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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逗得元崇扑哧笑出了声,知道陈煜不想再让自己担心。想劝得他一句逝者已矣,半个字都说不出口。闷声端起酒碗陪陈煜喝,巴不得马上把他灌醉了,让他一觉醒来就当做了个梦。只是元崇肚子里不无遗憾地嘟囔:“我还没见过那花不弃呢,长成朵花也不至于这样吧?!”
这一夜因花不弃的去世,望京城里总有些人是睡不着的。
莫若菲自前厅灵堂踱步到了内院主屋正房。又自正房踱步进了凌波馆。他脑子里除了花不弃还是花不弃。从她的死想到了红树庄里那个美丽非凡的女人,想到了父亲的离世,想到了母亲因爱成嫉继而疯狂杀人的行径。想的最多的还是花不弃的死为莫府带来的各种影响。
他是望京莫府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拥有现代记忆的先天优势,老天赐予的好皮囊。莫若菲颇有些惆怅的想,如果没有这些事,他是否可以顺利的当一个富家子平安终老?
然而他清醒的知道,怕是不太可能了。这个认知让他向莫夫人住的主屋正房投去了幽怨的一眼。
占据莫府少爷的身体,睁开眼清醒过来后,他看到的是莫夫人焦虑不安的眼神。那个美丽的妇人把他当成心肝宝贝一般疼爱。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的他受宠若惊的同时,发誓要对捡到的便宜母亲好一辈子。
纵然他从窗外门外听到了莫夫人和莫老爷的争吵,隐约知道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如母亲出手灭了薛家庄,如父亲发狠要找到生下来就被抛弃的女儿。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花不弃是自己的妹妹。但是莫夫人以为他不知道。七王爷也以为自莫府传出来的画像是偶然所得。
莫若菲烦躁的想,原以为可以借花不弃攀上七王爷,替莫府拉拢一个强大的靠山。计划天衣无缝,怎么现在让他觉得是搬起石头在砸自己的脚?不弃为什么要保护他?为什么不肯说出下毒的人是谁?她为什么不怒不气,宁肯死得不明不白?
心里的郁闷无以得舒。他拎了壶酒在深夜再一次进了松柏林。整座莫府,只有宗祠里的秘道可以让他脱了脸上的面具。
柳青妍憔悴的靠坐在石墙边,搜肠剐肚的想着怎么才能逃出这里。她对铁栅对面坐在石板地上饮酒的莫若菲有些好奇。他自进来后半个时辰不发一语,独自喝着闷酒。她不免紧张的想,今天内库开标,莫府落败了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莫若菲微睁着眼睛说道:“官银流通权以五百四十万两银子的天价被江南朱府拿走了。”
“江南朱府?”柳青妍失声惊呼。
“别装了。”莫若菲懒洋洋的说道,“现场除了朱府外没有人跳出来争。我很好奇明月山庄以什么代价说动朱府联手。青妍姑娘能为在下解惑吗?”
柳青妍镇定的说道:“我也很好奇。”
莫若菲笑了笑,淡淡的说:“真正好奇的人是皇上。莫家就在望京城里,皇上随时可以让莫府消失。换句话说,皇上对方圆钱庄很放心。但是江南朱府离望京太远了,朱府突然跳出来抢官银流通权,皇上不太放心。”
他小口饮着酒,如玉的容颜因为酒的缘故染上了层粉红色。眼波流转间,阴暗的地道被他的容色照亮了几分。
柳青妍眼里的莫若菲很特别。先不说他漂亮得能让很多女人自惭形秽。他的心机手段往往让她觉得见了底,峰回路转间又摸不透测。他擒了自己将计就计也罢了。偏偏又抖出这么一番话来。
照他的说法,望京莫府最初成立方圆钱庄便是奉旨办事。明月山庄和江南朱府横插一脚抢了差事,谁输谁赢还真的说不清楚。她回味着莫若菲的话,嘴里有些发苦。
莫若菲话峰一转笑道:“你说你不知道就算了。明年没准朱府亏了银子心疼不接手了,莫府还能再拿回来。你争我抢皇帝陛下可以居中制衡。他老人家舒服了,莫府朱府也相安无事。做生意吃独食也不好。你说对不?青妍,你也别想着能逃了。我是不会放你的。我身边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放心说话的人了。”
望着儿臂粗的铁栅栏,柳青妍眼里起了讥诮之色。她手上没有断金截玉的宝刃,想逃出去无疑痴人说梦。她平静的说道:“你遇到天大的麻烦了?”
莫若菲呵呵笑了:“你很聪明。花不弃死了,中了毒死在凌波馆。”
柳青妍也笑了:“你是气恼莫夫人的幼稚举动给你带来了大麻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莫伯送来的汤有问题。”
“哦?你是用毒的行家?”
“不是,我只是觉得每天的汤其实用不着莫伯亲自端来的。所以每次都偷了一点喂兔子。它本来挺活泼的,后来就萎靡不振了。”
莫若菲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并不知道。我以为如今生活好了,应该和谐才对。女人哪,心眼比针尖还小。惹出祸来最终还是要靠男人出面解决。”他怅然的望着石壁上吐着暗淡光芒的油灯出神。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劝母亲停手吗?
