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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听到七王爷叫西州府寻人,陈煜第一反应就是杀了花不弃。那个女人抢了父王的心,她没有进王府,她的女儿却要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陈煜觉得不杀花不弃对不起早逝的母亲。
他曾经赶去天门关想一箭要了花不弃的命,因为不想王府血脉死在外人手中出手相救。他也曾去红树庄柴房中想杀了她,她叉着腰对一窝刚出生的小耗子哈哈大笑垂涎欲滴的模样让他惊诧。他能保证花园里蹦出一只蚂蚱都能把三个妹妹吓晕,而不弃却把耗子视作美味。陈煜心里的怜意盖过了他的杀气。
不是她的错,为什么所有人恨的都是她?
想要刺激父王好转,陈煜最早想到的人就是不弃。然而他还在犹豫时,不弃已经被甘妃接进了王府。
没有蒙面巾,他该如何面对她?不弃没有见过他的脸,她应该不知道莲衣客就是他吧?万一被她认出来呢?他又该怎么做?不弃对他灿烂一笑的模样在这时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脑中,让陈煜一阵心烦意乱。
甘妃作主接花不弃进府,心里多少也有和陈煜分权的心思。她看到陈煜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眉一挑说道:“府内之事是王爷交由妾身掌管的。世子能请来柳小姐,妾身就请不得莫府小姐吗?”
众人既害怕陈煜将来对她们不好,又担心自己在府中的权利消失。见甘妃示威,目光纷纷落在陈煜身上看他的反应。
陈煜对这群女人又气又恨,自己竟被甘妃的自作主张拖进无限的烦恼之中。他板着脸道:“这件事甘母妃想的很周全。花不弃是甘母妃亲自从莫府接来的,她是莫府的小姐。莫若菲在她身上下够了本钱,她有什么闪失莫府不会置之不理。各位母妃不给我惹麻烦,我对府中的事就没意见。”
甘妃要的就是这句话。陈煜从来都是以强势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这会儿软了语气。虽说带着丝威胁,也让她微微得意起来。甘妃笑道:“世子放心,妾身会有分寸。只是小惩她一夜罢了,明天就让嬷嬷放她出来。若对王爷的病没用,自当打发了她回莫府去。来王府侍候王爷几日,莫府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她会是安分来当婢女的人?想到不弃在柴房折腾剑声,陈煜唇角禁不住扯出丝笑来。他意味深长的说道:“甘母妃办事长卿很放心。”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瞟向西边院落。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王府内还有个静堂?今晚不会有人送饭给花不弃,这一回她能在找到什么东西填肚子呢?
“少爷,都安排好了,是否去请王爷?”
总管的话提醒了陈煜。他收起心思,示意阿石与几名侍卫去抬七王爷。
片刻之后,被迷晕过去的七王爷送到了花园里。他躺在软榻上睡得极为安详。
陈煜轻舒口气,下令清场。倾刻间人尽退却,火把尽灭。
花园中灯光朦胧,月光安宁静谧。
陈煜取了嗅瓶在七王爷鼻端挥动几下,见他睫毛一动,他轻轻退下,拿起柄灯笼朝凌波阁方向挥动。
这是柳青芜出场的信号。
七王爷自梦中醒来。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恍恍惚惚看到不远处灯光下娉婷行来一个苗条的身影。
她越走越近,晚风吹得她的裙袂,她似踏月而来。
柳青芜停在柳树下,朦胧灯光看不清她的脸,却能让七王爷看清她的歌舞。长裙抖动,白色的披帛舞出团团花影。一曲《子矜》悠然响起:“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佻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歌声甜美中似有怨意,舞姿轻盈如弱柳回风。
隐在花树之后的众人心提到了嗓子眼,陈煜紧张的握紧了拳。
一曲唱罢,七王爷没有动静。
柳青芜缓缓收了歌舞,按住好奇,没有看七王爷一眼,顺眷池塘慢慢走进了凌波阁。
花园里安静的掉下一颗针都能听到。
