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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锋被关在宗祠里大半年,除了养伤之外,就是练剑。
他自幼养尊处优,从未有过那般阴暗粗劣的生活,原本就重伤未愈,又受了秦王的责罚,内外交困之际,伤上加伤,在宗祠中险些一病不起。也多亏他这些年练剑修行出一副坚韧的性子,越是艰苦之时,越是不肯放弃。
秦王原本想要惩戒他一番,让他明了自身责任,关进宗祠的子弟大多连十日都坚持不了,便会上书告罪,以求宽恕。离锋不但受罚,本身还有伤,原以为最多三日,他便煎熬不过,却没想到,三日复三日,三十日过去,也不见他屈服。哪怕那些服侍的奴隶刻意磋磨,他也从不抱怨,每日里除了打坐练功,便是用宗祠中随手捡起的树枝木棍练剑。
无论是他昔日的下属,还是秦王后派去的人,千般劝说,万般苦心,他只是闭目以对,一个字都未曾听入耳中。
秦王恼怒之余,倒也佩服他坚忍的心性,这般能忍人之所不能忍,为人之所不能为,而膝下的其他子女,根本连离锋的一半都达不到。秦国地处偏僻,又毗邻犬戎夷狄诸国,素来民风彪悍,战乱不断,远不如中原诸国的安稳繁华,一国之君若是不够坚韧强悍,又怎能让秦国立足于不败之地。
饶是如此,儿子的叛逆还是让他大为光火,下不来台之余,便一直关着他,却也让人注意他的起居饮食,观察他的修为进境。
离锋经历生死之苦,离别之痛,这些原本绝不可能出现在他人生中的经历,因为这一次的意外,脱离了他早已注定的命运,反倒在他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中,多了新的经历和体悟,待他熬过这一关后,忽然之间,昔日以为无法再精进半步的剑道,突破了桎梏的瓶颈,前面豁然开朗,让他从心境到剑法都有了个无法言语的飞跃。
离开宗祠之后,他尚未与人交过手,秦国的那些高手,早已不是他的对手,让他根本提不起一战之兴,可今日见到青青,看到她明亮的眼神,一提起切磋比剑来,那眼神更比夜空中的星子还要闪亮,让他心动之余,剑意更甚,当即便点头,拔出他已有大半年未曾碰过的长剑。
被禁之时,他的剑亦被没收,只能以树枝木棍代替,可用惯了那些随手可取之物后,他再握住这把剑,一入手,便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仿佛这把剑,已经成了自己手臂的一部分,是指尖的延伸,是剑意的外放,那种随心所欲的变化,让他惊喜地看到了自己的进步和变化。
或许这一次,他可以战胜青青,或者……与之比肩?
可青青看到他的剑招,非但没有怯意,反倒眼神更亮,仿佛看到了什么好东西,兴致盎然,反手拔出了身后的血滢剑,一剑便迎了上去,轻喝一声,“来得好!看剑!——”
离锋的剑如长虹,气势磅礴,青青的剑如闪电,迅疾无匹。
一白一黑两道剑光一触即分,又变成两团剑影,交错穿织,翩若惊鸿,疾若闪电,周围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远远地避开,生怕那剑气剑锋一不小心就扫到自己,单是那种凌人的气势已经让他们快要喘不过气来,若是挨上一下,定然惨不忍睹。
两人你来我往之间,早已忘了周围的人,难得碰到如此对手,都来了兴致,越战越用,将这大半年来的领悟尽数发挥出来,甚至在看到对方的剑法时,又有了新的灵机,如此一来,愈发舍不得停手,哪怕偶有交锋,也是一触即分,变招继续下去,根本不管什么胜负输赢,只求一个痛快淋漓。
周围的人已经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能看到剑光中裹着的一黑一青两道身影,看不懂门道的就只能目眩神迷地惊叹,秦易却是一直跟着离锋长大,见过他的剑法,更知道他的厉害,越是如此,便看得越是心惊不已。
离锋的剑法,已经超出昔日许多,可就算这样,与青青此番切磋,到如今也不过是旗鼓相当,看起来他已是全力施为,却不知青青还有多少余力。
他进步如此之快,原以为可以与她一较高低,可如今已看,她的进步之大,丝毫不逊于他。
青青昔日的剑法,可以说是唯快不破。
她的剑法轻灵迅捷之极,快到了让人哪怕看得到她出手,也无法抵挡的地步。哪怕力气胜过她许多的人,根本跟不上她的脚步,躲不开她的剑锋,又如何能敌得过她?然而这种以快取胜的剑法,却极耗内力,若是单打独斗,自然占尽上风,但若是碰到战阵中那等用惯长兵器人高力沉的,就未必能赢得轻巧。
