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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化龙比杨应龙要小上几岁,但论起城府,却也没比杨应龙浅多少,他听罢杨应龙所言,依旧面不改色,端起饭碗吃着杨应龙方才夹过来的菜,笑道:“这规矩立的也是有规矩的,想必有些人平日里吃的太过油腻,这偶尔吃些清淡的,倒也有益身心。”
杨应龙硬挤出几声笑,也随着李化龙随意吃了些东西。
“不过……”李化龙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本官听闻那贵州巡抚叶梦熊不日也会路过此处,杨兄啊,你我同在四川为官,也算是一家人,但那叶梦熊便不同了,是以届时若是招待他,还望你多上些心。”
一提叶梦熊,杨应龙原本便不善的面色更是沉了几分,于他而言,这李化龙与叶梦熊,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都觊觎播州这块肥肉,好在两人暗地里也有纷争,是以暂时还不会联手,倒是还能让他安心的过几天好日子。
李化龙此行在播州逗留了整三日,这三日中杨应龙与孙时泰时刻作陪,李化龙走时似乎很是满意,竟丝毫未将杨应龙故意怠慢之事放在心上,反倒夸赞了杨应龙好几句,这让杨应龙有些摸不着头脑。
待将人送走后,杨应龙问孙时泰:“李化龙此番莫不是转了性子走起亲民路线来了?”
孙时泰面容沉静:“这事自然没有这么简单,大人日后定要多加提防此人,万万不能放松警惕。”
杨应龙觉得孙时泰的话有道理,毕竟李化龙与他作对好些年,对他软硬兼施,总不能突然便要与他冰释前嫌了,当然,若是他被石头砸了脑门,砸开窍了,方才有此举动,那倒是合情合理。
“大人,还有那叶梦熊一事。”孙时泰见杨应龙不知是在想着什么,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若我们招待他,这饭菜不好定是会落下埋怨,可若这饭菜若是上乘,也未必能落下什么好,反倒还得罪了李化龙,属下以为,叶梦熊不日路过播州,我们竟还未得知消息,想必他此番也非大张旗鼓的出行,不如我们便装作不知此事,既然他是路过,那便让他路过好了。”
此类筹谋之事,杨应龙素来放心孙时泰,这么多年了,孙时泰在这些事上也从未出过什么岔子,于是两人将叶梦熊一事便这么拍板定下了。
李化龙一走,杨应龙便清闲了下来,人一清闲便容易犯贱,他此时又想起被软禁在府上的秦邦翰,当下派人将他传唤至屋中,不料被下人告知,秦大夫来不了,因为杨家后花园又起火了。这火是谁放的,杨应龙心中自是有数,当下扶额问下人:“这次又是为何?”
下人跪在地上:“是因为秦大夫。小姐前两日生了病,今日似乎又严重了一些,田夫人请秦大夫为小姐瞧病,被告知秦大夫正在夫人房中为夫人针灸,是以……”下人越说声越小,到最后干脆缄口不语。
杨应龙一掌拍在身旁的桌上:“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我去瞧瞧。”
待至后院,离得老远便能听见两人的争吵声,你一句我一句的,竟比诸葛连弩波及的范围还广,简直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杨应龙握住手旁假山的一角,对紧随其后的下人道:“你就当我没来过。”说罢转身要走。
田雌凤素来眼尖,这厢虽是与杨应龙的正室张氏吵着架,那厢也不忘眼观六路,就这么随意一观,一眼便发现了已快消失在半月拱门处的杨应龙的背影,当下哭着奔了过去,一头扎在杨应龙的脚下,抱着他的大腿,凄惨呼道:“老爷!”
杨应龙身形一僵,咬着后槽牙转身,盯着田雌凤的发顶问:“你们又怎么了?”