陈煜轻轻的走过去,站到了七王爷面前。
两行清泪自七王爷眼中滑出,他痴痴的望着柳青芜消失的方向,一语不发。
“父王,你看了吗?你想不想见她?你只要起身走过去就能看到她了!”陈煜握住七王爷的手诱导着他。
七王爷的目光回到陈煜脸上,他张了张嘴,喉间半点声音也没发出。他悲伤的望着陈煜。
还是不行么?陈煜失望的松开手,七王爷的手无力的滑落在软榻上。
众妃妾此时一拥而上,围着七王爷看了又看,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啜泣声响成一片。
陈煜吩咐阿石道:“送王爷回去歇着吧。好好服侍。”
总管默默的站在他身边,小心问道:“那柳姑娘……”
陈煜想起父王眼中落下的泪,父王是有感觉的。他长叹一声道:“请柳姑娘在王府小住几日。吩咐下去,对她客气一点,只是不得让她接近父王寝殿。若父王看清了她的脸,她的歌舞就没用了。”
总管恭敬的回道:“小人明白。”
他又对甘妃道:“至于花不弃,就让她住进父王寝殿旁的偏殿侍候。甘母妃,我不想在府中看到她,你安排吧。”
甘妃矜持地说道:“世子放心,我会叮嘱侍卫严加把守王爷寝殿,绝不放她在府中乱逛。这里没有人想看到她!”
花园渐渐恢复静默,陈煜独自站在池塘边。他是真的不想看到她吗?陈煜默默的问自己。
风吹起衣袂,吹得池水泛起阵阵涟漪。就像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父王寝殿是王府最安全的地方。不弃,安心住到你离开的那天吧。你我无缘。”陈煜喃喃自语的说道。
他背负着手折身离开池塘,走出了花园。
明月山庄与薛菲是什么关系?柳明月竟然能知道父王和薛菲的往事。如果她是薛菲的旧识,为什么柳青芜在天门关和南下坊对不弃下手毫不留情?明月夫人知道他去过莫府见到过青儿,为什么不承认?她们排出月下歌舞来刺激父王是什么目的?青儿留在莫府为什么又没有对不弃下手?陈煜脑子里塞满了各种问题。回廊往前,出现了两个路口,他没有注意到,脚步自然踏向了通往西院的路。
不弃将木桌搬上了床,再搭上凳子爬到了房梁上。累得她快要虚脱了。大病一场后她明显觉得体力不如从前。
她骑在房梁上推开一片瓦,看到了一弯下弦月。她高兴得继续揭瓦,瓦片摔在屋顶上传来清脆的声响。不弃丝毫没有会被人发现的慌张。她巴不得有人来,因为她饿了。
头顶出现了能容身体钻出的洞口。不弃慢慢的踩着房梁站起了身。手撑住洞口爬出了去。
屋顶是斜的,不弃小心的趴在房顶上东张西望,嘴里嘀咕道:“防刺客,连棵靠近屋的树都没有,我怎么下去?”
实在不行,只能跳下去。房前是石板铺的路,她瞅准了屋后的泥地想,从这里跳下去更好。她趴在屋面上,慢慢往下滑。
半个身体探出屋面,不弃歪着头往下看高度。她小心的挪动着,终于全身悬挂在屋檐边上。她深呼吸,闭上眼,松开手落下。
没有想象中屁股着地或崴到脚的情形。身体滑落的瞬间,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带着她轻轻站在了地上。
她惊诧睁开眼,看到了板着脸的陈煜。
天门关他揽着她的腰躲过黑衣女的长鞭。他自红树庄凌波阁接住摔下楼的她。他从莫府凌波馆抱着她去松林看月。他在南下坊翻转身体挡住了射向她的箭。如此熟悉,如此亲切。
她望着他,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那眼神似幽怨似感动,盈盈欲诉。陈煜全身一震,她难道认出他来了?霎时他想起不弃在王府门口转身离开的背影。她认出他来了,所以她不想和他照面。元宵节那晚他让她忘记莲衣客,她说:“我不该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你就不会像避瘟疫似的要离开我了。”
她认出他来了。陈煜肯定。
两人几乎同时推开了对方。不弃抢在陈煜开口之前抹了把眼泪展开笑容道:“眼泪都被你吓出来了!那老太婆关着我没吃的没喝的,我只好自已出来觅食。世子来得可真巧,晚一点我就摔地上啦。”
这声世子让陈煜心里涌起了一丝恼怒。她装着不知道,她居然装着不知道他是莲衣客。
他沉着脸道:“请你来王府是希望能对父王的病有好处。我怕你摔坏了没人侍候我父王。”
说完陈煜迈步就走,衣袍却被不弃拽住。她轻轻拉扯住衣袍一角,尤如使了千斤力,绊得他没办法再往前走一步。
他停住脚步,眼风扫过被不弃拽着的衣襟。
不弃忙不迭的松开手说:“我饿了。既然是让我来侍候王爷的,世子能不能给我找点东西吃?”
