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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渊自是无暇去想那顿盛宴会是什么,无方的长老们已经追了过来,尔笙的左手正在用力的与她的右手做斗争。她见了长老们的身影,心中更是焦急,无助的望着长渊。
长渊正想着不管尔笙变成什么模样,先挡退了这一群仙人再说,他一抬眸,忽见尔笙面色几番诡异的变幻,而后她勾唇笑了笑:“来得正好。”一鳞剑在她手中一振,剑身上的血珠顺着剑刃飞舞了出去,尔笙凉凉道,“方才还未斗得过瘾。”
她一步踏向前,眼瞅着便要冲过去与长老们酣斗一番,长渊却忽然自她身后拽住了她的手。他的眼中尽是不赞成的神色:“尔笙,你此时越与人斗魔气便越为深重,实在不该如此放纵,且尽力将魔气压一压。”
尔笙一怔,双眸中的颜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红,最终她仍是甩开了长渊的手,道:“今日就算不杀他们,逃了过去,他日他们必定也会杀了我。”
看了看自己被尔笙丢开的手,长渊有些呆愣,默了许久,他面色一沉,头一次对尔笙用了强。他一把拽住她,强硬的将神力灌入尔笙体内,一边压制她的动作,一边肃容道:“你心神混乱,拿不准什么对你好什么对你不好,今日我们不去九幽,也不与无方众人斗……”
“孽障休想逃走!”追来的寂悟一声大喝,祭出来的法器夹带着灵力狠狠的砸了过来。
尔笙也不着急,不躲不避,只是冷笑道:“长渊,我不与他们斗又如何,这些人是铁了心的要收拾我。”
此时长渊正被尔笙的态度刺得起了怒气,寂悟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更是让长渊怒火中烧,他广袖一挥,将迎面而来的法器狠狠打落。不料尔笙却在他分神之际,猛的挣脱了他的禁锢,提着一鳞剑便直直冲寂悟砍了过去。
即便是尔笙入了魔,寂悟从不曾想过有哪个弟子胆敢对他刀剑相向,尔笙忽然主动攻来,惊得他脸色大变,心中被冒犯的怒气更是一层层的烧了起来:“实乃孽障!”他终是拔腰间佩的剑,与一鳞剑清脆的撞在一起。
“老家伙有点本事。”
寂悟气得浑身发抖,他是同辈当中修行最为努力的人,但是因为天资不高,也是最晚修得真身的人,以至于形容相貌看起来是所有人当中最老的。自然他也最忌讳人家说他老。
“人呐!”一招过完,两人各自落地站稳,尔笙望着寂悟咯咯笑道,“人总是越缺什么便越是怕别人说什么。你没有天分,修行又苦又累却仍是最后一个取得真身的人。你权欲过重,总想做无方下一任仙尊,然而在我看来,你们仙尊立的接班人只怕另有其人,比如说——沈醉。”
忽闻此言,寂悟眉目间杀气一闪而过。
长渊沉声低喝:“尔笙!”他听得出来,这番言语是尔笙在诱出寂悟心底的阴暗,修仙者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走火入魔便不远了。
忽听长渊这声呵斥,尔笙面色又是几变,她一只手艰难的抬起捂住自己的嘴,此时其余的长老们已经陆续赶到,众人身上弥漫着的杀气让尔笙眼眸中仅剩的些许清明之色也消失了。
长渊眉目一沉,纵身上前便要抓尔笙回来,然而寂悟却忽然出手,拦住了长渊,他大声呼道:“此人法力更在那魔孽之上,切不能让这两人呆在一起!”