柳青妍想起自己的父母,如果能找到他们,她也会这样孝顺吗?她感叹道:“能有你这样的儿子,莫夫人很幸运。”
莫若菲喃喃道:“你错了。能有母亲,是我的幸运。你不会明白的,不管她再杀多少人,再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只要她对我好,我什以都不在乎。”
柳青妍翻了个白眼道:“你既然下定了决心,还烦什么?以你的心思,替她掩藏并不是件难事。”
莫若菲突然有种冲动说出自己对花不弃莫名其妙的感觉。闷在心里的事情太久太久,久到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丝惊诧,变成了结在心底深处的石块。在遇到花不弃后摇晃了。让他不安,让他……心痛。
想到这个词,心脏果然传来一丝类似于痉挛般的痛楚。莫若菲笑了笑道:“我为花不弃心痛。”
他说完后拍拍屁股,顺手将没喝完的酒放在了铁栅栏前:“睡不着就喝点酒吧。反正以后我会常来找你说话。”
石壁上的油灯将他的身影孤独的拉长。柳青妍回味着他的话,心里产生了一丝恐惧。难道自己一生都将在这个阴暗的石道石牢里渡过?每天盼着他来找自己说会儿话?她一跃而起扑到铁栅栏前嘶声喊道:“你告诉我父母的秘密,我助你对付明月夫人!”
莫若菲心里蓦然变得轻松起来。能够完成七王爷交待的事情,将来莫府会不至于太惨吧?他微笑着回过了头。
南下坊的夜依然喧嚣。早关了铺门板的兴源当铺内堂里,海伯恭敬的站在朱府大总管朱福面前。
朱福只有四十出头,蓄着文士最喜欢的三络长须,戴着文士巾,穿着褐青色的长袍。面容冷峻。
海伯比他年岁大,是朱府的家生仆,在朱福面前却没有倚老卖老的想法。他向来觉得自己武功不错,脑子却不够使。尤其是在这位大总管面前。
清亮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地上似铺了层银霜。这让朱福想起府中后花园里的小桥明月,想起那个喜欢坐在轮椅上性情乖张的老人。他淡淡的问道:“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也许是在害她?老太爷一直没找她,就是想瞒下去。”
海伯沉默了会儿后抬起了头来,眼里射出了炽热的光,腰突然打得直了:“大总管,你也知道她的处境。我再不出手,她现在已经死了。我就算拼得一死,也不能看着她死的。老太爷能狠得下心,少爷总是我一手带大的!”
朱福半晌没有吭声。
海伯深吸口气道:“小人早就打定主意带了她走。从此与朱家没关系便是。”
朱福看着他,冰凉的眼里终于有了丝温暖:“接到你的信后,咱们四个商议好了。这一次是瞒着老太爷来的。回江南再向老太爷请罪吧。朱家九代单传,咱们四个舍了性命也会保住她的。”
海伯的眼晴突然就湿了,挺直的背重新弯了下去,哽咽着向朱福磕了个头道:“小人替少爷谢过大总管。”
朱福叹息着扶起他:“过了这么多年,江南朱府的继承人也该回家了。”
七王爷的情形很不好。先晕再怒,心脏时不时传来一股酸麻的感觉。像多年前被薛菲眼里的神采蛊惑时的感觉一样。只是这一次,他似乎已触摸到了死亡。
“王爷,情况不妙。”阿福的手离开了七王爷的脉,轻声说道。那张瘪得像风干的柿饼一样的脸上隐隐流露出担忧。
躺坐在书房圈椅中的七王爷望向殿顶的纹饰精美藻井,思绪飘得远了。良久他才嗯了声道:“你也明白,无论是早是晚,都比我瘫在床上一辈子强。”
阿福伤心的看着他,倏然跪地:“王爷,那女人能以金针行脉,说不定也能除了这针!当时王爷与她的交易里只说不让莫府得到官银流通权,如今落在江南朱府手中,王爷兑现了承诺,柳明月也不能食言。让老奴走一趟吧!”
“不用了。已经太迟了。”七王爷叹了口气道:“煜儿回来了吗?”
阿福轻声说:“元崇少爷送他回来的,世子与他拼酒醉得人事不醒。”
七王爷道:“煜儿对不弃面冷心热。你亲自去流水园守着,不要让他出府。等不弃下葬后再放他出来。”
阿福吃惊的说道:“出殡时王府里连个人都没有,世子会不会觉得王爷心狠?”
七王爷打断他的话道:“煜儿今晚会醉酒,明天他会做什么?这么多年憋着,就怕不弃的死会是个引子,将他心里的苦闷一古脑都给引炸了。莫府是世家大族,少不得有官员去吊唁,煜儿站在莫府的灵堂上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倒不如不去。你守着他我才放心。去吧。”
阿福不再多言,垂下眼眸应下。
七王爷阖上双目,暗暗对儿子说了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