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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在邯郸并无驿馆,离锋和使者一行人便包下了一座酒楼,离锋和秦使白尹就住在后面的园子里,既安静又舒适,比一般的驿馆还要方便。
只是外面多有秦国狼卫巡守,除了酒楼原本的伙计和厨子掌柜等人,根本不让外人靠近,武成和华宏到了近前,观察了一番,也有些犯愁起来。他们加入孙家军时日并不长,接受了一些最基本的密探训练,但这还是第一次单独接受任务,又是为恩人做事,怎么也不能就这样无功而返。
武成在酒楼前后转了一圈,仔细地打探了一番,完全没找到可潜入的地方,跟华宏商量了一番,干脆就从厨房那边下手,先弄点乱子出来,再伺机而动。
可刚到了厨房门口,武成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有瓷器被摔碎的声音,还有嚎啕大哭的声音,隐隐约约中,还夹杂着几人的怒骂呵斥声,他不禁皱了皱眉,回头低声对华宏说道:“我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在这边等着,若是我出事,你就回去报告少将军,千万别冲动。”
华宏迟疑了一下,咬着牙点点头,若是从前,他定然会说与兄弟同生共死,可经过了司时久的训练,他们已经知道,身为密谍间客,最重要的事,是完成任务,生死不论,不单单是自己的生死,亦有同伴的生死。
武成悄悄地躬身靠近厨房的窗子,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朝里面望去,只见几个秦国侍卫正在厨房里四处翻查,将里面的东西砸得一塌糊涂,几个厨子都跪在地上苦苦求饶,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在饭菜里下药。
他听得心头一惊,正好里面的人朝门口这边走来,他急忙一低头从地上滚到一旁,藏进厨房旁的柴草堆里,等那几个侍卫从厨房出来,拖着被打得半死的厨子丢进柴房关了起来,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方才听他们议论了几句。
“公子尚未回来,眼下该如何是好?”
“先查出是什么人下药,如今还好只是白大人中毒昏迷,若是公子今日不曾出去,在此中招,你我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给白大人下毒呢?白大人只不过是大王派来替公子办理婚事,公子都亲自来了……”
“嘘!公子这几日心情不好,你可千万别说错话!公子还是很看重白大人的!”
那几个侍卫一边说着话,一边回了后院,就算离锋不在,他们的巡守任务依然不敢稍有松懈,尤其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竟然还会发生白尹中毒之事,若是被大王知道,还不知会如何处置他们。
武成藏在柴草堆里,好容易熬到他们离开,赶紧钻了出来,让华宏先回去禀告孙奕之,他则继续找个藏身之地,好生观察这里面的人。
孙奕之一听秦国使者白尹中毒之事,心里便咯噔一下。师父说恐生变故,他刚刚派人去查探,白尹就中了毒,若是有人认出或之地他与武成华宏之间的关系,怕是正好可以利用此事,将这事尽数推到他的身上。
到那时,便可借此机会,挑起赵家与他的矛盾,将他逐出邯郸。
他略一沉吟,便夸了两人几句,让他回去继续盯着,看看离锋回来后的反应。等华宏走后,他便从铁匠铺的后院翻出,去找扁鹊问问情况,说不得,要洗清嫌疑,还得请他出手相助。
扁鹊治好了赵鞅之后,原本就打算立刻离开,可偏偏孙奕之和青青都开口挽留,加上那些邯郸城中的世家,一听说他竟然“治”好了赵氏家主,纷纷赶来求医问药。那些人倒也没什么大病,扁鹊看了几个就觉得烦不胜扰,干脆趁人不备便溜出了赵府,如今正混迹在街市之中,捡着几个有疑难杂症的穷人给人免费看病。
孙奕之找到他时,他正在给一个小乞儿扎针,那乞儿浑身生疮,又脏又臭,旁人避之不及,他却一点儿也不嫌弃,小心地擦净癞疮,然后挑破,挤脓,施针,刺血,包扎,一套动作仿佛行云流水,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就连那小乞丐都咬着牙坚持忍痛,一声都没哼。
扁鹊看到他过来,也没说话,一直到给那小乞丐彻底清理治疗完毕,用一块白麻布将他整个包了起来,方才将他交给了孙奕之,有些疲惫地说道:“这孩子就交给你了,想办法给他安置一下,这疮上脓血要晒干或烧掉,否则以后还有可能复发。”
孙奕之点头应下,然后将秦使中毒之事告诉了他,说道:“此事不知是何人所为,单看这手法,十之八九是冲着我来的。还请神医能够出手相助,救他一命。”
扁鹊皱了皱眉,说道:“你和青青的聘书已下,事已定局,他们难道还想搞什么事么?”