话音刚落,便立即有几位长老飞身过来,一同拦在长渊面前。
“滚开。”长渊动了大怒,黑眸之中金光层层闪过,神龙之气浩浩荡荡的震慑而出,慑得众人面色一变。
无方长老们修仙多年,此生也经历过不少危险之事,此时虽然被长渊的力量镇住,但立时便回过神来,众人互换一个眼神,当下脚步变幻不断,立时摆了个杀阵出来,将长渊团团围住。
这边几位正与长渊斗得认真,另外几位长老自是不甘示弱,与尔笙你来我往的过起招来,一边打一边引诱着她往树林深处走,想将她与长渊分开。
尔笙顺着他们的意往林中而去,几人的身影没过多久便彻底消失在重重树影之中。
一道白光倏地划过众人视线,紧追尔笙而去,长渊看得真切,那竟是仙尊长武的身影!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想要追去,但这些人仍旧死缠着他不让他离开。
长渊的目光寒凉的扫过众长老的脸。与凡人动手他向来不喜动真格,以至于上次轻易的着了那些术士的道,而这次……
黑色的发丝无风自动,神力自脚底而起,缠绕着他急速上升,径直卷入天际。不一会儿,仿似有一条真气凝成的黑龙自他身体中冲出,龙啸九天,大地战栗的颤抖,威武的龙身盘踞在他周身,他一抬手,强劲的神力澎湃而出,只听空中几声清脆裂响,众长老拼尽全力结出的法阵霎时支离破碎。
长渊缓步而行,每走一步,大地皆是一次震颤,有几位长老甚至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众人惊惧不已的望着他,他只淡淡看了寂悟一眼,道:“资质天定,而却只能专与一方,造一处专研之绝才,而勤乃后天所养成,万事皆以勤补拙,事事皆勤而习之,乃是成全才之道。尔笙方才的话,不可听信。”
言罢,也不理会众人的怔愣,他径直向树林中而去。
长渊的步履看似慢而缓却是一步十里,不过一瞬的时间便追上了长武,两人并行,却不看对方一眼,直直行至那方白色绒花遍布之地,两人见了眼前情景皆是一怔,顿住了脚步。
白绒花之上稀松的洒落着腥红的血迹,无方几位长老的尸身残破的摆在花丛之中,尔笙持剑立在那方,浑身的鲜血。
一只蝴蝶正停留在她的唇上仿似在吸食她脸上的鲜血,诡谲的万分,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糜烂之美。
尔笙缓缓转过头来,她轻启唇,停在她唇上的蝴蝶被惊动,振翅飞走,她表情迷幻,仿似受了什么蛊惑,一会儿咯咯笑着说:“长渊,你看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一会儿又空洞木讷的说:“我试过控制他的,可是却挖出了长老的心。”
“我现在……”她一边笑着,眼里却滚落出了腥红的泪水,“……大概已经疯了吧。”
风起,绒花漫天飞洒。
最后尔笙只是握着一鳞剑孤单的站在那方,一遍遍的重复:“我大概疯了吧。”
长渊心神巨震,尔笙明明还在那方僵硬的站着,但是他却仿佛看见了她蜷缩在黑暗之中,哭红了一身,她在凄凉而无助的求救,但却没人帮得了她。
她大概已经疯了吧……
长武握着掀炎剑的手用力至泛白,多年前,长安火烧流波的那一幕仿似又浮现在眼前,他心中悲痛难辨,一声低喝,纵身向前,将浑身仙力尽注掀炎剑中,剑上光华大盛,携雷霆之势狠狠向尔笙劈砍而去。
尔笙不躲不避,仍旧站在那方。
但是,在掀炎剑距尔笙头顶还有一尺的距离时,一层浑浊的结界忽然自尔笙心房处弹射而出,竟硬生生的接下了长武倾尽全力的这一剑。
剑光与结界激烈的抗争着,摩擦出灼目刺眼的光华。
仙尊是拼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也要将尔笙斩于剑下,此时更是将内息都调动了起来,哪想此时尔笙的力量竟蛮横至斯,结界纹丝不动,倒逼得他生生呕出了一口鲜血。
仙尊清修多年,血液之中自是有一股净化之力。这一口血让尔笙结界登时软化不少,仙尊见机,不顾损伤自己的元气,再度强硬的将仙力注入掀炎剑中,掀炎光华再盛。
只听“刺啦”一声,浑浊的结界告破。
掀炎剑不收余势,一剑砍入尔笙肩头……
适时,在掀炎剑快没入尔笙肩头的那一刻,尔笙眼珠突然转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狠狠盯住仙尊,她不躲不避,连一鳞剑也弃之不用了,她一手蜷指为爪,锋利乌黑的指尖直直向长武挖去,竟是想生生掏出他的心!