田雌凤今年二十八,小了杨应龙整十岁,出身虽不好,但奈何人生的极美。水沉为骨玉为肌,双眸灿灿聚星辰,单单在院中一跪,便使得万花失色,比起张氏有过之而无不及,也难怪杨应龙每每回了家中便往她这跑,惹得张氏那正室夫人与其余的妾室们不满。
田雌凤擦着眼角的泪水:“娇娇生了病,之前都是秦大夫给瞧的,今日不知夫人她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霸着秦大夫不放,硬要秦大夫为她针灸,她这整日也不见做什么事,有什么可针灸的呢,难不成是出去私会野男人给累着了。”说罢又是惊天动地的一阵哭声。
田雌凤与张氏的干系,比起杨应龙与李化龙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已是水火不容,杨应龙宠爱田雌凤,几乎夜夜都宿在田雌凤的院子,是以以上那番话,每夜田雌凤也没少说,单说还不够,有时兴致来了,田雌凤还会拿出一些所谓的证据,这时日久了,杨应龙对张氏自然是有些看法,再加之夫妻二人的关系原本也不怎么样。
杨应龙并未苛责田雌凤口无遮拦,只抬头扫了远处站着的张氏一眼,不耐道:“好了好了,我让那秦大夫去给娇娇瞧病便是,你也莫要再闹了。”
此番去给杨宛若瞧病,杨应龙也一并跟着去了,一是瞧瞧女儿情况如何,二是准备待秦邦翰瞧病之后,直接将人带走,他已决定了,这次若是秦邦翰还不交出那块玉牌,他便也不与他客气了。
众人推门而入,见马千乘与秦邦翰正与杨宛若在说着话。
听闻声响后,马千乘等人起身相迎。
“肖容啊,这几日怎么不常见你?”杨应龙一估算,似是有好几日归府未瞧见马千乘了,不由猜测他是否发现了什么倪端,心当下一沉,如沁在海水中般冰凉,不禁出声发问。
马千乘扬起唇角:“明后日我便走了,这几日在街上转转,想采买些东西给重庆卫的弟兄们,顺便给娇娇买了只盒子。”
杨应龙眼风一扫,瞧见杨宛若床边的案上放着只月牙白的锦盒,似是女儿家放首饰用的,瞧起来新的很,这才笑着点头:“还是你这做兄长的将娇娇放在心上了,这丫头之前的盒子打碎了,缠着我要买新的,我这一转身便给忘了。”
马千乘但笑不语。
这几日马千乘的确不怎么在杨府,也的确是在不停的“转转”但却不是他口中的“在街上转转”而是一直在娄山关附近转悠。亲自蹲守了几日后,他发现每日有不少打扮寻常的百姓往娄山而去,却是有去无回,若只有一日如此也罢,但偏偏接连几日都是如此,马千乘右手指尖抚过左手手掌再以手背抚回,望着山脚处,若有所思。
回来后,他与秦良玉取得联系,将情况说了之后,秦良玉千叮咛万嘱咐,万万莫要将此事说与杨应龙听。马千乘不傻,自然是知道秦良玉心中的顾虑,但因此事的确牵涉过广,确实不能乱说。两人一合计,由秦良玉带人伪装成私兵入山,马千乘带兵在山脚埋伏,争取一举将这伙私兵剿灭。
不日,秦良玉带着此番一起来播州的手下,穿着粗麻衣裳,分批往大娄山而去,先到的一批在山脚处等余下的几十批,这一行的声势比起之前三三两两的私兵有些浩大,但秦良玉倒是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眼下那玉牌在她身上,有理之人走遍天下都不怕。
马千乘那队人马此时已在山脚恭候多时,瞧见秦良玉来了,原本衔着根草席地而坐的马千乘急忙吐掉方才还被他视若珍宝的草,笑嘻嘻迎了上去:“来的这么早啊?”
秦良玉应了一声,转头瞧着逶迤的大娄山:“他们在山顶?可有什么捷径?”
马千乘也随着她的视线朝山体看:“捷径自然是有,直接徒手攀上去便好了,眨眼便到山顶了。”
秦良玉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干脆坐在一旁,拿起腰间悬着的水袋轻抿了些水润喉。一道阴影当头罩下,是马千乘顾自坐在秦良玉身边。
“玉玉,我发现这几日你怎么对我如此冷淡?”他一张口,话语中的控诉之意便漫延了出来,托腮瞪着秦良玉:“你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秦良玉不动声色将身子挪开一些,不料马千乘也跟着动了地方,继续追问:“你说。”
秦良玉没好气的瞪着马千乘,总不能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同他说他是有妇之夫,自己得与他保持些距离吧?但若不能光明正大的说,那秦良玉确实是无话可说,只好直接起身离开。
大约半个时辰,余下的人陆陆续续赶到,秦良玉在山脚整队,临出发前瞧了马千乘一眼:“我一会会将私兵赶下山,你在这接好了。”
马千乘抬了抬眼皮,没有搭理她。
秦良玉知道他是在赌气,也便没有再多言,带着手下开始攀山,娄山还算好爬,山上树木葱郁,落脚的地方也多,待爬至山顶再重整人数,发现竟无一人坠山。
此时已快至日暮之时,山顶的景色较之山脚自是不同,入目皆是橙色,使得心中暖意渐甚。秦良玉身披晚霞,沉声道:“对方人数与我军不相上下,此番大家都机警一些,但凡临阵脱逃者,你们自己知道下场。”
众人齐声应和,而后跟在秦良玉身后朝那十分显眼的山门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