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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波机关发动的暗箭从两侧轮番射来,如飞蝗扑食,连绵不断,一直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停止。青青已然累得额角见汗,轻喘不已,双臂更是酸痛得几乎连血滢剑都快握不住,只得将剑撑在地上,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
她刚向前一动,忽然觉得地面上出传来一阵古怪的吸引力,犹如水底的漩涡一般,大力牵引着她手中的剑。
此时正值她旧力耗尽,新力未生之际,竟被那股怪力拽得向前一冲,整个人差点一头扑倒在地,下意识地伸手向前一插剑,想要撑住自己的身子。
不料,地面传来一声黯哑的“咔哒”声,她手中的血滢剑像是嵌入了一个卡槽之中,变得格外沉重,她用力一拽居然没拔起来,便听得周围忽然发出无数细碎的破空之声,全朝着这个方向刺来。
青青心下大骇,血滢剑拔不出来,她只得飞身跃起,朝着记忆中洞顶的石笋扑去,饶是如此,手臂和小腿上还是感觉到好几处寒意刺痛,显然已挨了好几下。她抓住洞顶的石笋,整个人如壁虎般紧紧地贴在洞顶石壁上,几乎能感觉到自己伤口的血流出滴下,可眼前几近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无数或大或小的利刃碎剑如飞蝗一般,都朝着自己脚下的位置射去。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细碎而凌乱,劲道不一,大小不一,而且全是朝着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去,根本杂乱无序,不像是机关控制,倒像是某种东西失去了控制……
青青紧皱着眉,忍着疼,仔细地听着,听着那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稀少,从一开始暴风疾雨一般,到后来稀稀拉拉,等到最后终归寂静之时,她早已手脚发软,从上面跌落下来,轰然落地,摔得浑身酸痛。
“好险好险!”青青伸手一摸,发觉火折子还在,更幸运的是,这样失手落地,掉在这满地废剑残刀的山洞里,居然身下周围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废铁。否则就算她没摔伤,从那么高掉下来砸在那些刀剑上,可就不是之前被碎片划几下那样的小伤了。
等她再点亮火折子,青青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幸运”了。
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几乎有一人高的“剑”球!
那剑球黑黝黝的,如同刺猬一般,满是残刀断剑和之前被她绞碎的飞箭。几乎整个剑冢里的刀剑,如今都被吸附在这个剑球之上,连那些被绞碎的断箭都没放过,尽数在此。
青青瞪大了眼,都没看到自己的血滢剑,伸手拽了下剑球外层的断剑,感觉到从上面传出一股古怪的吸引力,就好像之前吸走血滢剑的那种吸力。她皱皱眉,举着火折子看了看周围,发觉整个剑冢山洞之中,方圆十尺之内,所有残刀断剑箭头被吸得干干净净,十尺开外却依然是满地乱糟糟的一片,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阿爹当年说过的一个奇事。
“齐国有磁山,山体乌黑,似有灵,路人若有携刀剑铁器者,皆为之夺。”
阿爹告诉她,那是因为磁山中有磁石矿,专门吸铁,尤其是山谷小道之中,磁性极大,路过的人若是身上带有刀剑或其他铁器的,都会被磁山吸走,哪怕套上各种木制或皮制剑鞘都没用。
青青还记得阿爹当时的神情,既向往又期盼,阿爹说过,磁为铁之精,若有机缘能以此铸剑,不知会有何等威力。
青青的眼睛亮了起来,磁为铁之精,铁遇磁,如子寻母,必与之相随,不离不弃。
变化的原因,是从血滢剑开始,血滢剑的变化,是从那个地穴里传来的奇异引力有关。施夷光曾经说过,吴王夫差不是不知道血滢剑的厉害,而是因为有异士说过,这剑煞气过甚,血光浓厚,附着了吴楚越三国百年来战死亡者的血煞怨气,若不能化解,必会给吴国带来灭国之灾。故而夫差才会将血滢剑埋在这剑冢之中,请人布阵祭剑,又用无数刀剑之魂在此遮掩血滢之光。
在此之前,从无人能将血滢剑拔出,这剑冢从建成之后,数年如一日,越来越荒芜,除了葬剑的侍卫,根本无人过问。血滢的光芒日渐黯淡,变成跟废铁棍无甚差别,夫差失望之下,便弃之不顾,一心只想召集更多铸剑师,炼出更为强大的神兵利器。