仙尊也狠了心思,察觉到尔笙如此狠辣的招数,仙尊也不收招,眼瞅着这一剑砍下,劈了尔笙,他也会赔上一颗心。
刹那之间,白色绒花倏地腾起,没人知道长渊是怎么过去的,等尔笙血红的眼慢慢将长渊看清楚时,仙尊的掀炎剑已劈砍在了他的背上,衣衫被剑刃灼烧得残破,但是掀炎剑却未能真正伤到长渊,黑色的龙鳞浮现,将掀炎剑的攻势尽数挡住。
背脊上的龙鳞一振,已伤了元气的长武被震慑得堪堪往后退了数丈,长武落地站稳,捂住胸口,已是受了重伤。
尔笙的脸上溅到了星星点点的血渍,温热的血液却并不是来自长武。
尔笙睁大了眼,仿似极为恐惧一般,她吃力的转动着眼珠,目光终是落在了长渊的心口处,在那方,她尖利的指尖深深的埋入了他的皮肉之中,她仿似能感觉到里面那颗心脏的跳动,不慌不忙,十分平稳,一如往日的长渊。
“龙……龙鳞呢?”尔笙战抖着下意识问道。
她不知,长渊身上那块最坚硬的护心鳞甲早给他拔了,做成了一鳞剑,像糖果一样送给了尔笙。
“咳。”他一咳,压抑在喉头的浓血溢出唇边,淋湿了落在地面上的一鳞剑。看见尔笙眼中的惊恐,他抬起手,安慰般摸了摸她的头,像没事人一样说道:“无妨,没伤到心脉。”
尔笙思绪大乱,她动了动指尖,想拔出指甲,长渊浑身微微一颤,似是痛极,他咬紧了牙一声没吭。缓了好一会儿,长渊才微微叹息,轻缓道:“尔笙,放松,指尖别用力……”
他话音未落,尔笙却不知道受了什么惊,迅速的将手指拔了出来。
饶是长渊再能忍,在那一瞬仍旧白了脸色。
“对……对不起。”尔笙见状,脸色却变得比长渊更加难看,她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停的拍打,“里面有人,有人让我捏碎心脏……那人要害你,我怕我又控制不住了。”
“我怕……”尔笙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一边踉跄着往后退,她沙哑道,“我制不住他,每次见我他都在笑,每次他一笑,我再回过神来便一手血腥了。长渊……我怕。”
尔笙几乎从来没有当着长渊的面跟他说过一个‘怕’字,她向来是胆大又逞强的,此时说怕,定是已经走投无路,怕到极致了。
她抱住自己的头,一步步向后退去,神色慌乱无措,尖利的指甲戳破了眉心的魔印,黑色的血液涓涓流出,像细蛇一样蜿蜒着爬了她满脸,看起来可怖又恶心。
长渊强抑住胸口翻涌的血气,止住了胸口外溢的血,他上前两步紧紧抓住尔笙的手腕,尔笙挣扎着要推开他,长渊却静默无言的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用力的抱住。尔笙挣得越厉害,他便越是无法放手。
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去让她不再害怕。这样抱着尔笙,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龙族惨遭灭族之时,他尚年幼,唯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以身躯筑起冲天的龙柱,而后被封印起来。在万天之墟中,不管他再怎么想获得自由,也只有被无尽的黑暗牵制,无法冲破禁锢。而现在……
他空有一身神力,仍旧没法帮尔笙分担哪怕一点痛苦。
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模样,这个世上总是有他无能为力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尔笙渐渐静了下来,她靠着长渊的肩头,两人都是一身狼狈的血。尔笙忽然冷静道:“长渊,杀了我吧。”
心跳在此时突然落空,长渊垂下眼眸静默无言,只是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们说得没错,我不能活着了。”尔笙声音很轻,“屠戮了这么多人,害了这么多人命,我再也无法说服自己,我还很好,我还能赎罪。我癫狂的活着,却要拿万千人命来祭奠,这样的‘活’还有什么意义?”
尔笙从长渊怀中抬起头来,望见蓝天白云从头顶悠悠飘过,她平静的表情慢慢变得僵硬,而后狰狞起来,眼珠也在次鲜红溢满杀气,唯有嘴角无奈的苦笑还挂着,她声音紧绷,咬牙道:“长渊,救救我……”
音落,狂风大起,一并将所有的白色绒花齐齐卷上苍穹。尔笙脸上遍布的黑色血液宛如凸起的经络,凶狠的盘踞在脸上,将她的容貌割裂得支离破碎。
她浑身忽然卷出一股乌黑的气息,生生将长渊推开了去,她仿似极为喜悦,尖利的大笑着,声色极为刺耳。
这样的尔笙哪还是他的尔笙。
此时沈醉与霁灵赶了过来,见此场景皆是大惊。仙尊捂着心口,面色铁青的望着尔笙那方,霁灵忙从怀里掏出了伤药递给长武吃下。仙尊闭上眼调息了一会儿,才道:“不可让她化魔。”
沈醉闻言,眉目一沉,提了剑便向尔笙飞去。
黑色魔气中心的尔笙眼珠僵硬的转动,她看见沈醉,忽然眼眶一湿,无助的望着沈醉道:“师父,救救小耳朵。”
沈醉心头一乱,剑上杀气一顿,哪想尔笙唇角却在此时裂出了一个嗜血的弧度:“骗你的!”她脚一跺,地上的一鳞剑立即飞了起来,尔笙随手一舞,径直将一鳞剑向沈醉掷出。
剑势来得极快根本不给沈醉躲避的时间,眼瞅着剑锋便要划破他的喉咙。霁灵一声惊呼,忽然剑势一顿,竟在凭空绕了个弯转到了长渊手中。
众人的目光都凝在了长渊身上,他握着剑,用衣袖轻轻抹干了剑上残留的泥土与鲜血,漆黑的剑刃在他手里闪着熠熠的光,仿似这剑也有了情绪一般,忽悲忽喜。
尔笙静静望了长渊一会儿,忽然落下两行清泪来,她凄声道:“连长渊也要与我为敌了吗?你说过会与我一直在一起的。”
长渊垂了眼眸,沉默着未答话。一鳞剑剑尖垂下,指向地面。
尔笙抹了抹泪,欣喜笑道:“长渊还是向着我的。”
长渊一步踏出,霎时地动山摇。他抬起眼,金眸闪烁,里面隐藏着的是上古神龙的浩然神力。一身正气澎湃而出,只一个呼吸之间,神龙之气荡出百里,携着横扫千军之势,涤荡天下妖魔之气。
尔笙初初化魔,身中魔力再是厉害也抵挡不了这样硬碰硬的蛮横攻势。当下面色一黑,浑身经络层层暴起,竟是被长渊生生震断了数根经脉。她腿一软,无力瘫软在地。
长渊提着剑,缓步走到她身前,尔笙凄然的看着他:“长渊,尔笙好痛啊……你要对我动手么?”
