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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沥王困守孤城,兵少将寡,天下群起攻之,早是众叛亲离,大势不在。蔺啸却顾念沥王知遇之恩,死守雁城,保护沥王,燕兵以数倍兵力猛攻雁城,却久攻不下。
燕王心胸狭窄,蔺啸岂有不知,如此惹怒燕王,他定也知道一旦雁城破灭,百姓将面临灭顶之灾,然而他却固执的弃大义保小义。
雁城破,沥王自缢,却仍不能消燕王怒气,致使其屠城两日,雁城十之八死。天下人在称颂蔺啸忠义的同时,也非议这燕王的残暴,可是深思之,雁城杀戮,蔺啸也有推脱不过的责任。
罄冉正低头思虑,却听爽朗的笑声传来,她一惊,抬头正见陆元贺仰天长笑,笑声清朗,哪里似方才冰冷疏离的样子?罄冉心中微疑,却见蔺琦墨含笑施礼,道。
“伯父睿智,这些浅显的道理岂有不知之理,墨班门弄斧,让伯父见笑了。”
陆元贺抿须而笑,摇头道:“不然,这些道理,老夫如你这般年纪可是万不明白的。老夫这些年潜心与这山野之间,才参透几许。你小小年纪却心胸豁达,见识过人,不愧是与老夫齐名的当世名将。”
蔺琦墨失笑,“墨不敢当,是大家抬爱了。”
陆元贺淡笑回身,在小桌边落座,轻呷两口茶,抬眸道:“你再说说老夫如何自欺欺人。”
蔺琦墨直视陆元贺,微笑道:“这苍松山谷地势险要,得天独厚,伯父在此虽是远离战乱,然只是得一时安宁,而且据墨所知这些年战国与伯父数次交锋,战国虽是没有攻入此地,但是苍松密谷每次伤亡也数以千计。密谷虽是远离尘嚣,但是却亦和这天下息息相连,外面战火岂有不波及此处的道理?唯有这天下清明,和平,此处方可真正得到安宁。”
他说罢上前几步,又道:“伯父这些年据守此处,既不依附战国,也不为旌国所用,墨斗胆猜测,伯父是在待价而贾,亦是欲择明主而侍。却不知道伯父这些年观察明辨,是否已经有所决定?”
陆元贺目光轻闪,望向湖面,复又望向蔺琦墨,道:“老夫观望多年,确实欲择明主,我观当今天下,战国日渐强盛,如今又灭燕国,势不可挡,战英帝雄心大略,虽谈不上百年一见的圣君,但也是有为之主。砮王殿下更是文武双全,天纵英才,心中又有经世济民之大志。我若选择辅佐于他,定能先统一北方,再推广德政,使百姓安居乐业。”
罄冉听陆元贺如此说心中一紧,可这一阵相处已有些了解陆元贺性情,此人越是如此说便越能确定他尚未拿定主意,她一惊之下反而沉定了下来。
蔺琦墨淡笑点头,撩袍落座,亦望向湖面,道:“非也,战国这些年国力昌盛,先后灭成、燕两国,表面上看势不可挡,实则不然。纵观战国,虽国土日广,然连年战事,致使国力日衰,此番其攻燕虽使国土大增,然而燕国旧地与战国有山川相隔,极难统御,势必分隔战国兵力。战英帝虽非昏庸荒淫之君,然其心胸狭窄,残害忠良,不能容人,朝堂之上党争严重,砮儒二王各佣一方,使得百官不能齐心,朝风腐乱。古今治乱兴衰,讲究顺势而为,天意不可逆,民心不可违。老百姓希望和平安定,然而战国为扩疆开域不惜连年征战,悍然发动战争,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他言罢却又一笑,目光精湛瞧向陆元贺,又道:“反观旌国,这些年虽被战国欺压,但却民心凝聚,百官更是一心辅佐圣主,旌国建国较晚,立朝之时国贫兵弱,然这些年却极力发展,励精图治,朝堂清明,国力日强,与战国的腐朽奢靡形成强烈对比。这世间万事万物讲求天理,不可逆势而为。倒行逆施,必不能成功。旌国欣欣向荣,正是发展壮大之时,战国想要逆行攻克,只怕万难!”