孙奕之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还是凡事小心为上,未雨绸缪,总好过事后应对。更何况,就算他们无心找事,这秦使若死于邯郸,秦晋两国必然生事,若是再起刀兵,累及百姓便不好了。”
扁鹊白了他一眼,明知道他不喜欢给那些世家贵族看病,还找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想说不都没法说出来,彻底堵死了他的退路,“去就去,只是这毒有千万种,可不同于寻常生病,我治得好便治,治不好——那也没办法。”
“您肯去,已经是他的福气了。”孙奕之笑道:“至于能不能治好,那就得看他的命了!”
事实证明,白尹的命还是挺硬,在第三个医师被赶走后,孙奕之带着扁鹊赶到,扁鹊只看了一眼,便发觉他亦是中了蛊毒,怕是蛊主生变,毒虫受到刺激失控,故而发作得格外迅速,才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就已昏迷不醒药石难进,前面那个医师正好是邯郸百草堂的坐堂医师,看到扁鹊时,简直如同看到天降救星一般。
“神医你来得正好,您看诊之时,可否让小的在旁观摩,亦可向神医求教,还望神医……”
他的话还没说完,扁鹊已连头也没抬,完全视若无睹一般,径直走到白尹身前,拿出随身携带的针包,在他的几处要穴上扎了几针,便看到那几处流出红得发黑的细细血线。
“找块干净的白麻布给他擦干净血迹,你自己小心别碰到那血,有毒!”
那医师愕然地看着而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神医,你……你说的是我吗?”
扁鹊哼了一声,说道:“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难道——你这都不会?”
“是是是!我会我会!”
那医师欣喜若狂,他也曾被赵府请去为赵鞅治病,却连他的病因都未曾看出,而扁鹊一到,连脉都没切,就是看了一眼,便已判定赵鞅五日后必醒,其医术之精绝高超,已是天下医者心中的神人。他今日能有这个机会给神医打下手,还能如此接近的情况下观摩神医的诊疗手法,简直就是天降横财,怎能不乐?
放血之后,白尹脸上的黑气方才减轻了些许,扁鹊又给他喂了一粒解毒丸,开了个方子,交给狼卫,让他们去收集药材,准备给白尹做蒸沐疗法,将他体内的毒素逼出来。
离锋一回来,就看到狼卫在院子里架了个大瓮,里面煮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药材,散发出恶臭的气味,让人闻着就恶心。等他问清了原因后,便朝孙奕之走去,先冲他和扁鹊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孙兄相助,请来神医,白尹的性命,就有劳二位了。”
扁鹊这还是初次见到离锋,看了一眼,微微一怔,又看了眼孙奕之,说道:“看起来倒真不比你差,难怪你如此紧张。”
孙奕之的脸黑了黑,转头没好气地瞪了离锋一眼,两人俱是一时龙凤,若是没有青青,或许还能惺惺相惜成为朋友,可如今两人皆是心悦青青,便怎么也无法成为朋友。
只是这秦使中毒中的稀奇,与鲁国孟孙何忌所中蛊毒又相似之处,亦有些特别之处,或许是因为两人中毒时日不同,方才有此差别。孟孙氏因此缠绵病榻十余载,白尹却是在自家防守得如此严实的地方,说出事就出事,狼卫将拷问过的那些奴隶扔去了后面做事。
那百草堂的医师看着扁鹊下手飞快,看得目眩神迷,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就恨自己没多长量双眼,便可将扁鹊的每一个动作的细分和化解镌刻在脑海之中,永世不忘。
离锋却一直在看孙奕之。
这个出身武将之家的人,身上却没有半点武人的粗莽不文,反倒跟孔丘学了周礼,若非腰悬长剑,看起来便与那些文人雅士一模一样。
精气内敛,光华自现,他身上那种坚韧不屈的气势,稳如泰山,难怪连青青那般目下无尘之人,也会在他身边成为绕指柔的依人小鸟。
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哪怕明知的他们可能会对自己带来许多变数,依然不曾放弃原则,亲自请神医来为白尹解毒。单凭这一点,他便已下定决心,回头便让江十三放弃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就算要争,他也要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地得到青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