他脸上却没有露半点声色,但握着一鳞剑的手却青筋暴起,关节僵硬泛白。对尔笙动手,他心绪谁也无法言明。
“长渊,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对我好的……”尔笙忽然哀伤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没办法,实在是天意弄人,我本来还想着……我本来还想着与你多生几个蛋来着,我还想着生十个蛋都不足以说明我有多喜欢你。”
“长渊,你且杀了我罢。我没办法陪你走尽千山万水了……对不起。”
长渊轻轻阖上双眸,握着一鳞剑的手也慢慢放松。
突然,尔笙蜷指为爪,趁长渊闭目的时候猛的起身,直袭他的心房,半点也没犹豫,一副誓要将长渊杀死的狠毒模样。
血光飞溅,众人只听‘卟’的一声轻响。
万物归于寂静。
尔笙望着穿心而过的利剑,倏地冷冷笑了:“此一剑后,人世再无尔笙,神龙长渊,你将万年孤寂,无数日日夜夜中,你都会记得,是你亲手杀了她!”尔笙的面容倏尔变得哀伤,“长渊啊……你可还能心安……”
长渊仍旧不说话,只默默的拔出了一鳞剑,鲜血飞溅中,他将这柄亲手制作的绝世利器狠狠丢弃。
剑哀戚而鸣,仿似大悲长哭。
尔笙的身子渐渐软下,她脸上的冷漠嘲讽和愤恨都尽数消失不见,唯剩下单纯的平静,若是没有这些斑驳的黑色印记,她就像睡着了一般。
长渊蹲下身子,轻轻的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他声音极尽喑哑:“我会陪你……”话说一半,他转念一想,尔笙不是凡人,她是司命,这一世走完,她是该回上界继续做她的逍遥神君,在那方,她还有一个喜欢的人,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连陪,都不知道该上哪里陪。
呼吸微滞,他摸着尔笙的脸颊,空茫的思索着自己该何去何从,忽然,他指尖感到一阵颤动,却是没了呼吸的尔笙睁开了双眼。
长渊不由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喘气,就把尔笙吹散了。
她的眼中是久违的清澈透亮,宛如他们才相遇的时候,一个粗鲁任性而又无比渴望有人疼的孩子。她看着天空,熟悉又陌生的云朵还是一如既往的飘过蓝天。她忽然道:“这是村子后面的树林。我记得的,我在这里遇见了长渊。”
她浅浅的笑了:“像夫子说的,彼其之子,美无度。”
长渊喉头一哽,宛如剜心之痛。
尔笙眼眸静静的闭上,只是这次再没有睁开。连让他和她最后说句话的时间也没有……
清风徐来,已带着湿润的暖意。长渊记得,尔笙说过,过了今年七月她就十八了,她这短暂的一生竟还没来得及走过第十八个年头。
司命,这若是你编排的命格,你当真对自己太过狠辣。
沈醉在不远处呆呆的站立,心中百味陈杂,他定定的望着尔笙,忽见尔笙嘴上冒出了黑色的泡泡,他脸色又是一变,骇然道:“尸变!”他这一喝,众人的目光又再次落在尔笙脸上。
仙尊怒道:“那魔物竟想霸占尔笙的尸身,将她变为行尸!”
