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四)

尼卡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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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漪边给陶因泽擦着下巴,边看了他。

    陶因泽含糊地对着静漪说:“你去。”

    她明白姑奶奶的意思是让她去送送陶骧的。她迅速地又瞅了一眼陶骧,见他这就要走,陶因清姐妹并没有要出去送的意思,只好自己跟着出来。一出门,陶骧站住,等她关好房门,才说:“辛苦你照顾姑奶奶了。我见过主治医师,说是并不太好。”

    “姑奶奶年纪大了,恢复的要慢一些。”静漪也没有说别的。

    陶骧看到她眼中有一丝忧伤迅速划过,但随即对着他笑了笑,尽量轻松地说:“我会尽心照顾姑奶奶的。姑奶奶乐观的很,会好起来的。”

    她看着陶骧将军帽戴上,向下压了压帽檐。

    出去这么久,他脸上似蒙了一层风霜。肤色一深,眉眼鼻唇便更加棱角分明。

    “你去吧。这里有我。”她说。

    陶骧点点头,“我可能没空回家……”

    “我明白。”静漪说。

    陶骧看她,温温婉婉的样子,仿佛什么样的事都不在她意料之外。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静漪倒是看着他车子离开才回病房去。

    “……听说是南京派人来调停的……”陶因清见静漪进来,收住话头。

    静漪不晓得她们在议论什么,但她一来,她们便住口,看着她的神色也有点古怪,便有点进退不得。正尴尬着,陶因润却说:“静漪知道也没什么的。这又不关她什么事。”

    “的确不关静漪的事。”陶因清拿着团扇,给病床上的姐姐扇着风。陶因泽不耐烦,用她还算灵活的那只手,把扇子推开。陶因清笑着说:“可见静漪照顾的好,这会儿手劲儿比昨日还见大些了。”

    静漪过来,给陶因泽喂水,问道:“姑奶奶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鬼丫头。”陶因清瞪她一眼,笑了,“南京派人来调停。我看老七乐意,手下人也未必乐意。那陆岐憋着一股狠劲儿,不把马家铲平誓不罢休。”

    “有他在前,倒省了老七些力气的。”陶因润摇着扇子,淡淡地说。

    静漪听着,忽觉得这语气中有些什么让她心里发凉。

    调停……陶骧是不会半途而废的吧。

    “仗打到这时候,马家琦被俘,马家能挑起大梁来的只剩了马家瑜。都已经退无可退,一边死扛,一边向南京方面递消息。这马家瑜剑走偏锋,也算是死路里硬是想试着挑出条活路来……”陶因清说着,打了个哈欠,懒懒的。

    “要我说,调停调停也未尝不可接受。已经把马家逼到这个地步,余下的人短期内很难再生事端……这仗打的久了,赢下来也不尽是好事。”陶因清说着,看看静漪——她正小心翼翼地照顾着陶因泽,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们在谈些什么——她莞尔,“老七回国来,打了几仗,倒差不多都是同马家。打也算打的够了,下回换个对象不成么,老这么着也没意思。”

    “你看他会愿意放过马家?”陶因润拨弄着扇坠。

    静漪看她手上那把满架葡萄的纸扇,摇起来简直都带着阵阵葡萄清香……

    “其实马家瑞已死,当年恩怨可以算已了;如今马家琦被俘,剩下马家瑜一个女人自然是独木难支……她毕竟没有再向外,而是向南京求援。”陶因清说。

    静漪每听到马家瑜的名字,心都像被扯了一把。

    她在病床边坐下来,给陶因泽揉着手臂。

    “马大小姐么……”陶因润唔了一声,笑一笑,“马老贼当年也是固执,放着这么个出色的女儿不用,非用那两个草包儿子。怎么?这不是现世报是什么?咱们家的男人再不济,也比他们家的强上百倍。看,到头来绕了几个圈子,损兵折将,还是得靠女儿不是?如今且看马家瑜的本事了。也得看老七的意思。”

    “他什么意思?还不是接受调停!阿驷人就在南京,消息早就递回来了。老七若是真不肯听的,就该及早下手,先把事情做个不可收拾。到时候凭谁来调停都不过是个屁!”陶因清说着,从椅子上起身。“开打的时候,我就想着这小子或许一心是要扫平马家的……议和?陶家什么时候打仗还议和过?别说打赢了,就是输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简直要笑掉大牙了!真以为老七会比骏哥儿和阿驷更有血性。这么一看,他还不如骏哥儿呢!”

