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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出了府衙的大门时那些蒋府亲兵已经撤走了,但街上依旧没什么人。她看着满街的狼藉,心里沉甸甸的发酸。
有人瞧见夏初便拢起嘴来与旁人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的瞟过来,窥视中带着轻蔑,那点细微的笑声刺的夏初耳膜发疼。她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那些叫嚷已在街上散去,却还留在她的心里。
她站在门口有些怯步,恨不得就此躲在府衙中慢慢霉了自己,也不想往后就活在这样的目光与私语中,她没有那么好的心理承受能力。
脚下缓了缓,又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后夏初步履匆匆地钻进了旁边的巷子,绕路回家了。
西京天子脚下,几百人围了府衙,加上蒋熙元又私自带了将军府亲兵上街,这事绝对是个爆炸性的大事件。有好事官员心痒难耐,不等蒋熙元御前奏禀,便想办法将事情捅到了苏缜面前。
彼时苏缜正在为青城郡淮水水灾一事与工部户部商议对策。青城郡的奏报从三百里换成了六百里飞递,情形较上次详细了不少。
奏报中言辞急切地说,入夏以来青城及周边几个郡县雨水一直丰沛,郡守为防水患已着人加固河堤,怎料河堤加固中突遇雨量忽增,暴雨连下三日将河堤冲垮。淮水支游被倒灌也漫了出来,大水几乎覆盖整个青城郡,下游郡县也受到了波及。
只青城一郡便有几十万顷良田被淹,民居损毁无计,百姓牲畜死伤无计。青城郡衙门已开仓放粮并安置灾民,但仓粮有限,叩请朝廷尽快筹粮赈灾。
苏缜眉头不展,工部与户部的官员都在御书房,皆是一脑门子的汗,你一言我一语的,有的出主意,有的叫苦。
安良在御书房外听说了府衙的事后心里一惊,再听着御书房里的叽叽喳喳,急得直抖手。原地转了好一会儿磨,最后一咬牙,推了门进去。他走到苏缜身边,躬身低声地道:“皇上……”
“说。”苏缜看也没看他一眼,语气有些不耐烦。
安良缩了缩脖子,犹豫了一下,道:“皇上,刚刚有月筱红的戏迷为了命案一事围了府衙,不过已经被驱散了。”
“知道了。”苏缜蹙眉挥了挥手,端起旁边的茶来喝了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忽然便反应了过来,惊而转头看着安良,“你说什么?”
“奴才说……”
苏缜没等他说完,站起身来往旁边的屋子走过去,留下一帮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安良小步匆匆地跟着苏缜进去,一进门苏缜便低声道:“说清楚!”
“奴才也知道的不详尽,就是刚刚有人去送公文,听那些小黄门说的,原话是府衙办月筱红的案子出了纰漏,惹了民怨沸腾,蒋大人压制不住,蒋府便动了亲兵。”安良说道。
“可有伤亡?夏初现在如何?”苏缜脱口问道。
“回皇上,伤亡倒是没听说,夏公子如何奴才就更不知道了。”安良说完后思忖了一下,谨慎地道:“奴才觉着……,蒋大人并不是那样的人。”
苏缜冷笑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蒋熙元不是那样的人,这传进来的话简单几句,却字字都是针对蒋家的。只是他也不明白,蒋熙元是个很晓得利害的人,怎么如此会毛躁的动了亲兵?
而更让他担忧的是夏初。如果事情是针对月筱红的命案,那么最直接受到质问的一定是捕头夏初。几百人围了府衙,不知她现在如何?有没有伤到?有没有被蒋熙元责问?心情又是怎样?
苏缜在深宫之中觉得鞭长莫及,稍想开去便是心似油煎般的难熬,想哪怕远远地瞧上一眼,看看她的情形也好。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坠子,往手中一握,“更衣,出宫!”
“皇上!”安良上前一步,嗵的一声就跪下了,惶恐道:“皇上,您三思。”
苏缜被安良一叫,脚步猛地便顿在了门口。房门开着,漫漫金砖从脚下延伸出去,御书房之中,一众的官员正满脸焦色的低语着淮水之事。
是啊,他急糊涂了,他怎么能走呢?千里之外正满目疮痍,那里千千万万的百姓流离失所,正眼巴巴地盼着朝廷的安抚,盼着一口粮食救命。
夏初是他心头珍藏,但无论他如何在意,对于一个皇帝而言,相比起千万黎民百姓的生存而言,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苏缜闭了闭眼睛,“让闵风去看看情形,查问清缘由、经过。”他沉声缓缓地说道:“还有,看看夏初有没有事,回来后报我,不管多晚。”
他缓步而回,重新坐在了龙书案后,商议之声再起。安良轻手轻脚的往外走,在书房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龙书案后面的苏缜,不禁暗暗叹气摇头。
皇上为什么会对夏初存了别样的心思?他不知道,探寻缘故或者评判对错都没有意义,事情就是这样了。九五之尊的身份,却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想爱不能爱,想见不敢见,就连关心一下似乎也隔了万重的障碍。
他的皇上,怎么这么可怜呢?