长渊摸了摸尔笙的脑袋,声色中尽是涩然与叹息:“不想我竟连你的全尸也保不住。”言罢,他埋下头,不顾尔笙嘴里正冒出的森森魔气,用舌头挑开她的唇齿。
这是他才学会的吻技,没想到却是用在了这样的地方。
他一手贴在尔笙心口,猛的灌入神力,尔笙的尸身狠狠一震。却是长渊将尔笙的心脏生生震碎!神力推着心脏的碎屑尽数被长渊吸入腹中。
失了心的尔笙体内魔气尽消,脸上斑驳的黑色印记与魔印也渐渐消失,变成了原来白白净净的一张脸。
长渊强自忍住体内翻涌着的血气,邪灵珠的魔气的他的体内与神龙之力厮杀得激烈,疼痛令他浑身的肌肤都在止不住的战抖。他仿似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看着尔笙的干净的脸,眯眼笑了:“女孩子还是干净点好看。”
沈醉见此景心神大为撼动,他忽闻一声哽咽,却是素日面冷的霁灵捂着嘴哭出了声。连仙尊也看得有些呆怔。
长武垂下眼眸,眉目间竟恍然浮现了一丝沧桑与哀悯。
忽然,一股清润的气息自天际而来。长武抬头一望,心神大震,天边踏云而来的神仙,与他幼时的恩师重华竟长得一模一样。他自是不知他的恩师只是战神陌溪三世历劫中的一世。当然这些都是外话。
此时来的确实是战神陌溪,他身后跟着数千名天兵,皆是听了天帝的令来捉拿逃出万天之墟的孽龙的。
此处场景却不如他们想的那般,孽龙没有一脸凶恶,没有蛮横霸道的急着逃出生天。
那个衣衫被撕扯得破烂的男子一身的血迹未干,但面色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他见了他们,只是轻轻的将怀里已死的女子放下,对另外几人道:“且将她的尸身用竹席盖好,你们……碰不得的。”
其余三人都知道尸身上恐怕还有残余魔气,长渊定是怕天兵天将们知道了,连个尸身也不给尔笙留下,所以刻意遮掩了尔笙身上的魔气,不让人发现。又怕他们事后去整理尔笙的尸体,染上了魔气。
他本是那么善良的人,又是那么心疼尔笙,那么喜欢尔笙……
老天爷都逼着他做了什么……
陌溪淡淡看了扫了众人几眼,看见长武时,他眸光微微一顿,随即点了点头,又望向长渊:“长渊,私自逃出万天之墟,你可知罪?”
长渊摇了摇头,老实答道:“不知。”
天兵天将们脸色一变,心道此龙是个不动声色的主,不好对付,忽又听长渊道:“不过现在我也不想呆在人界了。我愿回万天之墟。”
毕竟,这世道已经没有什么是他好留恋的了。
她醒来之时是在自家的床榻之上。
看见床帐上清丽的绣花,不知为何她在这一瞬她忽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司命觉得,她睡了一觉,似乎睡忘了许多事。脑海中有许多声响在不停的交替侵扰着她本就不清明的思绪,吵吵闹闹浆糊成一片,最后只有四个字渐渐凸显出来。
长渊尔笙。
象是幼童用手指在沙地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两个字,难看却醒目。
司命揉着眉心仔细想了想仍旧半点头绪也没有,最后只得作罢。她吃力的坐起身来,她正奇怪自己的身子为何这般僵硬不听使唤,眼角的余光忽然扫见一个黑影,她心下一惊,看了过去,只见身着紫色立领长袍的男子负手立在窗台前,手指正轻轻捻弄着她养的兰草,把玩得认真。
司命一怔,不满道:“帝君,我家兰草脾气很娇,不可戳捏揉捻的亵玩。你走了,我还得向它道歉的。”
天帝闻言,不慌不忙的放了手,转过头来,冷冷打量了她几眼,语含暗讽道:“肯醒了?”
“不肯的。”司命道,“梦好似没做完,我再眯一会儿。”说完,老实拉了被子躺下身去。
天帝嘴角一紧,冷哼道:“醉了千年你还嫌不够?钦天殿中事务已全然交给了那块三生石头,你若再睡,可是想让朕罢了你这司命星君的职务?”
司命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棉被里传出她毫不在意的声音:“帝君若觉得罢了我能让您很舒爽,您便罢了我吧。司命做了一辈子的司命星君,早就腻歪得很了。”
何时在司命这里受过这样的气,哪次司命见到他不是脸红心跳的卖乖,即便偶尔有所争吵也定是司命装作可怜兮兮的来道歉,对他死缠烂打,从不曾给他摆过脸色。
而今她醒来却……
天帝气得双眼泛青,仿似想狠狠抽她两鞭子。
“帝君,微臣想睡了,男女有别,还请您回避。”
天帝怒极而笑,拂袖离去之前,他冷冷丢下话来:“明日自去陌溪府邸寻那三生石,尽快将事务交接过来。你腻歪这司命星君的位置,便一直腻歪至寿尽吧。”
门被用力的甩上。
司命在软软的棉被中睁开了眼,眸光清晰,哪有半分睡意。
司命一直是个聪明而又善于联想的人,从方才天帝的话中她便回想起来自己睡着的前因后果。之前她向天帝表白,不出预料的,又被拒绝了,她兀自伤心,想去琼池求两杯酒喝,但是却与陌溪的妻子三生起了争执,她掉入了琼池当中,喝饱了酒,然后便睡着了。
而今看来,她已睡了千年。
一梦千年,难怪她初醒之时会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只是……醒来的时候看见帝君在身边,她本以为自己会感到欣喜难言,却不曾想竟会莫名的感到一阵心累,不想见他。她想见到的是……是谁呢?
