,似乎驱散了麻木和不真实感,使他在烧灼中重新有了感觉,有了某种类似于勇气的东西。

    “这么说,蒙顿格斯消失了?”卢平一口喝干他杯里的酒,说道。

    气氛立刻变了。每个人都神色紧张地望着卢平。在哈利看来,大家既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又有点害怕他们将会听到的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比尔说,“在回这里的路上,我也有过那样的疑问,因为他们似乎知道我们要来,不是吗?但告密的不可能是蒙顿格斯。他们不知道会有七个哈利,我们一出现,就把他们搞糊涂了。也许你已经忘了,这个替身的点子就是蒙顿格斯提出来的,他为什么不把最关键的一点告诉他们呢?我认为顿格当时是紧张了,仅此而已。他本来就不想来,是疯眼汉强迫他的,神秘人直接朝他们追去,换了谁都会惊慌失措。”

    “神秘人的做法跟疯眼汉预料的完全一样,”唐克斯抽噎着说,“疯眼汉说,神秘人肯定以为真的哈利会跟最强悍、最有经验的傲罗在一起。他首先去追疯眼汉,等蒙顿格斯露了馅,他才回身去追金斯莱……”

    “是啊,那都没有问题,”芙蓉毫不客气地说,“可是仍然无法解释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今晚转移哈利,不是吗?肯定有人大意了。有人不小心把日期透露给了外人。这样才能解释他们只知道日期但不知道整个计划。”

    她默默地瞪着大家,看有谁出来反驳她,美丽的脸上仍然印着泪痕。没有人说话,只有海格大手帕后面的打嗝儿声打破了沉默。哈利看着刚才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的海格——海格,他爱戴和信任的海格,曾经为了换取一个火龙蛋,受人哄骗,把重要情报泄露给了伏地魔……

    “不会。”哈利大声说道,大家都吃惊地望着他。火焰威士忌似乎使他的声音放大了。“我的意思是……即使有人不小心犯了错误,”哈利继续说,“泄露了消息,我知道他们肯定不是故意的,不能怪他们。”他说话的声音还是比平常高,“我们必须彼此信任。我信任你们大家,我认为这个房间里的人谁也不会把我出卖给伏地魔。”

    他说完后又是一阵沉默。大家都看着他。哈利又觉得有点儿燥热,为了找点事做,他又喝了几口火焰威士忌,一边喝,一边想着疯眼汉。疯眼汉以前总是责骂邓布利多轻易相信别人。

    “说得好,哈利。”弗雷德出人意外地说。

    “没错,说得好,说得好。”乔治瞥了瞥弗雷德,弗雷德的嘴角在抽动。

    卢平看着哈利,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简直近似于怜悯。

    “你认为我是个傻瓜?”哈利质问道。

    “不,我看你真像詹姆,”卢平说,“他认为不信任朋友是最最可耻的事情。”

    哈利知道卢平指的是什么。父亲就是被他的朋友小矮星彼得出卖的。哈利觉得又气又恼。他想反驳,可是卢平已经转过身,把杯子放在靠墙的一张桌子上,对比尔说:“还有活儿要干呢。我可以问问金斯莱——”

    “不,”比尔立刻说道,“我来,我来干。”

    “你们去哪儿?”唐克斯和芙蓉异口同声地问。

    “疯眼汉的遗体,”卢平说,“我们必须把它找到。”

    “就不能——?”韦斯莱夫人恳求地望着比尔,问道。

    “等一等?”比尔打断了她,“除非你想让它落到食死徒手里。”

    谁也没有说话。卢平和比尔告辞离开了。

    其他人纷纷坐到椅子上,只有哈利还站着。突如其来的、真真切切的死亡,像幽灵一样陪伴着他们,挥之不去。

    “我也得走。”哈利说。

    十双惊愕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别傻了,哈利,”韦斯莱夫人说,“你在说什么呀?”

    “我不能待在这儿。”

    他揉了揉前额。那里又在刺痛,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这么痛过了。

    “我在这儿,你们都有危险。我不想——”

    “别说这种傻话!”韦斯莱夫人说,“今晚最关键的就是把你安全地转移到这里,谢天谢地我们成功了。芙蓉同意不在法国、而在这里结婚,我们一切都安排好了,大家都可以留下来照顾你——”

    她不理解。哈利听了她的话反而更难受了。

    “如果伏地魔发现我在这儿——”

    “但他怎么会发现呢?”韦斯莱夫人问。

    “你现在有可能在十几个地方呢,哈利,”韦斯莱先生说,“他不可能知道你到底藏在哪座安全的房子里。”

    “我不是为自己担心!”哈利说。

    “我们知道,”韦斯莱先生轻声说,“但如果你离开,我们今晚的努力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你哪儿也不能去。”海格粗暴地嘟囔道,“天哪,哈利,我们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把你弄到这儿,你还要走?”

