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还好最后是你(4)

张皓宸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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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灿打开苏雯的苹果电脑,因为不太习惯苹果的操作系统,点开PPT的时候,不小心把未保存的文档也滑开了,是苏雯的稿子,他正准备关,偶然看见上面写着完稿于2014年10月20日,于是鬼使神差地读了几段。

    情节好熟悉,情感好熟悉。随便打开几个便签,也全是跟他相处的心情记录。别人的名字,自己的故事,陆灿去公司前给苏雯打了个电话,对方关机。他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打不到车,便落寞地进了地铁,地铁里有跛足眇目的乞丐,陆灿取出钱包,给了乞丐三百块钱,顺带把他跟苏雯在迪士尼城堡前拍的拍立得也一起给了他。

    整个下午,陆灿都消沉地躲在自己工位上,下班前老板叫他去了办公室,问他,听节目编导说女友掉链子了?他把笔记本藏在衣兜里,只是远远地站着,像个犯错的小孩一言不发,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老板没了耐心,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阿欢佝偻着背走到办公室里,故意躲开陆灿的眼神,悻悻地跟老板说,“老、老板,陆灿的女朋友来了。”

    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的苏雯,出现在门口。

    陆灿后来怎么也记不清那天苏雯说过的话,只记得她淡定地跟老板寒暄,还让他把那本笔记本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给老板看,上面全是让她幸福的方法,远远超过十个。

    没有哪个女人能招架得住这样一个懂得浪漫的男人。

    和消费感情的混蛋。

    她甚至还录了那个电视台的节目,全程像没事似的,对着镜头一直夸他,陆灿几度想终止录像,但看着摄像机背后的老板又退缩。录制结束后,陆灿拽住苏雯的手让听他解释,结果那些“虽然开始是目的,但结局是真爱”的告白也变成牵强的说辞,苏雯就是接受不了,勇敢付出的爱情,竟然是一大盘棋局,今天来录了节目,就不欠他了。陆灿也觉得委屈,伛着脑袋来回踱步,一冲动指着苏雯大喊道,“我看过你的稿子了,也看过你的选题策划书了,你明明是写书的,为什么要骗我,为了感受什么叫真爱拿我当试验品?那请问我给你创造的灵感还好吗?或许我们可以再轰轰烈烈一点,你也好有更多素材!”

    “所以你要给我什么素材?”苏雯满脸是泪。

    陆灿向空中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班时间的路上,满世界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他们路过了多少悲伤与相聚,看见情人接吻,爱人吵架,早已练就得不动声色,仿佛只是早上路过煎饼摊,看见店主刚出炉一块香喷喷的煎饼。这个城市太大了,每天有多少爱情故事上演,相聚离分,“我爱你”与“我恨你”不过是转眼一瞬。

    《重庆森林》里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一个东西上面都有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苏雯看到这儿的时候,问过陆灿,如果两个人足够爱对方,爱情应该不会过期吧。

    陆灿当时没有回答,他在心里默默想,爱情,无非就是铠甲和软肋,坚硬到可以匹敌世间万物,也能脆弱到分秒之间便归于破败。

    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之间会以这样的方式,宣告破败。

    苏雯失魂地在路上走着,两个匆忙的情侣从她身边跑过,女的对男的吼,“就跟你说该打的啊!电影都开场了!”男的无奈,“是谁睡到现在才起来啊?”

    她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两步,看见陆灿平时最爱吃的那家餐厅排起了长队,一男一女在点单,男的怪女的菜点少了,女的噘起嘴说,“干吗,减肥不行啊?”男的笑道,“你九十多斤还减肥,让体重超过三位数的其他女人怎么活啊?”