到见了闵风,安良还是那副伤感唏嘘的模样,“正直的太监不好做。我知道皇上心里有分寸,可拦着皇上的时候我还是挺不忍心的,闵大人您能明白吗?”
闵风点头表示明白。
“平日闲暇出去也就出去了,这正议事的时候皇上要是就这么走了,定有眼明耳聪的人探出踪迹来。再惹出点别的的事来,那可真是不好收拾了。闵大人您能明白吗?”
闵风继续点头。
安良叹口气,“我就是感慨一下,不跟您说我也没别人可说了。闵大人,那就就劳烦您跑一趟吧,您可问的详细点。”
“知道了。御前伺候去吧。”
闵风一眨眼就不见了。安良抱着拂尘拢着手,眯眼看了看西斜的日头。这一天天过的真快,这一天天又过的真慢,皇上得什么时候才算熬出来呢?大婚之后是不是就好了?但愿这夏公子可别再整出什么事儿来才好。
蒋熙元那边被自己爷爷蒋柱棠派人押回了将军府,进了堂上,蒋悯一脚就把蒋熙元踹在了地上,“你个孽障!反了天了还!”
蒋夫人心疼儿子,可这事儿蒋熙元的确做的太不妥当了,她也不好护着,只是拉着蒋悯让他消消气,让他听蒋熙元说说,没准有什么不得已。
“不得已个屁!”蒋悯吼得房梁都要掉灰了,“这逆子是嫌咱们蒋家一门命都太长!”他气吼吼的满屋子寻摸东西,实在没找着,抬脚就想脱鞋,被蒋夫人赶紧拦下了。
蒋熙元垂头在堂中跪着,前面是蒋柱棠一下下地跺着自己的枴杖,后面是蒋悯声如洪钟的叫嚷。
“祖父,父亲,孩儿知错了。”蒋熙元道。
“你知道个屁!”蒋悯喊道,“咏薇要入宫了你知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蒋家呢你知不知道!”
“儿子知道,儿子明日一早便去御前陈情,皇上若是责问,儿子一力承担。”
“你承担个屁!”
蒋夫人听不下去了,拉着蒋悯的胳膊,“老爷,您这别老屁来屁去的,你倒听元儿把话说清楚了啊。”
蒋柱棠咳了一声,屋里便安静了下来。他面沉似水,缓缓地蕴了口气,一开口,比蒋悯声音还大,“他就是个屁!这是你们教的好儿子!啊?!”
蒋悯和蒋夫人一听,也忙跪了下来。蒋柱棠话音未落,扬起手中枴杖照着蒋熙元就抡了过去,几棍子下去一点没惜力,蒋夫人当时就哭了。
蒋柱棠习武出身,虽然老了但底子在那摆着,这几下着实不轻。蒋熙元却连躲的意思也没有,生生地挨着,一声没吭。
蒋柱棠收回枴杖打量了他几眼,气儿便消了一些,缓了缓语气道:“说说吧,倒底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你敢抢了我的手令调亲兵去的。”
蒋柱棠的满堂孙辈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蒋熙元。蒋熙元自小聪明,长的也好,又是个嘴甜会来事儿的,总是哄的他乐呵呵。
可越是喜欢就越怕他不成器。蒋柱棠倒不在乎蒋熙元做多大官成多大势,他就怕他长成个纨绔,不像个男人。
刚刚那几枴杖下去,要是蒋熙元嗷嗷叫唤,满屋跑着求饶或者依旧拿话哄他,那他就太失望了,这孙子不要也罢,趁早让蒋悯远远送走别在京中惹事。
既然蒋熙元一声不吭的扛了,那就证明这孩子还是知道对错知道轻重的,还算有点担当。事情虽是错了,但至少态度还是对的。
蒋熙元应着蒋柱棠的话道:“府衙被人围了,不肖孩儿怕事情演变的不可收拾,情急之下调了府中亲兵过去维持秩序。出发前孩儿已命所有亲兵解了武器,手无兵刃,只是借人并非出兵。”
蒋柱棠猛一顿枴杖,“这就是你想的搪塞之言?!不可收拾?再不可收拾也有禁军出面!关他妈蒋府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