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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宁被他气得反倒笑了:“大爷,我真心敬你是条汉子,你都这么视死如归了,我不接你这话茬儿就太不应该了。来,咱们继续。”
她反手捉住明瞬,从它身上靠近尾巴的位置,又抽下几根毛来,捻成一束握在手里,继续往那人身上招呼。
无辜受累的明瞬“嗷”一声直蹿起来,两只翅膀使劲向后伸,却遮不住屁股上秃了的那一块。平日里在初宁身边占尽天下便宜、不吃半点亏的明瞬少爷,却破天荒的没有叫嚷,只是远远地绕着圈,不肯落在初宁肩上了。
躺在地上的“大”人物见状,也喊起来了:“哎哎,我说你这孩子,你是素遇那兔崽子家的,还是素衡那龟儿子家的,你们现在不请夫子教文字课了么?我真是你大爷!”
“嗯?”初宁停了手,听他叫出自己熟悉的两个名字,知道他认出自己是素音世家出身,只不过错把自己认作了姓素的小姐。
那“大”人物动弹不得,生怕这看着娇俏、动起手来却心黑手狠的小丫头再翻脸,不用逼问就自己主动交代:“素音世家常年用松香琥珀保养乐器,家里东西和人身上,都带着松香味道,你们常在家里,习惯了,自然不会注意。我离家日久,你们一进来,我就闻出来了。”
“闻出来了你还想偷袭我们?”初宁又把手里的鸟毛一举,作势吓唬他。
“大”人物是真的被她挠怕了,见她动手,便要往后缩,偏偏又没处可躲,急中生智之下又高声喊道:“要不咱们聊聊蛇的事,蛋!蛇的蛋!”
初宁理着那丛鸟毛,这会却又不急着问蛇蛋的事了。她管素遇叫二舅舅,其实素遇和素衡还有一个大哥素离,原本家主之位应该传给长子,可是据说素家这个长子从小醉心求仙问道,后来更是索性云游四方,不知所踪。
但是素离并不长这个样子啊,家里有素离的画像,她是见过的。素家除了一个素天心美得天怒人怨之外,其他人都不过相貌平平,但那稀松平常的五官里都带着点不问俗事的超脱,所以个个外表上显得仙风道骨、足可信赖。那画像上虽说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但也看得出生得端端正正,并不是现在这副差点被认作野兽的样子。
初宁用手指绕着鸟毛,凑到素离的正上方去看,刚才姬重光说什么来着,这人是被药物强行改变了骨骼形状,所以才会变得如此狰狞可怖。
素离仰面躺着,只要初宁不再挠他的痒痒,什么都好说,此时开了口,倒有点滔滔不绝的趋势:“我跟你说,你别看我现在模样吓人,其实我从前也并不比那两个龟儿子差……”一开了话头,连自己跟素遇、素衡一母同胞都忘了,连自己和亲爹都骂进去了。
这也怪不得他,他原本少年得意,出身在东齐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将来又要继承家主之位,风光无限。可不曾想被人暗下黑手,变成个容貌尽毁的怪物,又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偏偏他又对害他变成这样的人无能为力,那感觉就像站在水塘边看热闹,被人一脚踹下水去,这边还在水里扑腾,那岸上作恶的人已经拍拍手溜了,实在是窝火。
素离唾液横飞地说了半天,目光忽然落在初宁的脸颊上:“啊哟,我可能还真说错了,我大概不是你大爷,是你大舅舅才对。心心她,还活着吧?”