    一阵秋风经过,苏雯觉得冷,把手放进风衣口袋,正准备走,看见鞋带松了,她蹲在地上,把鞋带一圈圈系上。

    回到家里,苏雯再也忍不住,泪水滂沱,她意识到一些很严重的事,就是不会有人对她吼“是谁睡到现在才起来”却耐心地等她睡饱,也不会有人跟她说“你其实一点都不胖”,她跟那个每次都帮她系鞋带的男人在一个小时前告了别。

    就像是本来生活里所有地方都充斥着的回忆,突然之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曾经一同走过的地方、一度养成的习惯,全变成了伤疤,一碰就疼,此前天地都不怕,现在最怕回忆翻滚。

    感觉自己的人生,突然变得突兀起来。

    苏雯打开电脑,重新改写了小说的结局。

    电台随机播到华语情歌,苏雯边写边哭,因为由始至终都是谎言,女主角最后跟男主角分开,自此,这个世界上的电影都只有一个主题,吃过的东西说过的话亦不能再提,当时听不懂的情歌,到现在都有了意义。

    Emma出院那天,苏雯和阿欢都来了,Emma看见阿欢就跛着脚用手包砸他的脑袋,嚷嚷着你们这些做不法勾当的渣男都去死,看起来是誓死站在苏雯这边,结果转头看见一个高个美女朝阿欢走过来,殷勤地牵住他的手,跟阿欢献殷勤,说是以前的客户,Emma就受不了了,像是见到紫薇的容嬷嬷,愤懑地叉腰横在他俩中间,仰起头用鼻子指着高个美女问,“你谁啊?”

    高个美女答,“我是Sophia Lauren。”

    “你是什么玩意儿?”

    高个美女尴尬地翻着白眼走了。

    阿欢和Emma都笑了,突然Emma脸色一沉,阿欢忙像照顾小主一样点头哈腰地扶她。

    他俩向前走了两步,Emma才反应苏雯还在后面,回过头想说抱歉,苏雯笑着向她摆摆手。

    真好,女王最后也有了归宿,她披荆斩棘,扛着一身的氟利昂气息爱过无数金主富二代,最后拜倒在一个小太监身上,也不失为最好的结局。

    往往意想不到的才难忘,男女互补才是天生一对。

    想想也是几天前,小悠从帕劳打来国际长途帮她疗情伤,说跟康康的环球旅行计划正在往南半球扩展,还说在帕劳碰到了自己的男神,康康非常男人地在男神面前亲了她,男神现在就是一坨翔,她说自己现在瘦了二十斤,挂电话之前,还说,苏雯,康康向我求婚了。

    两个月后,陆灿向老板递交了辞职信。

    老板很诧异,劝他好不容易坐上了总监的位置,好好考虑,他婉言谢绝了。交完辞职报告,便马不停蹄地收拾工位,他看见自己脚底下的那个空落落的“米歇尔的深夜急救箱”,一阵回忆翻上心头。

    想到那天看到这些零食,终于愿意放下韩沁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冬天赖床的时候,明明已经醒了,也知道不能再睡了,但还是舍不得温暖的被窝,那时觉得没关系,就再睡一下吧,因为你知道,你总会起床的。是时候起床了,外面有一个更值得拥抱的人。

    当时苏雯在自己怀里问他爱情会不会过期,他确实犹豫过,也确实想过他们有一天会因为一些事变得陌生,只是想不到那么快就抱不到佳人,到了保质期的爱情,瞬间就变成记忆里的美好。

    他其实好不甘心,觉得自己特别幼稚。

    陆灿离职后,老板无意中看到他的辞职信后面贴了一张纸,明显是从他的那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陆灿的笔记。

    “最好的浪漫,就是平淡地相处。你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很踏实,所有的时间都得以安放,像是忘记你们正在谈恋爱。”

    “所以我们这个工作,其实早可以废了。”

    “陆灿你是死了吗,这么久才接电话!”电话里Emma尖利的声音把半梦半醒的陆灿直接抓回现实,宿醉的脑袋传来一阵钝痛,他歪着头,有气无力地听着Emma说话,“苏雯要走了,说是回老家,她那本小说根本就没交上去。我跟你说姓陆的,你做多少混账事,跟她随便怎么分手都行,但你现在弄得她要活生生从我身边离开,我就不乐意了。”