谁也没想到,无人能动的血滢剑,竟然会被青青轻而易举地拿走。
血脉之源,自然之力,就连青青自己也不曾想过其中的缘由。
青青望着这团犹如刺猬一般的剑球,眼神越来越亮,她几乎可以看到被这些残刀废剑层层包裹在当中的血滢剑,可以看到它散发出的光芒,感受到它与自己不可分割的联系。
她慢慢地伸出手去,一如平时练剑运气,一碰到那剑球,“球”体上的残铁断剑就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开一般,铮铮声响,硬生生地朝一旁分开。
她的纤纤小手所到之处,犹如劈波斩浪,竟将那剑球生生地“劈”开了一道裂缝,足够容纳她的一只手伸进去,一直到剑球中心的,血滢剑。
青青几乎可听到山洞外孙奕之在呼喝着那些士兵们搬开巨石,她却微微笑着,伸手握住了剑柄,将它从剑球之中拔了出来——
“铮——”
一声清亮的剑啸声,从山腹之中传出。
无论是正带人匆匆赶往剑冢的太子友,还是正在山洞外命人打开机关的孙奕之,听到这一声清啸时,都不禁为之色变。
惊云裂石,石破天惊。
莫过于此。
那些正在搬动巨石的士兵,忽然听到隆隆声响起,抬头一看,竟然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正从山顶滑落下来,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四散奔逃,哪里还顾得上去打开机关。
孙奕之眼见功败垂成,只得命人撤出百丈之外,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山体自上而下崩塌碎裂,仿佛有人从山中释放出远古凶兽,竟将整座山震得山崩地裂,翻天覆地。
他看着已经被山石埋没的剑冢洞口,脸上说不出是震惊还是遗憾之色,那个轻盈灵动的身影,惊艳一剑的风采,如今都已埋葬在这山石之下,永无再见之日。
太子友赶到的时候,看到苍山倾倒,满目苍夷,也不禁目瞪口呆。
“奕之,这……这是怎么回事?”
孙奕之苦笑道:“我将那刺客堵在了剑冢里,刚准备让人开启机关抓人,没想到竟然发生山崩……刺客就在山腹之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跑出来了。”
“山崩?”太子友惊疑地问道:“这山崩来得好生古怪,我在宫中都未有感应,直到山下才看到山石崩塌……奕之,会不会是剑冢的机关出了问题?那刺客能拿走血滢剑,说不定也知道里面的机关……”
“不可能。”孙奕之断然说道:“剑冢机关乃是伍相国专程请公输家的机关大师设计,公输家机关术冠绝天下,绝不外传。功成则图毁,绝不留生门,那刺客在此天威地势之下,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活着出来。”
太子友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如此甚好。虽说没有拿到活口,那刺客葬身剑冢,自然带不走血滢,你也可向父王交代了。”
孙奕之微微启唇,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叹一声,并不像他那般轻松,只是下令留了一小队侍卫看守现场,等着工匠过来清理,带着其他人一起回宫复命。
正如他所料,夫差压根不相信他的回报,一口咬定除他之外并无一人看到刺客进入剑冢,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血滢无踪,剑冢被毁,任由太子友如何求情,还是免不了将他解职,重打了三十军棍,逐出王宫。
当那一棍棍重重地落在后背和大腿上下时,孙奕之咬着牙,一声也没吭。
当初祖父曾经阻止他入宫,再三告诫他,今日之吴王,已非昔日之夫差。王威日盛,早已听不进其他人的劝谏,所谓忠言逆耳,伴君如伴虎,以他的性子,早晚会招来杀身之祸。
如今,虽然罪不至死,但他的一腔热血,满怀壮志,亦已被这军棍一点点打得粉碎。
十日之后,太子友终于搜集齐了十把神兵利刃,送至藏剑阁,吴王夫差遂下令,试剑大会,正式在姑苏台开始。
一时之间,姑苏城中侠客如云,剑气纵横,不光是在姑苏台的十座擂台上有人比剑,就连街头巷尾,酒楼红阁,到处都可见到一些剑客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周围非但无人阻止,反而围观者甚众,甚至有红阁舞妓,当场掷花为注,邀胜者入幕,被引为风流韵事,为这豪气干云的盛事更添了几分风流快意。
这个时候,根本无人注意到孙奕之被贬出宫,黯然离开了姑苏城。
更无人注意到,在铁匠街街尾最冷清的铁匠铺里,多了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