司命的脑海里恍然浮现出另一个男子的身影。她从未见过他,而又感觉无比熟悉,但是不管她怎么用力的回忆也忆不起他的面容。
约莫是幻觉吧。她想着,又闭上了眼,在梦里会不会再见到那个男子呢,若是能见到他……她便再睡多睡一会儿吧。
天帝出了司命的钦天殿,手心一转,一团软白的气体出现在他的掌心。这是司命千年的记忆,他一并将它提了出来。浓稠白色的雾气在他掌心轻柔的旋转着,温热而厚重之中仿似蕴藏着一种难言的情感,如同浓重的相思……
相思?
天帝眉目一沉,五指紧握,将那团记忆狠狠掐住。他想,不管再如何相思不过也只是一世孽缘罢了,一个重锁万天之墟,一个没了两人之间的所有回忆,从他将这些记忆拔出司命的脑海之时,他们俩的缘分便彻底尽了。
钦天殿外的云台之下,御驾已经摆好,他的随身侍官鹤仙恭敬的行礼,随即问道:“帝君,司命星君已醒,是否对她此次私下凡界给予惩罚?”
天帝脚步一顿,将手中的白色雾气藏入衣袖之中:“我已罚过了。”他淡淡道,“司命私下凡界此事……不得外扬。”
“是。”
“回宫吧。”
御驾起,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天宫行去。鹤仙悄悄回首望了望司命星君的钦天殿。天帝何时为谁徇过私,此次……怕是不久之后,这天宫便要摆上一场大喜宴了吧。
司命又睡了一觉,只是这一觉醒来她神清气爽,全然没有昨日才醒时那般颓靡,沉重。只是身子依旧有些许僵硬,她下床在屋子里走了走,见窗外阳光正好便起了出去逛逛的心思。
她一醉千年,想来外面定是有许多事不同了吧。
司命素来不喜欢有人打扰她的生活,钦天殿中没有婢子,什么事都是她亲力亲为,每一棵花花草草都是她自己种下的,因此她也比其他神君更爱护自己的窝。司命打理好了自己,一踏出寝殿却见门外有几个侍女正在打扫庭院。
侍女们忽见躺了千年的人忽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当下也有些呆怔,双方都傻了好一会儿,才有婢子弯腰行了个礼道:“星君今日总算是醒了,恭喜司命星君。”
“你们是谁?”
“小仙是战神府中的侍女,是夫人派咱们过来帮着扫扫院子除除草,今日恰好到了打扫的日子,不知星君已醒,多有冒犯,请星君恕罪。”
司命心道那三生还是个心细的好姑娘,又想着正好昨天天帝也让她去和三生交接一下事务,她今日便去战神府上道一道谢吧,她这一醉是睡得舒爽了,可却把三生那姑娘坑得狠了些,她比谁都清楚,司命这活向来费力不讨好。她对几人摆了摆手道:“麻烦你们了才是,我这便上战神府邸去道道谢。”
几位侍女恭敬的行礼,又忙起手里的活来。
去长胜天的路挺远,司命才醒驾起云来很是吃力,走走停停飞了半天却还有一半的路,停在一处白云的道路上,她气愤的垂了垂自己的腿道:“锯了你!”
适时一朵白云正巧从她头顶飞过,听得这声咒骂,云上的仙人向下一看,惊得跳下了云头。来人正是文曲星君,他与司命的关系向来不错,是个极爱八卦的糟老头子。
“司命星君好久不见呐!你可是终于醒了。”文曲拍着司命的肩笑着,司命也很给面子的跟着赔笑,等文曲笑够了,他悄悄凑近司命的耳边道,“你若是再不醒,我看帝君便要被那狐媚子给勾走了。”
司命一怔,而后笑道:“哪个狐媚子有这么大的本事?”
文曲以为她是在佯装淡定,仍旧神秘兮兮道:“前些日子有个什么灵狐得道成仙,参拜天帝的时候对帝君动上了心思,这几日缠得可厉害呢,你可得好好注意一下。”
司命平静道:“这九重天上就帝君有心思的女神仙多了去了,我若个个都注意,岂不是累死了。那狐狸想追求帝君便让她追求就是了,与我有什么干系。”
此话一出不仅是文曲怔住了,连司命自己也觉得有些诧异。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些事情变得这么不在意了?