“贤侄所说有些道理,可若老夫归附战国,旌国门户大开,战国欲攻下旌国未必便不可行吧?”陆元贺眯眸,微笑道。
蔺琦墨仰头而笑,“伯父太小看旌国,旌国虽无雄兵百万,但是旌国百姓一心,旌国百姓虽不敌战国人数众多,但临近胡地,百姓骁勇,民风彪悍,多出善战之辈。何况旌国又有独有的钢造技术,这些年来战国屡次攻打旌国每每铩羽而归,战军想要侵吞旌国,我看是痴人说梦。”
陆元贺气息微微一窒,又道:“贤侄非是旌国人,更非旌国臣,何以句句为旌国,字字扬其威?”
蔺琦墨目光炯炯,转身踏前几步,指向湖岸山色,回身扬手,“墨非为旌国,只为这天下黎民,伯父您看,这苍松密谷雄山环立,其间风景迤逦,百姓安居乐业,密谷之东更有沃野千里,若战军入侵,休说这密谷再无宁日,山后百姓更会流离失所。百姓们辛苦多年,只图一个温饱,若伯父助战国入侵,毁掉他们微薄希望的,便是伯父您啊。”
陆元贺神情微变,转眸不由看向眼前山色,缓缓道:“你这悲天悯人的性情倒是与你父亲如出一辙。”
蔺琦墨摇头,“伯父错了,墨非是悲天悯人,实乃如今天下大势未到一统之时。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能者居之,现在战国吏治腐败,民怨弥重,武力虽强,然贵族却恣意妄为,战英帝虽多年推行儒学,但阻力甚大。砮王狄飒确为英才,但一直受制于皇子身份,陷于党争之中,不能尽展所长。他若不夺权,终不过是一王爷;他若夺权,必遭构陷,遗患无穷,如今内乱尚且难平,遑谈侵吞旌国,天下合一?”
蔺琦墨话语微顿,见陆元贺面有沉思,望向天际。
罄冉目光凝在蔺琦墨面上,若有所思。
“伯父征战一生,当是清楚,战军若出兵旌国,劳师远征,补给定然难以为继,即便通过这苍松密谷攻下了镇西府,也已强弩之末。到时旌国百姓奋起而抗,如从国内再搬救兵来,已非砮王嫡系将士。不管是儒王一系,还是平王、宁王,都只顾自身私利,又对砮王多年把持兵权深怀不满,岂有不掣肘的?战旌两国此战一开,定将掀起腥风血雨,终其结果不过两败俱伤,万无一统之说。若伯父欲助战国,墨敢问伯父,血流千里、烧杀掳掠的景象,是伯父愿意看到的吗?到时休说狄飒大业不成,这天下亦会陷入长久的战乱啊。”
陆元贺望向湖面,沉默良久,又道:“即便老夫不助战国,战旌两国之战亦不可避免。再者,这天下若无大乱,何来大治?”
蔺琦墨眉宇微锁,摇头叹息,“如今四国定有一日是要一统的,但绝不是现下,大乱焉有大治,然现在战国却无一统之能力。悍然为战,怕只怕天不从人愿,即便战国能攻下旌国,亦会令两国积怨甚重,如何能令旌国百姓心悦诚服归附,难道又要大开杀戒吗?”
