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阴霾夜来歇(2)

宁馨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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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奕之的手臂忽然变得僵硬起来,简直有种咬牙切齿地冲出去杀人灭口的冲动。

    “这是什么人?大晚上跑来骚扰你?”

    青青从他怀中挣脱,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小婶婶给我找的好妹妹,我去看看她出了什么大事,你自己哪里来的就从哪走吧!”

    孙奕之先前听她说过,这几个“好妹妹”,是韩芷特地从赵氏族中挑选出来,打算给她陪嫁去秦国的媵妾,只是青青拒绝了离锋,更不肯要什么媵妾陪嫁,却不知这半夜三更的,赵氏教养出来的千金女,如此慌慌张张地跑来青青这里干什么。

    心有疑窦,他自然不会停青青的话就此离开,在房中左右打量了一下,看到屏风上面的房梁,忽地一笑,想起那年青青闯入吴王宫时,便是躲在馆娃宫的房梁上。他这一年多来跟她在一起,轻功也长进了不少,三两下就从墙角借力上了梁,刚在上面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就听得房门开启,向下看了一眼,便看到青青领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走了进来。

    青青一进门,就忍不住朝上瞥了一眼,虽然没看到孙奕之,可房中第三个人的心跳呼吸,她还是能感觉得到的,心中有些想笑,只是碍于身边这位,只能忍着,面无表情地关上房门,说道:“有话就说吧,说完就可以走了。”

    赵婉娘面色苍白,纤瘦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栗着,左右看了看,看到这间原本府中陈设最华美精致的房中空荡荡的,除了灵堂几案,根本没什么摆设,加上那落地的白幡帷幔,摇曳的烛光,更有种阴森冷清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心生胆怯,小小声地问道:“这……这里不会有别人吧?”

    “没外人。”青青白了她一眼,心想相对于孙奕之,这位妹妹才是真正的外人,轻哼道:“你要说就说,不说就算了……”

    “我说!”赵婉娘生怕她再赶人,急忙说道:“今日韩家来人了……”

    “韩家?”

    她若是不提,青青险些忘了自己还有个外家姓韩,上次韩宵子前来赵家,没说几句,就被她气了个半死,以至于韩薇和赵戬下葬之时,都没亲自到场,只派了六子韩楠前去拜祭,青青没将他们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如今忽然听她提起韩家,当真有种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他们来干什么?”

    赵婉娘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小声地说道:“他们……他们来与小叔商议,另换一个赵氏女,代你嫁给小孙将军,这样,你的婚事,便可另择良缘……”

    “代嫁?”

    青青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韩家怎么说,也是阿娘的宗族,那位外祖,当初口口声声要接她回去,说什么药代阿娘照顾她,如今却跑来出这种阴损的法子,这样的外祖,真是不要也罢。

    她又打量了赵婉娘一番,这个妹妹心思颇重,而且一直都对她羡慕嫉妒恨,今日居然跑来给她报信,要说真是为她好,谁信?

    “他们想让谁代嫁?你?”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让她如此冒险前来报信,今日之前,赵婉娘每次看到青青,还忍不住冷嘲热讽一番,现在却一反常态,若不是因为牵涉到她自己的利益,她又怎会如此?

    青青虽然只在赵府中住了几个月,跟这几个妹妹接触也不算多,却已看得十分清楚,这些看似温雅守礼的世家女,哪怕年龄比她还小,心思却比她深沉周密得多,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何争取,懂得算计,人前人后完全两幅面孔,这样的姐妹,若是真跟她陪嫁做了媵妾,只怕要不了多久,她就被取而代之,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后宅也好,后宫也罢,那个战场,完全不属于她的。

    她根本不打算去踩的那趟浑水,结果现在却有人硬生生地想将她拉进去。

    赵婉娘见她一语道破自己的目的,心虚地点点头,有些不敢直视她那双犀利的眼,小小声地说道:“我没想过要抢你的夫婿,可若是小叔执意如此,我……我也不敢违逆……”

    “呵呵,你不敢违逆,所以来找我,让我出头,是吧?”