两人正说着话,白云长道的另一头也缓缓走过来两个人,女子身型瘦小,仿似没有长足,另一个男子身型高大,两人走在一起就象是一个父亲带着自己女儿。
这时文曲忽然激动了起来,他使劲拍了拍司命的肩:“就是那狐妖!长得跟麻雀一样大,还成天勾引各种各样的男子。”
司命顺着文曲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女子刚好长到男子胸口处,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了得很是开心,文曲还在她身边愤愤的嘀咕着什么,司命却将那两人看得呆了去,这样的身高明显不搭,但是她仿似在两人身上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
是一个有点呆的男子和一个有点二的女孩,他们互相望着,没有任何语言,就是这样定定的对望,然而两人的眼中却装满了数不尽的幸福。
就像他们已经拥有了全天下一般。
司命在这一瞬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那两人越走越近,那男子认出了文曲星君,两人对文曲星君行了个礼,文曲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司命却仍旧在发呆,文曲一声清咳,用手肘撞了撞司命,司命恍然回神。文曲对那两人道:“这是司命星君,你们上界时间短,约莫都没见过她。”
那女子听到司命星君四字,登时脸色一白,天上的传说他们都是听过的,也自然知道司命以前是怎么挤兑对天帝有想法的女神仙。
见司命定定盯着自己,小狐仙心中慌乱,膝盖一软,忙跪在了地上,对她行了个大礼:“小……小仙见过司……司命星君。”
司命沉默着,让在场的几人不由都将心思悬了起来,半晌后她才指着狐仙身边的男子幽幽道:“你该好好与他在一起。”
好好与他在一起……
谁与谁该好好在一起,其实司命也不知道。但是此时说出来却把小狐仙吓得面色惨白,她只道这是司命对她的警告。当下颤抖着磕了头道:“小仙知道了,谢神君提点。”
旁边那男子本是喜欢这狐仙的,此时自是喜不自胜,忙也跪下道:“多谢神君,多谢神君。”
司命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去,文曲亦步亦趋的跟上,待走得远了,他悄悄对司命竖起了大拇指道:“司命,你进来对付女人的造诣是越发高深了,三言两语便击退大敌,实在是与陌溪神君同样威风啊!”
司命脚步微微一顿,问道:“最近天界可是有出过什么大事么?陌溪又威风了一把?”
“你是不知,前段时间那封印在万天之墟的孽龙私逃入了人界,陌溪神君率百位天兵天将前去捉拿,哼哼,那孽龙一见到陌溪神君的神明威武登时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最后神君没动一兵一卒,轻轻松松的将孽龙捉了回去。哈哈,天界平静多年,没想到陌溪神君的神武依旧不减当年啊!亏得那还是上古神龙的遗子,着实窝囊没用!”
司命听罢,附和着点了点头:“确实是条窝囊的龙。”
战神府外的十里梅林是陌溪特为自己的妻子三生栽种的。今日天气正好,三生在屋院里摆了书桌说要画梅,硬逼着陌溪为她研墨。
三生没有画画的天赋,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和她手下的宣纸一样灰头土脸,本着不能一个人难看的原则,她更喜欢把陌溪也弄得一样灰头土脸,是以每次三生要作画了,整个长胜天都得戒严,以防被人看见了神君与其夫人的……不雅。
不想今日当值的卫兵不知跑到哪里躲懒去了,竟没人拦着司命,让她大摇大摆的走过十里梅林,入了院子。
适时三生正画在兴头上,她放了笔,糊了满手朱砂“啪”的一巴掌拍在宣纸上,她骄傲的晃了晃脑袋,对陌溪道:“你瞅,此梅可红得美是不美?”
