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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薇伤感了一会儿之后,情绪渐渐过去,又问夏初这些天在内庭是不是还习惯,有没有受欺负。
夏初抿嘴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你是捕头呢,轻易的也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去。”咏薇笑道,又伸出手来,越过桌子按着夏初的手背晃了晃,“选秀之后宫里定然就没这么清静了,若是有人找你麻烦,尽管来凤仪宫找我就是。”
“多谢娘娘。”
芊芊在一旁道:“夏典侍往后要做御前随侍,可也要多帮衬着娘娘才是。”
咏薇轻声念了个去,嗔怪地对芊芊道:“你倒是把我当什么人了?”见夏初看着她不说话,便有些不好意思,手上又稍稍用了力,像是生怕夏初不信她的话似的,说:“莫听这丫头胡沁,我与你投缘,见着就心里欢喜的很。今天让姜尚仪带你过来,可没有存了什么利用的心思。”
咏薇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夏初看着她的笑颜,心里蓦然生出许多愧疚来。片刻才稍稍低了头,轻声道:“夏初明白,我也很喜欢娘娘。”
两人又说了点话,夏初却觉得心里发沉,提着精神才勉强的让自己没走了神。待到近巳时,尚宫局的陶尚宫来禀事,夏初才起身告退,从凤仪宫离开了。
日头已高悬南天,宫墙殿宇的影子都短短的,夏初低头履着墙根的荫凉往内庭走,心情十分糟糕。
出于本能的趋利避害,她没有与咏薇提及蒋熙元对她的心思,没有提及她与苏缜之间的故事纠葛。可这让她很不好受,感觉自己就像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骗了所有的真心真意。
苏缜剖白的话语还在耳边,淑景园湖畔的情景还在眼前,她心动,心疼,她时常觉得他还是当初在她身后叹息的黄公子,还是那个让她见之怦然的少年。
相别一段时日后的重逢,似乎是重拾了往日的时光,似乎是在缓缓的再次了解和接近,可她却也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了,变了味道。
她与苏缜就像一张划了痕迹的光碟,总是在某一处停下来,然后跳回到这首歌的前奏,永远也听不见结尾,听不见下一首歌会是什么。
夏初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或者说,她知道自己最好是出宫去,可她害怕。
她怕对苏缜说出那样的话来。那次小院里的告别,她有多难过多伤心,便也能想见苏缜会有多难过多伤心。
而更甚的是,那时的她从未对与苏缜的将来抱有过期盼和想像,苏缜如今却不同,他捧着自己的心,诉出自己的情,怀着满满的希望。
只是想像,夏初都觉得难荷重负,会觉得鼻酸,会想要哭上一场。她怕去看他的眼睛,怕那样一颗小心翼翼的心,被自己摔在地上。
回了尚仪宫,元芳迎面走了过来,对她福了福身,掩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她:“夏典侍,听说你去凤仪宫了?”
夏初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皇后娘娘美不美?人好不好?”元芳合掌用手指抵着自己的下巴,“夏典侍,你有没有见到皇上?”
夏初心里有点疑惑,看了看她,勉强地笑道:“总听你念起皇上,元芳……,你是不是喜欢皇上?”
“哪有!夏典侍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我可不敢。”元芳虽这样说着,脸却悄悄地红了,眼里晶晶亮亮的都是笑意,“我就是觉得皇上好好看……”
她停下来看了夏初一眼,急急地道:“真的没有!夏典侍要是见到皇上就明白了。我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远远的看着就高兴了。不过,阖宫里的女子,哪个不喜欢皇上呢。”
是啊,阖宫里的女子,哪个不喜欢皇上呢?哪个不是皇上的女人呢?只要他愿意。夏初有些出神的想着,想想又有些自嘲,在别人看来,自己岂又不是这些人里的一个,如此而已。
“夏典侍可万不要与别人说,要是让存了心的人听去,我可就倒霉了。”元芳说道,把夏初的思绪唤了回来。夏初点了点头,有点疲惫地笑了一下,“放心,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知道夏典侍不是那样的人。”
“这么肯定?”
元芳点点头,仰头想了想道:“我十三岁就入宫了,从前朝到现在,虽然没人注意我,可我会去注意别人。我在这宫里见了不少人。是什么样的人,带着什么样的心思,我都看的出来。”
“那你觉得我带了什么样的心思?”