    青青冷笑了一声,她如何不明白,赵婉娘肯做媵妾陪嫁到秦国,为得是日后有机会成为秦王后宫中人,若能有幸生子,还可再进一步,可若是被赵毋恤安排代嫁鱼目混珠嫁给孙奕之,孙家如今败落不说,孙奕之那样的脾气,如何肯认这笔烂账,如何能忍她这个假新娘?

    到那时,她名声尽毁,清白不再,还有什么好人家肯要?

    赵婉娘才不过十四五岁,就已经明白其中厉害,所以一听到这个消息,便顾不得许多,连夜跑来找青青,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她不过是赵家的一个庶女,身份地位也就比普通奴婢高了一点,又不得父母宠爱,本来就只是家族联姻的工具,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认命,可这些天来,看到青青居然敢与家主顶嘴,敢跟赵毋恤动手,如此大逆不道不孝不顺之人,居然还能得到家主的认可,连秦国公子这样的好夫婿都断然拒绝,这样的气势和自由,她连想都不敢想。

    可也正因为青青,她才生出了一丝反抗的念头,就算任由家族安排婚事,她也不想落得一个代嫁被灭口的下场。她自己无力反抗,也只能借助青青。

    青青与孙奕之敢于跟家主对抗,坚持那份不明不白的婚约,想必也容不得代嫁这种事的发生吧!

    “我……我是不敢……”

    赵婉娘终于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苦笑着说道:“我生在赵家,养在赵家,族中需要我出力,让我做什么,我也只能去做。我的命都是赵家的,还有什么资格说不?只是……我从未想过要用这样的手段,小孙将军那样的人,怎么能容人欺瞒?青青,我不想死,也不想抢你的夫婿,求你……救救我!”

    她说得动容之时,泪流满面,愈发显得柔弱无助,楚楚动人。

    青青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却觉得有些头疼起来,她不怕人凶横,就怕这种动不动就掉眼泪的,阿娘当初管不了她时,只要一落泪,她就不得不屈从,否则以韩薇那身子骨,伤心过度,不是昏厥就是生病,搞得青青心中都落下了病根,看到赵婉娘哭得如同雨打梨花,便叹了口气,无奈地问道:“那你想我怎么救你?”

    赵婉娘立刻停止了哽咽落泪,抹了把泪,一双眼就水汪汪亮晶晶地望着她,满含期待地说道:“你……你能让离锋公子……你不愿嫁给他的,我……我……婉娘愿意……”

    说话之间,她忽然从先前的柔弱可怜,变成娇羞婉约,一副舍己为人,芳心暗许的神色,加上原本就温婉可人的外表,看起来还真是有几分动人之处。

    青青却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抬头朝房梁上看了一眼,刚才上面那人的气息明显有变化,当面听得有人如此嫌弃他,还真是够打击人的。

    她冷笑了一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赵婉娘几遍,如同看个怪物一般,满眼的戏谑,“原来……你不愿代嫁,只是不愿嫁入孙家。真若让你嫁去秦国,你就愿意了?”

    赵婉娘听她口气有些不善,急忙说道:“婉娘甚为赵氏女,也是为赵氏出力。姐姐既然不愿嫁去秦国,妹妹愿意代劳,也是替姐姐分忧……”

    “替我分忧?哈哈!”

    青青又听到这个词,真是忍不住想笑,当初韩芷便是如此说的,说那些要去陪嫁做媵妾的妹妹们,是替她分忧争宠,可她才不需要什么人来替她分忧,尤其是这个满眼算计的妹妹。

    “还真是我的好妹妹,只可惜……”

    她顿了顿,笑容一敛,寒声说道:“我不需要!你请回吧!”