    陆灿沉吟半晌,问,“什么时候走?”“刚给我打的电话,人都在路上了!”陆灿腾地坐起身子,不管乱成一团糨糊的头发,套上羽绒衣就奔了出去,一到楼下,视界里白茫茫一片,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路边没有一辆空车经过,最可恨的是连黑车都没有,他把手伸进袖子里,狠狠打了个寒战。

    跟Emma通过电话之后,苏雯就关了机,她看着雾蒙蒙的车窗发呆,手里拎着一捆书,都是她之前的作品,昨天这个时候,她到出版社跟总编见了一面,总编问她为什么在一个月期限到的那晚,把发来的文稿邮件撤回了,她说,很多事,自己知道就好了。

    苏雯说,那些潸然泪下的爱情故事她真的写不了,既然取悦不了更多的人,那她就选择让自己开心吧,不能印刷成书,还有微博博客很多可以写东西的地方,随手写写心灵鸡汤,做自己的太阳也好。

    苏雯写的这部爱情故事,被永远尘封在自己的硬盘里。

    在她改过的那个结局里,女主角说了这样一段话:多希望现在认识你,而不是当初,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但没关系,因为我爱上你了。

    在爱情面前,我们都不是好人,不然我怎么会允许你就这样从我身边离开,而我也不敢在你背后大声叫住你,“请再看我一眼,再抱我一次。”纵使此生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但我仍希望你过得好,至少比我好,不然我会不开心。

    如果最后一定要说什么来终结我们的故事,那就三个字吧。对不起。

    出租车堵在二环。苏雯用手抹开车窗上的水雾,一片雪花粘在窗上慢慢融化,恍惚间看见前面有一家黄焖鸡米饭,那是陆灿经常为她打包的店。苏雯看看表,对师傅说,放我下来吧。时间过去二十分钟。在陆灿最无措的时候,一辆路虎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来,康康叼着烟,把墨镜摘下一半问,帅哥去哪儿啊。下雪天戴墨镜作不死你,陆灿笑着上后座,旁边穿得像一棵圣诞树的小悠向他说:“Hi!”

    即便大雪造成拥堵,但康康把车开得像《速度与激情》,抄小道用几分钟就走上了大路,陆灿盯着手机上苏雯的微信窗口,输入框写着一句“等我,别走”,手指冰冷地僵在半空中,迟迟不敢按下发送。直到一晚没充电的手机最后一格电量耗尽,屏幕变黑,他才如梦初醒,还在矜持什么呢,陆灿自责道。

    在上机场高速前,康康问他,“二环现在很堵,我们要不要走三环啊?”

    “嗯。”陆灿心不在焉地应和。

    下雪的城市,万事万物像是融进了一个慢镜头,康康吐着的烟圈缓慢上升,他打了右转向灯,准备变道。

    陆灿心里全都是苏雯,睡着时吧唧嘴的样子,吃到黄焖鸡米饭时眼睛忽闪忽闪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个小孩,忍不住逗她,亲她,疼她。

    他们头顶上方路过向右转进入三环的指示牌。

    在迪士尼乐园坐飞越太空山的时候,苏雯一直拽着陆灿尖叫,她说,以前一直不知道这些爬上爬下、飞来飞去的游乐设施有什么意义,现在懂了,在每次失重向下坠落或是嗓子眼被扯着向上狂奔的时候,只要身边能有人一直牵着,就有了冒险的意义。

    “我愿意一直跟你冒险。”

    红灯亮起来,慢镜头结束,路虎车临近路口,减慢缓行。

    “我们还是走二环吧。”陆灿突然抬起头说。

    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爱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以为爱是我所希望的就是你所希望的,以为爱是两人份的炸鸡,是一个香喷喷的屁,是被手肘压住的长发,是开在土地里卑微的花,后来才知道,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是相看两不厌,以陪伴互为终点;爱是舒服的沉默,是和有趣的人一起浪费人生,是灵魂伴侣,是原来你也在这里。还好我们最后都懂了爱。还好最后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