陈煜嗤笑了声,眼里闪过狡黠的光。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你怎么忘了红树庄是我推你下的水?你忘记了?最后一次我见着你的时候,你出言不逊我差点掐死你。怎么几日不见,你就忘记和我之间的仇怨了?”
最后一次见陈煜?不弃脑袋飞快的转动,想起是那日玩雪仗冻得半死之后。当时她恶毒的说七王爷最爱的女人是她母亲,气得陈煜掐住了她的脖子。也正是低头看清了那双手,让她确认他就是莲衣客。
不弃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说不出他是莲衣客的话来。双手胡乱的挥了挥,啪的敲在了自己头上。脑中灵光一闪,不弃低下头泄气地说:“我是饿狠了,脑袋糊涂了。只想着吃的,都忘了世子恨我来着。”
为什么不肯说你认出我了?为什么?目光在不弃低垂的脸上久久凝视。看到她的手不自在的在衣服上蹭动,陈煜蓦然明白了不弃的心思。她聪明得让他心酸。
他怔怔地看着不弃,看到她耸了耸肩,脸上重新露出了无赖的笑容:“现在是王府有求于我。你要是敢把我扔进房里关着,就别想着我会去照顾王爷。世子就当没见过我好了!我自己找吃的去!”
不弃对陈煜挥了挥手,潇洒的走开。一个声音对她说,他是来看她的。另一个声音对她说,他再关心她,也不能喜欢她。望着前面黑漆漆的路,知道他在身后看着她。不弃一颗心怦怦跳着,只想走出他视线之后找个僻静地方大哭一场。
这是她第二次威胁他了。上一次用叫化老鼠威胁他去给她拿鸡腿。这一次用父王的病威胁他给她找吃的。陈煜无奈的想,每一次都很管用。
“顺着左边的路一直走,就是厨房。”
身后传来陈煜冷冷的声音。不弃吃惊的转过身。
陈煜背负着双手抬头观月,极不耐烦的解释道:“我只是怕你乱闯被侍卫当贼打坏了,会耽搁父王的病情。你顺着路直走,别乱窜!”
他说完一甩袖子,顺着来路离开。
不弃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她边笑边学他负手望天,挤眉弄眼不屑的一甩袖子,得意得嘴都快裂到耳朵背后去了。
陈煜蓦得回头,不弃浑身的血直涌上脑袋,僵了。她机械的转过身,顺着他指的方向拔腿就跑。
默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陈煜迟疑了下,心虚的左右望了望,施展轻功悄悄的赶到了不弃的前面。
王府的厨房很大,很安静。不弃顾不得去想厨房里怎么连个值夜看灶的人都没有,直冲到蒸笼前拿了一碟点心,一屁股坐到了灶台前大嚼起来。她边吃边笑,边笑边抹眼泪,却觉得胃口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自屋顶明瓦往下看,吃饱喝足的不弃靠在暖和的灶台前睡着了。陈煜目不转睛的看着,唇边不知何时带上了笑容。
春寒料峭,他静静的坐着厨房房顶上,看天上的月牙儿自中天慢慢坠下。
五更鸡鸣,厨房外的厢房仍没有动静。不知为何,往日该早起的仆役睡了懒觉。
她能应付的,府里的那些女人还盼着她能让父王恢复健康。陈煜再看了眼不弃,悄悄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