    “这怎么好比较,不是一个状况么……”陶因润合上纸扇,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竟成了姐妹俩的喁喁细语。

    静漪就被这低低的声音隔在了一旁。

    她手慢下来,看着陶因清在屋子里踱着步子。那步子竟是虎虎生风的,猛的一拍巴掌,说的就是“别说早二三十年,就是早十年,我带兵,未必比老七弱。这小子把仗都打到这份儿上了,说让步就让步,看回来我不把他脖子拧断了”!——陶家的姑奶奶的脾气,当真名不虚传……只是陶骧果真接受调停、留马家一线生机,就是贪生怕死了?这么多天,她们在家中,尚时时感到酷暑难耐。他带着人在河西作战,日间暴晒、夜间骤冷……面对的除了这些,还有流血牺牲。每日战报传回来,喜忧姑且不提,那伤亡数字,到底是触目惊心的。陶骧对他麾下的士兵,可是爱到骨子里去的……

    “有时退者,进也。他胡进胡退,盛川会提点他的。”陶因润笑着说。

    “盛川从来就是个放手让儿子闯祸,还往大了闯的。”陶因清立即说。

    她们俩说着又笑了……

    静漪正出神,陶因泽握了下她的手。她惊觉,看着老太太,问:“姑奶奶要什么?”

    陶因泽只是看着她。

    她忽然间明白,靠近她些,听她说:“回去吧,老七难得回来。”

    静漪摇头,对她笑笑,说:“我在这陪您。”

    陶因泽喉咙里又堵了痰,静漪没有喊护士,动手帮她清理着……

    她从医院回到家里,照旧先去老祖母那里说一说这一天在医院的情形。

    陶老夫人听完了,待静漪用过晚饭,说:“累了一天,早些歇着。老七没说回来?”

    静漪摇头,道:“奶奶,他有公事。”

    陶老夫人看她,点头道:“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这些天累了你了。”

    “若是不去医院,我反倒更惦记。还不如每天过去看看,心里踏实,回来还可以跟您说说。”静漪微笑着说。

    她坐在陶老夫人身旁,裙角一动,她俯身一看,袖猴坐在她拖在地上的裙摆上,眨着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她呢。她微微一笑,伸手过去。袖猴攀着她的手,顺着裙摆爬上来,坐在她膝头。静漪从一旁的果盘里拿了颗李子给它。

    陶老夫人说:“还记得你被它捉弄的事儿?”

    静漪想想,笑道:“不是它,是八妹。”

    陶老夫人无声地笑着,点头道:“一群淘气包。”

    静漪将袖猴送还给奶奶,说:“八妹怎么还没回来?”

    “我看她读书的心思,是一日淡似一日了。”陶老夫人说着,抚弄着袖猴。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欣慰,“长大了,留不住了……订了婚,白家说是等她毕了业再娶过门的。我看着情形,一日文谟倒有两三封信和电报来,哪里等得到那么久呢?”

    静漪微笑道:“奶奶舍不得了?”文谟和尔宜在热恋中,鸿雁传书,频频仍仍,看在人眼里,端的是为他们高兴。

    “再舍不得,也不能留她一辈子。只是有些远。”陶老夫人说。

    静漪心里也有点沉,还得劝着些,“我总想着,这到底是八妹心之所系,彼此又两情相悦,很替八妹高兴。”

    陶老夫人有点出神,摸着袖猴的后脑勺,缓慢地、一下下地。袖猴有些不耐烦,转了个身便藏到它的笼子里去了。陶老夫人才叹口气,说:“这小东西!”

    “奶奶早些歇着吧。”静漪看老太太有点伤感,恐怕坐的久了又扰到她休息,便起了身。

    陶老夫人也起来,让金萱扶着她,说:“不妨事。我也去院子里走走。”

    静漪和金萱一道,扶了她走下来,听她说:“大姑奶奶这一病,倒让我看开些事。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指不定哪日,一口气不来,便别处安身去了……就是年轻人,又有几年好折腾的?”

    “奶奶,您千万别这么说。”静漪说。

    “静漪啊。”陶老夫人摆手,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