可如今她的剑法之中,却多了种机变之巧,不似从前的快剑毫无章法,看似有迹可循,偏偏又攻其必救,直指要害之处,忽快忽慢,飘忽不定,更让人无法捉摸。
若非离锋这大半年被关在宗祠之中,突破了原来的瓶颈,今日只怕连十招都接不下来。
秦易只是心惊不已,离锋的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他也曾向孙武讨教过兵法剑道,与孙奕之也交手过数次,知道孙家的剑法脱胎于兵法战阵,既有大开大合的沙场霸道,又有千变万化的诡道,如今从青青的剑法之中,竟隐隐看出有几分诡变之巧,显然出自于孙家的剑法,这大半年来,他们两人千里同行,朝夕相处,不知切磋过多少回,自然彼此之间都已熟得不能再熟,偶有融会贯通也是正常。
然而这种正常,是基于两人毫无保留地与对方分享自己的武功路数,内功心法,否则照猫画虎,画得再像,也学不到那种真正的风骨。
一想到此处,他心中一阵刺痛,手上的剑势一缓,向后退了几步,跳出战圈,冲着青青一拱手,说道:“想不到数月不见,姑娘剑法又有精进,离锋技不如人,多谢承让!”
青青莞尔一笑,他一收势,她便已感觉到他心境变化,没了战意,自然也打不下去了,不过这一场比拼打得酣畅淋漓,她自觉新晋领悟到的剑招用到实处,远比自己练剑来得快意,见离锋不愿再继续下去,自是见好就收,难得客气地说道:“是你太过客气,既是胜负未分,何来技不如人?你如今的剑法,可比原来强得多了!以你这精进的速度,若是再过两年,我怕是真比不过你了!”
离锋摇摇头,苦笑一声,说道:“我不过是机缘巧合,闭关之时偶有所得,这种机缘,可一不可再,哪有那么容易碰上。倒是你的剑法与昔日大有不同,看来平日与孙兄定然多有切磋,远胜过我独自修炼啊!”
“那有何难?”
青青闻言一扬眉,笑道:“你若想要找人切磋还不容易?身为秦国公子,拔剑一呼,响应者何止千万……”
离锋望着她,轻叹道:“千万人,皆不若君一人也!”就算一呼百诺,那些人中,又有谁能如她一般毫无掩饰地拔剑相向,真心以对?更何况,他想要的,还不仅仅是剑。
青青却误以为他是在称赞自己的剑术,毫不客气地笑道:“那倒也是,孙奕之也说,我的剑术已成,走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对手呢!不过若有机会,我还想去燕国拜会下聂渊聂大侠,听说他当年可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呢!”
“聂渊?”
离锋自然知道此人,但更在意的,是他的另一个身份,“聂冉的师父?”
“不错!”一听他提起聂冉,青青笑容顿敛,点了点头,暗暗咬了咬压根,轻哼一声,“除了请他老人家指点剑法,我还想问问,他如何教得好徒弟!”
离锋默了默,聂冉在燕国乃是名动蓟城的游侠儿,风流倜傥不说,剑法超绝,为人亦正亦邪,却也算不得坏人。可他此番在越国的所作所为,却大悖常理,也难怪青青如此恼恨于他。他与聂冉也曾在试剑大会上见过面,不过点头之交,原本也想替父王招揽此人,却被他婉言谢绝,也只得作罢。
没想到他竟借着师父的名头骗入青青家中,害得她家破人亡,重伤失忆,才会被孙奕之趁机带走。这笔账,就算青青能饶过他,离锋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若有机会,定然让他后悔终生。
两人停手之后,又说了会儿话,有意无意之间,谁也不曾提起孙奕之。
清风山庄的血案,无论离锋是否参与其中,孙奕之与秦国的血仇,都注定了他与离锋之间的关系无法善了。
青青既已应允了孙奕之的婚约,便无法再与他恢复昔日友情,只能就着方才的那场比试,说说彼此的心得。离锋的剑法与她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如此交流一番,倒是各有收益,说得眼见日落西山,都不见他有告辞之意,青青也只得请两人在南山别院暂住几日,方便继续切磋不说,若能劝服他们放弃进玄宫送死的念头,那就再好不过。
离锋自是求之不得,玄宫之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顶多算他出来的一个借口,但若是这个借口能让青青留人,他也不妨多用几日,至于真正所求,或许比那玄宫秘藏,还要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