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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今日我与你下棋若还是让你,你是否会回心转意?”
“随安,我现下已可以保护你了。”
是张梁笙将她送了回来,一路上都只是平常的寒暄,到底许久未见,的确颇有些许疏离,只是到了赵公馆那华丽精致的西式大门口,门房渐迎了过来,他长衫伫立在那儿,然后道了两句,不等她回答,只是说往后再答复我便走了。
提起以往的事情,她又不禁想起数年前,他曾经在她耳畔低低笑道:“我是军人,你若脾气好我倒还不稀罕了,我就喜有个性,泼辣的女子,与我相称。”
只是辗转经年,他却道她的性格终是要吃亏,后来又叫她改性子。物是人非,连说法亦是变了。许是她太执拗了,才会到这般田地还舍不下素来骨子里的偏执,否则又怎么会在渐生冷意的时候还与他顶撞抬杠,不管不顾地下了车穿着华服在狭窄纷乱的小巷里徒步走路。
她勾起了唇角,浓不开的自嘲。
这方才回来,却是周妈见着她便疾步走了上来,边走边在她耳畔道:“哎,这怎地回事,姑爷也是刚刚回来,淋得一身的雨未打理,只脸色倒真不大好,现下在你房里呆着呢。”
沉吟应了一声,她倒无反应,只是颇觉得无力,淋了雨浑身湿哒哒的,又冷气渗身,她没当回事,被周妈搀扶着到了中院,走进自己屋内时,正见郑副官附在赵钧默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他瞧见明晰示意颔首了下,离开的时候经过明晰身旁不由蹙了蹙眉,眉宇间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谨慎,和周妈离开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回望了屋里一眼,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周妈见状道:“怎地,莫非有事?”
郑副官也不答声,只是边走着边摇头。
屋内,她不管他,只拿着毛巾擦拭着她的头发,抿着唇没有言语,他周遭都是寒气,坐在她的铜质榻上,湿漉漉的戎装让被褥都沾湿了好几块地方,想来今日她睡不了好觉了。
明晰不禁皱眉起来,愈发瞧不清他的意思,是他让她下的车,她回来了,他倒淋湿了,淋湿也便罢了,何必坐在她的榻上,糟蹋她的东西。
终于,他终是动了动身,眼神微凉,没有说话,只是略有强硬地接过她的毛巾在她的妆台前,站在她身后,低头给她擦拭青丝,粗糙而有长年厚茧的手掌很有力度又不失温柔,擦得很仔细也很干净,她恍惚有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感觉,但只一瞬间而已,思及过几月,许芳便要临盆了,她仿佛像吞了苍蝇一般的恶心,只一刹那便忽然瑟抖了下,他亦眼眸便深,道:“怎么,面对我,让你那么难受?”
“是。”
她向来不撒谎,答得那般光明磊落,坦荡干脆。
“啪——”
怒极反笑,他顿时扔了毛巾,不复方才的温柔,只捏着她这些天变得愈发尖细的下颚,脸上肤色渐染上些难受的晕红,他冷黑的眼眸眯起,启口:“对着你久违的青梅竹马你倒很不难受对吗?!”
“你跟踪我?!”她黛眉横竖,薄怒起来,只掐着他捏着自己的下巴,不由嵌了进去,“卑鄙!”
她如今竟是这样看他的!
竟是这样……心下倏地紧缩,胸口闷地说不出话,他方恨恨的道:“是,是我跟踪的你,我跟踪的你,我料你早已心生悔意,你早就后悔当初没有跟他在一起,所以我这番做不过是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这样你便可以毫无障碍地投进他的怀抱,与他……”
“赵、钧、默——”她一巴掌气不可耐地掴了上去,他连避都不避。
她的力气分明那么无力,却可以把他打得痛彻心扉,他明明体质这般好,出身黄埔,留学西点,军人的训练早已练就了他坚挺的体格,他却分明觉得自己发烧了,只是一场雨,一个女子的巴掌就已然让他感到溃不成军。
面上波澜不惊,他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明晰,你叫我心寒。”
“你何尝不叫我心寒。方才他问我,如果今日他下棋让我,我是否会回心转意,我应当回复他,我会,我会回心转意!嫁给你是我明晰这一生最大的错误!我后悔了,我告诉你,我悔了——”
话音未落,他狠狠地逼了上来,咬破了她倨傲的唇,如它主子的性子般那么烈,辗转撕咬,她挣扎得紧,他却没有理会,硬生生两人没站稳,不知不觉地控制与挣扎,双双倒在了铜质的卧榻上,身子那么湿,却那么的热切,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甚至在很多时候,他都想示弱地对她说一句,他从来都爱她,爱的始终是她……