罄冉心一触目光沉沉望向蔺琦墨,他的神情有着几分浩淼开阔,衣炔在风中飘飞,多了几分飘然出尘,阳光晓映,他平日的嬉笑模样早已悄然而隐,整个人多了几分如悬星一般的凤仪,令罄冉心头莫名失跳一拍。
他说言所说更是令她心间掀腾起深思,这些年所见所观,沙场血腥,百姓疾苦,战国祸民,一幕幕在心间闪过,令她心思沉重。
“墨非是旌国之人,亦不效忠旌帝,来劝说伯父,只为这天下能少一分战乱。世间枭雄,哪个嘴中不是冠冕堂皇,义正严词,野心勃勃,争权夺利之辈,多是为实现自己的私欲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无论兴亡还是荣衰,吃苦的都是百姓。然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现下帮翼王,不是帮他旌国实现野心,只愿帮其抵御战军,平息战火。墨所要守护乃是这山后百姓之生死安危,若战国一统乃大势所趋,墨定不会相帮,然战国欲行不所为之事,墨不能袖手旁观。”
蔺琦墨的声音缓和而平静,却显得异常有力,罄冉只觉此刻的他身上似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光耀,让人禁不住敬服。
微风带过,卷起湖面波光粼粼,空气中弥漫着浓冽的草香,湖边蔺琦墨负手遥望天际,陆元贺低首沉思、沉默不语,罄冉则眯眼望着蔺琦墨,目光深邃。
却在此时陆平步履匆匆而来,走至陆元贺近旁,躬身双手呈上一个小竹筒。
陆元贺接过,自其中取出小纸条,只望了一眼却锐眸紧眯,神色一变。蔺琦墨将他神情收入眸中,目光在他卷起的纸条上带过,面上若有所思,眸光已是浮沉不定。
忽而陆元贺抬头而笑,盯向蔺琦墨:“世侄可要猜猜这纸条上所写为何?”
陆元贺说罢笑望蔺琦墨,罄冉将两人神情收入眼中,微微蹙眉,对那信上所写内容好奇了起来。会发生了什么事,让此二人如斯失神?
蔺琦墨却也不急着回答,目光微转,手指轻叩桌案,半响忽而看向陆元贺浅声道:“能让伯父如此失色,怕是……凤瑛在耀都登基立朝了吧?”
罄冉呼吸一滞,可望到陆元贺惊讶的神情,心知蔺琦墨所猜怕是真的,顿时微微蹙起了眉头。想到那个笑若春风,外表温文儒雅的男子,一时感叹世事戏人。
“老夫以为这谷中消息未必便比外面闭塞,原来竟还是慢了许多。”陆元贺蹙眉道。
蔺琦墨摇头,“不,伯父的消息渠道很完善。方才是墨猜测,不想竟猜对了。”
“哦?”陆元贺眸有诧异。
“能让伯父如此看重的事情本就不多,再加上那纸张乃是耀国丰州特有的玄砚纸,墨便猜测消息来自耀国。这些日子耀国朝堂风起云涌,凤瑛雷烈风行,先以朝云楼命案废了建宁王的官爵,之后又借通州水灾之事将李源革职,骁风将军程挚又暴死军营。这些人都是耀国保皇一派的中坚力量,这三人一去,耀国皇室再无后盾。三个月前,精忠王以清君侧之名在城阳起兵,可却不想适得其反,被凤瑛借此夺了马重的兵权。耀国本就立朝不久,皇族威望不足,如今阻力被一一拔除,凤瑛登基自立也不足为奇。”
蔺琦墨说罢起身,目光微锐望向陆元贺,“凤瑛其人伯父当了解一二,若是战旌两国开战,凤瑛不可能袖手旁观,旌耀两国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凤瑛岂有不知之理?”
陆元贺老眸眯起,面有深思,罄冉却勾起了笑意,不得不承认蔺琦墨是个极好的说客,对这天下局势更是分析的很透彻,有他上面一翻言辞,陆元贺岂会不深思之,狄飒要想劝服陆元贺,怕是难。
“该说的墨已经都说了,我等不打扰伯父休息,先回桐院了。”蔺琦墨长揖一礼,撩袍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