    “是啊,我那只倒霉的耳朵怎么办?”乔治从靠垫上支起身子说。

    “我知道——”

    “疯眼汉也不会愿意——”

    “我知道!”哈利大吼一声。

    他觉得大家都在围攻他、逼迫他。难道他们以为他不知道他们为他做的一切吗?难道他们不理解他正是因为这个才打算现在离开,免得他们为了他遭受更多的灾难吗?一阵漫长而令人尴尬的沉默,他的伤疤仍在刺痛、跳动。最后韦斯莱夫人打破了沉默。

    “海德薇呢,哈利?”她柔声问道,“我们可以让它跟小猪待在一起,喂它点儿吃的。”

    哈利的五脏六腑像拳头一样攥紧了。他不能把实情告诉她。为了逃避回答,他喝光了最后一点儿火焰威士忌。

    “哈利,让他们瞧瞧,你又一次大难不死,”海格说,“逃脱了他的魔爪。当时他就在你上面,你却把他击退了!”

    “不是我,”哈利淡淡地说:“是我的魔杖。我的魔杖自己采取了行动。”

    过了片刻,赫敏委婉地说:“但那是不可能的,哈利。你是说你在无意识中施了魔法,你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不,”哈利说,“当时摩托车在坠落,我也弄不清伏地魔在哪儿,但我的魔杖在我手里转了个圈,对准了他,朝他射出一个魔咒,我连那是什么魔咒都不知道。我以前从没弄出过金色的火焰。”

    “形势紧急的时候,”韦斯莱先生说,“一个人经常会施出他做梦也没想到过的魔法。没受过训练的小孩子经常发现——”

    “不是那样的。”哈利咬着牙说。伤疤火辣辣地疼,他觉得又生气又沮丧。他不愿意他们都想象他有力量对抗伏地魔。

    谁也没有吭声。哈利知道他们不相信他的话。现在想来,他确实没听说过一根魔杖会自己施魔法的。

    伤疤火烧火燎地疼起来。他用全部力气克制着不要大声呻吟。他嘟囔着说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就放下杯子离开了房间。

    穿过后院时,一匹巨大的夜骐抬头看看他,将蝙蝠般的大翅膀哗啦啦地扑扇几下,就又埋头吃草了。哈利在通向花园的门口停住脚步,望着那些疯长的植物,揉着一阵阵剧痛的额头,想起了邓布利多。

    他知道邓布利多一定会相信他。邓布利多肯定理解哈利的魔杖会自己采取行动,而且明白是为什么,因为邓布利多总是知道答案。他精通魔杖,曾向哈利解释过哈利的魔杖和伏地魔的魔杖之间存在的奇特联系……可是邓布利多像疯眼汉,像小天狼星,像他的父母,像他可怜的猫头鹰一样,都去了一个哈利永远不能与他们交谈的地方。他觉得嗓子眼儿里火辣辣的,却与火焰威士忌没有关系……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地,伤疤的疼痛达到了顶峰。他抓住前额,闭上眼睛,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叫:

    “你告诉过我,只要用了别人的魔杖,问题就解决了!”

    哈利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瘦弱憔悴的老头儿,衣衫褴褛,躺在石头地面上,发出一声可怕的、长长的尖叫,声音里透着无法忍受的痛苦……

    “不!不!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你竟敢欺骗伏地魔大人,奥利凡德!”

    “我没有……我发誓我没有……”

    “你想帮助波特,你想帮助波特从我手里逃走!”

    “我发誓我没有……我以为换一根魔杖就会管用……”

    “那你就解释解释这件事吧。卢修斯的魔杖被毁掉了!”

    “我不明白……那种联系……只存在于……你们的两根魔杖之间……”

    “撒谎!”

    “求求您……我求求您……”

    哈利看到白色的手举起魔杖,感觉到伏地魔狂暴的怒火,看见那个虚弱的老头儿在地上痛苦地蠕动——

    “哈利?”

    一切又突然消失了。哈利站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双手攥着花园的门,心脏怦怦狂跳。伤疤仍然一刺一刺地疼。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罗恩和赫敏在他身边。

    “哈利,回屋里去吧,”赫敏小声说,“你不会还在想着离开吧?

    “是啊,你一定要留下来,伙计。”罗恩用拳头擂着哈利的后背说。

    “你没事儿吧?”赫敏凑近了,端详着哈利的脸,“你的脸色好可怕!”

    “没事儿,”哈利声音发抖地说,“我的脸色大概要比奥利凡德的好些……”

    他把刚才看到的一幕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们,罗恩显得十分惊恐,赫敏则完全吓坏了。

    “可是这应该停止了!你的伤疤——它不应该再这样了!你绝不能让那种联系再接通——邓布利多希望你封闭你的大脑!”

    看到哈利没有回答,赫敏抓住了他的胳膊。

    “哈利,他已经占领了魔法部、报纸和半个魔法界!别让他再占领你的大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