“随安,我……”互相纠缠在一起,他失神恍惚地抚上她清冷的眼梢,只想开口道那些素来男子开不了口的求饶,就如他说的,他从未赢过她,即使她不服输叫唤着他赢了她马术,赢了她围棋,赢了她的心……种种种种,他皆心里自知,是他从没赢过她,是她从来都赢。
其,那日晚宴的遇见,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的见面。
他早就听说过她的芳名,那日他到南京办事,在警备司令为他设宴的当口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听到她的脾性,听到她所做的种种令人生厌的狠辣手段,她的高傲,她的张扬,还有她对自家的护短,皆叫他心生向往,后来,他一直想找机会见见她,只是他当时并未常驻南京,军事又繁忙,几通电话下来皆没有问到她的照片,那帮驻南京的部下个个都被他电话问得焦头烂额,心下不禁懊恼,只怕是问不到明家大小姐的消息,都无脸面见他了。
终是恰逢他来南京常驻时,一个受邀的晚宴上遇到了她,虽是受邀,却真真是为她而来。
她恼他会撕咬他,气他会瞪他,怒他会将他一顿敲打,她美则美,家世显赫,在他看来却是她的真性情让他迷恋不已,她会为了一个路上的弃妇跟那个男人争吵指骂,还会跟路上叫骂父母的不孝子争执对骂,她那般的耀眼,在他人的眼里是因家世与容貌的光环,与他而言,却真真是因她素来毫不掩饰的性子。
可是时局太乱,他亦不能保证将来他是否能毫无暗敌,何况明家受制于日本人,这些年来日本人哄抬物价,对商界影响颇深,他能理解自己的老丈人为难之处,却不能不为明晰考虑,不能简单将她推回明家招致日本人的注意,但若安排她至海外,他知她如此至情至性的女子怎会放得下明家和孩子,而他亦做不到,如果真的从此见不到了,他宁可死在一起,然,思绪混乱,越是在意便越是无法冷静,自杜子珅之事起,他每逢梦魇之时总能想起杜家太太那双充满血泪和羞愤的眼,他从未有过的担惊受怕,从未有过的惶恐,惧怕将来发生的任何事,他从未这样过,自此他赵钧默比谁都明白,她真是他的软肋,比想象中的更是,只是,她的性子终究与现在的他要相互争斗不已的,他不望她理解他,却望她能接受,比起护着她,他其次更惧的是失去她……死死抓着,不过是因为太过在乎,而怕失去。
她的性子从来是他的不安因素,而今真就是他命中的劫难了。
手腕深深地被他掐着,她动弹不已,死咬着唇,黑色湿漉漉的头发如同绸缎,纤腰像当日初见未曾孕时不盈一握,执拗的双眸染上散不开的哀伤与抗拒,他眼眸至深,吻过她的眉眼,沙哑低沉的嗓音平添了些许无奈与软意,在身子互相碰触挣扎中,他只得艰难地启口,口齿略有模糊地道:“随安……随安!静下来,静一静!你听我说……”
“不——别碰我——”明晰只觉得浑身难受,她恍惚间脑子里只划过许芳抚着肚子讲她不在时他与她的种种,心下止不住的恶心,不假思索地奋力反抗,只冷声喝道,“再也不要碰我,我永不可能再给你生孩子,要生孩子,你找别的女人去生!”
她也不知怎么会说这一番句话,她恼极了,他亦不好受,他刹那心生冷意,停住所有的动作,只清冷笑了声,硬朗的寒颜无端端向人逼出了几许刺骨凉意,心怀痛意,他松开她的手,好似甩开一般,脑子嗡了一声,话不由自主地倾泻,漠然而出:“莫用你提醒,明晰,你亦生不出孩子,从盛儿出生的那天起我便没有指望你能再为我生孩子……”
“啪”,好似岌岌可危的弦就此崩断,她心一颤,他亦为不加思考的出口恼恨不已。
明明是事实,却是这等光景,这等口吻,想来他想了无数次与她好好说这件事,让她接受,安慰她并搂她在怀中细细抚慰,只不曾想竟是这般狼狈得让她得知。
哑口无言,他心沉甸甸的,亲眼见她像一点点的死寂了一般,面上顿现烟容,心下一紧,他已知这件事不可能再重新编排一次让她知晓了,她不孕的事实竟是这般情形让她知道的。
“随安……”
他伸出手想碰碰她,因她像是被封住了一般,毫无反应,眼神空洞。
只是,他还未碰到她,就被她一把推开,她冷喝的嗓音如冰爆裂开一般:
“你滚——”
生生指着门口,亦没有多看他,他心知不可能再多说甚么,心下莫名凉透了,薄唇紧抿,眼含深痛,脚下虚浮,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深深地闭了闭眼,艰难地步步离开。
直忍到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她方泪如雨下,潸然不已。
她不是没有过希望,却那样被蒙在鼓里。
他太狠了,狠到她连唤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那样生生重重躺到在了榻上。
凉意正正袭来,空气静得如暴风雨后的苍凉,悄无声息的,晚晚忽的从窗口跳了进来,跃上她的铜质卧榻,一声声尖细娇柔地唤着她,舔着她的面,毛发微亮的样子极为美丽,鸳鸯眼的眸子如一面镜子,映照她此刻苍白虚弱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