    “姐姐……”赵婉娘一怔,完全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前来报信,还不惜委屈求全,竟然被她如此毫不客气地赶出门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刚叫了一声姐姐,就听青青冷哼道:“还是别叫我姐姐了,我爹娘就生了我一个,受不起,也不敢要你这样的妹妹,走吧!”

    赵婉娘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绿的,恼羞成怒,恨恨地瞪着她,先前的委屈小意荡然无存,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我想认你这个姐姐?你不过是个不知羞耻不懂规矩放肆无礼的乡下丫头,他们想娶你,只不过是为了要你的剑法,要你的命,你以为,你真的能嫁得出去?”

    青青见她变脸变得如此之快,倒也松了口气,对可怜巴巴柔弱流泪的女孩下不去手,可对这等出言恶毒的女人,她可是一点都不会手软,当即身形一晃,便到了她的身后,一伸手,揪着她的后背衣领将她拎了起来,一阵风似得直接冲了出去,将她丢出小院,方才拍拍手,嫌弃地说道:“我能不能嫁出去,与你无关。以后少来我这里叽叽歪歪装柔弱,滚!——”

    赵婉娘方才被她一下子揪起来扔出门去,摔落在地上,还真是滚了一圈,刚想哭喊,却被她最后一个“滚”字,震得双耳生疼,险些控制不住就要当场丢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留下,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拎着裙子便有多快跑多快地逃离此地。

    在她从小到大的认知里,女子之间的争斗,不是都应该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唇枪舌剑……尤其是世家女,不是连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吗?哪里会有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还那般野蛮地将人丢出门去。

    这样野蛮的女子,怎么还会有人喜欢?怎么还会有人敢娶?

    秦国公子一定不曾见过她如此野蛮霸道的一面,可怜那位风度绝佳俊美如天神般的离锋公子,竟被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所骗,若是他见过她这样知书识礼、温婉秀丽的女子,一定不会再多看那个野丫头一眼。

    赵婉娘落荒而逃之际,下定决心,一定要拆穿了青青的伪装,她不会动手,可这动动口,便可将这些事传遍天下,到那时,看谁还会要这个臭丫头。

    乡下来的野丫头,粗手粗脚如此野蛮的,怎么装,也成不了世家千金。

    青青看着她飞也似地逃离,嗤笑一声,重新关上了院门,转身回房,刚一进门,便被人一把抱进怀中,凑在她耳边说道:“赵家要敢耍花样,这次我绝不轻饶!我的娘子,只有你一个!”

    他的气息灼热如火,显然方才在上面听得清楚,被气得火冒三丈,这会儿抱着她的手臂也格外用力,似乎想将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身体,糅合成一个整体,便无人可将他们分开。

    青青原本被赵婉娘惹得一肚子的火气,被他这样一抱,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反倒安慰起他来,“他们也就是想想罢了,难道我会蠢得给他们这个机会?”

    孙奕之重重地哼了一声,埋首在她肩颈之间,气恼地说道:“总之你要小心一些,这几日不要吃他们送来的东西。这都是什么亲人,拿你当什么了?还想随便找个人代嫁来糊弄我!简直是找死!”

    青青见他恼怒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说道:“放心,我早就注意到了,这阵子都不曾吃过他们送来的饭菜。他们能做的,无非是下药用蛊,若是易倾下得蛊,我还正好想弄只蛊母来,看看能不能炼制出离心蛊的解药。我师兄的性命,可就指着这东西呢!”

    “离心蛊?”

    孙奕之猛地抬起头来,有些震惊地看着她,问道:“你是说,越国肯给赵氏提供离心蛊?易倾现在何处?”他曾经在吴国军中和宫中都任职不少时日,接触过不少军中机密,自然知道,除了夫差伯嚭之流不肯相信外,但凡有点心的吴国将领,都知道越国已在暗中训练处一支间客组织,名为离火者。

    而这离心蛊,便是越王用来控制离火者的子母蛊,人在蛊在,若有背叛,必遭反噬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