元芳略略怔了一下,闷声想了一会却道:“不知道呢。夏典侍不爱打扮自己,不像是要往上钻营的样子,对内庭的事务似乎也没那么上心,像是志不在此。”她顿了顿,笑道:“有时候觉得夏典侍你不是这宫里的人,也许哪天就走了似的。”
夏初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进了宫哪那么容易走呢。”元芳叹了口气,抬手扶住夏初的手臂,“该吃午饭了,下午夏典侍还要背宫规呢,别耽搁了。”
晚上,夏初没有睡好。她想着苏缜,想着蒋熙元,想着咏薇,怎么想却都没有个万全的办法。
如果这繁杂的关系里必然会有人受到伤害,她真希望是自己。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尽力撮合苏缜与咏薇,等苏缜对自己的情意淡了,再请他放自己出宫,万事大吉。
可以苏缜的聪明,自己有心撮合他会看不出来?明知他喜欢自己还要这样做,那样对苏缜何尝不是伤害,甚至伤的会更厉害,会让他连咏薇都一并反感起来。
左思右想皆是不行。也许是见了咏薇的缘故,也许是自己没了主心骨,夏初这一刻份外的想念蒋熙元。可今次也不同往时,这是皇宫,便是蒋大人在,恐怕也没有办法了吧。
到天色泛白,夏初才浅浅地睡过去。梦里,她看见苏缜坐在流觚亭里,拿着笔正在写字。她站在亭外,离的很近却看不清他表情,忽然蒋熙元便来了,像是没有看见她,径直地走到了苏缜身边。
“皇上,放了夏初出宫吧。”蒋熙元说,“如果皇上一定要让谁留在宫里,我愿意换她留下。”
“也好。”苏缜从案上拿起一支荷花来递给他,“咏薇见了你一定很开心。”
一阵敲门声把夏初从梦里惊醒过来,外面元芳低声地唤她:“夏典侍还没起身吗?”
夏初应了一声,说了声这就来,坐起身来脑子一阵发懵。揉了揉自己微痛的额角,想起依稀未退的梦中荒诞的情节,简直哭笑不得,心说自己这是疯了吗?真是魔障了。
一个上午就在心不在焉中度了过去,夏初满脑子都是该如何在最小的伤害范围内,与苏缜说清楚自己的想法。最后的办法依然似是而非,只能走着看,寻个契机与他慢慢道来才好。
下午,一个消息在宫中蔓延开来,搅动的所有人都没了旁的心思。连那几个训导姑姑都失了往日的严厉,寻着空闲凑在一起反复议论着。直到姜尚仪冷着脸将所有人斥了一顿,下了噤口的命令。
消息无关后宫,却也关系着每个人——青城郡有人造反了。
苏缜一早接到了八百里的加急奏报,是一个县尉遣了亲信家丁送出的青城郡,然后才转交驿站快马送抵京城,送到了苏缜的案前。
奏报中说,青城郡有人从水退的河道中发现一石册,册上典数当今皇上种种无道,说苏缜杀兄弟弑父母,非天授之子。青城郡大水乃天谴所致,旨在授天权于民,惩昏君。
这是老把戏了,所有的起义几乎都要有这样或那样的异象。因为皇权受命于天,想要推翻天子,只能也由天来授权。百姓蒙昧,也信这些。
接下来几乎是顺理成章,有人发现石册,便有人煽动那些有苦无处诉,有气无处撒的百姓。铿锵言辞之下,歃血盟誓,于是揭竿而起。
青城郡遭了灾,朝廷的赈灾银粮送过去填不饱百姓的肚子,却肥了官员的荷包。横竖都是没有活路,造反也算当兵,至少有人管饭。
起义从灾情最重的羊湖县开始,几天之内便如风般地刮了周边的几个县,继而青城郡所有快活不下去的人闻风投奔而来,聚了泱泱万人之众后,竟夺了腾石县城立足。这奏报,便是那个腾石县的县尉送出来的,也许这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苏缜拿到奏报,看着‘杀兄弟弑父母,非天授之子’那几个字,觉得血液都抽回了心里,浑身发冷,却唯独心要炸了。忍不住冷笑连连。
龙书案下,各部尚书要员连气儿都不敢喘大了,小心翼翼地说着自己的主意。
“贼乱人再多也不过乌合之众,可镇压容易,安抚民心却难。臣以为,既然贼人指皇上暴政,朝廷更应以怀柔之姿,派人招安为佳。”
“臣附议。青城郡周边郡县已受了波及,派兵镇压难免更加惶动人心。百姓图的就是口饭吃,与其做了兵卒补给,不如放粮于百姓,贼乱定能不击自溃。”
苏缜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