……初宁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投生在这个家里的,外人看着仙气儿缭绕,恨不得把素音两个字抠下来,捧回家去当做吉物辟邪,可内里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他能认出自己脸颊上的伤疤,自然就是知道素天心失贞受辱的事了,初宁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套话,变相打听外面的情形,又或者是在故意套近乎,冷眼看着他,也不说话。
素离“嗤”一声笑了,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高兴的事:“提起她你都没什么反应,那估计就是还活着了,我早就说,素遇没那个本事弄死她……”
话说到这,他却又不再继续了,朝向初宁的方向费力地看了几眼:“我记得你是叫什么宁来着,我不知道你们要取蛇蛋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那蛇每个月生两只蛋,这十几年来,我全靠这蛇蛋维持性命,你们来得巧了,这个月的两只蛋,我刚吃了一只,还剩一只。我告诉你们个诀窍,你们自己去取。但只一样,你出去以后,得替我做件事,就算是报答我了。”
初宁直到这时才开了口:“什么事,说来听听。”
素离笑道:“我要送给你二舅舅那个龟孙王八蛋一件礼物,劳烦你帮我捎过去。”
……
素离在这暗无天日的密道里生存了十几年,早已经把地形摸得熟透,姬重光给他解开绳索,他就像影子一样消失在幽暗深处,没有丝毫印记留下。
姬重光和初宁顺着那条路又向前走了不远,便看见涌动的海水出现在前方。那海水泛着蓝光,被看不见的无形力量拦住,形成一道水墙,却并不流泻下来。
两人停在水墙前面,姬重光忽然问:“你觉不觉得,你大舅舅根本就是故意被我们捉住的,想叫你替他跑这趟腿。”
“觉得了,”初宁半侧着头回答他,无意间又流露出一点在她身上并不多见的天真,“只是我觉得,他想送给我二舅舅的那件礼物,恰好也是我想送的,二舅舅和二舅母见了,一定会开心死了。”
能把这句怨念颇重的话,说得如此清新自然,除了初宁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她转念又想到一个问题,蛇蛋只有一个,他们两个人取到以后,要怎么分?可她鬼使神差地竟然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笑了一笑问:“里面都是水了,怎么进去?”
姬重光低下头来,声音低低地缠绕在她鼻尖附近:“你忘了,我们在浴桶里那回,我不是给你用过一件好东西么?”
他的脸孔越来越近,因为太近,初宁反而看不清归妹给他布下的那些伤疤,只看见一双纯黑的眼睛,像身后深不见底的漩涡一般,快要把她吸进去,她见多了冷漠、暗算、讥讽、蔑视,寻常人一辈子也未必尝得尽的苦涩辛甘,她已经都尝遍了。甚至因为尝得太多,已经麻木到无感。
可她以前从没尝过,有个人跟她一起,握着她的指尖穿过黑暗的滋味。她闭上眼,人生如戏,那么落幕之前就尽量投入好了。
耳边忽然“嘎”一声爆响,明瞬哑着嗓子吼:“你俩还有在浴桶里那一回?”
姬重光抬眼看了看这只鸟,明瞬立刻就彻底哑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我是想说……咳,要是没打算谈婚论嫁的话,事后就要采取点措施什么的,那什么,伤身……”
初宁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它屁股上,这只鸟除了吃的多,知道的也太多了,知识都学杂了。
姬重光扭着初宁的头,硬把她的脸转过来:“避水珠要是离了水,很容易损坏,我直接放进你嘴里,这样比较稳妥,你用口水裹住就行了。”苍天可鉴,他确实是不想损伤了这颗宝贵的珠子,他一共也就从九问阁买到了两颗而已。
他最擅长做出一副端正不染的样子,什么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永远都带着凛然正气,可那义正词严里偏偏总还要带上几分邪气,引着人不受控制地往歪处想。每每念头刚一萌芽,便又被他一丝不苟的行动当头棒喝,叫人不得不反思,必定是误解了他的意思。
张嘴去接这动作实在别扭,可是已经一路到了这,她也并没有那个豪迈气概,说那什么破蛋我不要了。初宁野蛮生长了十五年,终于扭捏了一回。
姬重光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唇便凑过来。两人在这个事情上其实都生疏得很,并没有什么经验和教训,上一回事发突然,稀里糊涂就放进去了,这回有时间从从容容地放,反倒别扭起来了。
嘴唇还没碰上,鼻尖先撞在了一起,酸涩的泪意直冲上脑。初宁反复做着心里建设,这是正经事,不要慌,拿到了蛇蛋就各回各家,再不纠缠。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头稍稍转了个方向,她向来是个爱动脑筋的孩子,既然是鼻尖碍事,错开些就好了。不料对面也是个不肯轻易放弃的,不该动脑的时候乱动脑子,坏处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两人好巧不巧,都偏向了同一侧,又是一个精准到尴尬的对撞。
初宁再转……再撞……
姬重光伸出双手,箍住了她乱摇乱晃的头,接着深深地把自己的头埋了下去。
初宁听见他用从不曾有过的粗鲁语气叨念了一声“你别动了”,接着便有一条强硬的舌头分开了她的唇齿,卷着一颗小珠子横冲直撞地进入她口中。
天旋地转,头重脚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