陌溪从容的点头赞道:“甚美。”
司命隔了老远便瞅见了那道惊悚的血手印,她抽了抽嘴角,老实道:“宛如厉鬼索命。”
陌溪与三生寻声望去,看见司命,陌溪沉了脸色,转头便喝道:“赤羽!”身着赤色衣裳的男子蓦地出现在庭院中,陌溪问道“今日是谁当值?”他脸上一道黑一道红,看起来很是喜感,然而跪在地上答话的人却半点不敢笑。
陌溪在教训属下,三生顶着一张同样青红交加的脸,半点也不尴尬的招呼司命:“唔,你倒是醒了啊。”
“昨日便醒了。”司命也不理会那个因为自己而被训得凄惨的士官,在她看来,她是无意闯入,没人通报主人确实是他们的失误,理当受罚。她目光落在三生画的“梅花”上,摇头道:“啧啧,方才竟是我看走了眼,此画简直惨绝人寰惨不忍睹。”
三生也不在意,只是默默的将手上的朱砂擦在了司命棉白的衣服上:“许久不见,你仍旧如此牙尖嘴利。”
司命看着自己衣服上的鲜红印记,微妙的眯了眼:“三生姑娘依旧如此睚眦必报。”
“过奖过奖。”
“承让承让。”
两人的眸光在空中交锋了一会儿,三生忽然摆手道:“我是个大度的人,不与你计较了。只是,你道我画得不好,也得拿出真才实学来让我看看,以理服人才行。”
司命勾唇一笑,毫不客气的拿了笔,就着三生那张惨不忍睹的画修改起来。司命的画技在天界也算得上极好的,她只挥墨改了两三笔,整幅画的气韵便立即有了改变。
三生挑了挑眉,撅嘴道:“唔,马马虎虎。”
司命也不理她,自顾自的画着,没一会儿,画面全然变了样子,每一根杂乱的线条在她手里像活了一般,变作了杂草,乱石,林木,她心中仿似已经绘好了一幅画,就等着将它一一描摹下来。
三生看着画面之中渐渐显现出来一副具体的场景,荒野之中,一树巨木之下,有风晃动着树梢,杂草之上鲜红的手印慢慢被清水晕染开,变作了一团鲜血,在整个画面上显得触目惊心。她忽然想起了那本写着‘天地龙回’的命格,三生问道:“司命,你现在醒了,可还记得长……”
“三生。”正踏步准备入殿的陌溪突然唤道,“先进来把脸擦擦。”
司命正在专心作画,没有去追究三生到底想说什么,三生看了看她认真的表情,随即抿了抿唇随长渊进了屋。
不知画了多久,司命终是搁下了笔,她将自己的画定定看了一会儿,忽觉这场景熟悉得让她心口涩痛难耐,正在这时三生与陌溪又推了门出来,两人的表情都不大好,象是方才进去起了争执。
三生沉默着不说话,只直勾勾的盯着司命作完的画,神色间有些愤慨和哀伤,陌溪道:“你可是来与三生交接司命星君的事务?”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司命不便过问,只点了点头道:“还来道声谢,三生派来的那几个侍女将我的院子打理得很好,我也没什么好送你们的,恰好今天画了这幅画,若是不嫌弃你们便收下吧。”
“我不要。”三生道,“这是你自己为自己所做,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拥有它。”
司命微怔,却听陌溪沉声道:“三生。”
三生没好气道:“我听得懂话,没聋!”她又对司命道,“你随我来吧,我把那些命格都还给你,司命这活真不是人干的,虐己虐人。”
司命点头赞同道:“此乃人生奥义,痛并快乐着。”
司命星君这职务又繁又杂,直弄到星辰满布最后一批书才被长胜天的侍卫送去钦天殿。司命与三生道了别,她刚走到门口,回头一看,却见陌溪拉着三生要说话,但三生却甩开了他的手气呼呼道:“你走开!今晚我要去和甜蜜结局的话本子睡去。”
陌溪无奈的叹息:“三生,你这是在迁怒。”
三生一挑眉:“我就是迁怒。”言罢,毫不留情面的将陌溪关在了门外。神武的战神只有立在门外,摇头叹息:“三生,夜凉。”
不想再听下去,司命转身离开,漫步走入十里梅林中。她想,有的人就算吵架也是幸福,就算闹脾气也会被宠溺着,她约莫是没有那个福气了吧。
凉风忽起,真如陌溪所说,黑夜寒凉。梅林中的幽香在此时显得越发诱人,司命望着仿似近在眼前的星辰,随意散着步,等她回过神来时,看见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红梅,她一呆,终于发现自己迷了路。
司命琢磨了一下,想着自己左右也没别的事,回钦天殿也是只有她一个人,不如在此处寻个干净的地方,和衣而眠倒会有另一番风味。
“以天为被地为庐,我司命也潇洒恣意一回。”司命扬眉一笑,随意躺倒在地,“此处便不错,神君我征用了。”
司命将身子摆成一个大字,她怔怔的望着星空,唇边的弧度渐渐消失不见。司命一直是一个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从前她半点没觉得独自一人有什么不对,然而现在她却连这么点孤寂都觉得难以忍受了……
心像破了个洞,在没有人的时候大大的敞开,任冷风乱灌。
空得可怕。
她翻了个身,不想手却搭在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上面,她不在意的摸了摸,发现竟是本书的模样。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书?这个大小约莫是本命簿,难道是三生不小心把一本命簿给收拾掉了?
司命坐起身来,好奇的将那本书从层层落梅之下挖了出来,她拍了拍封面上积攒的尘埃,借着星光一看,蓝色的封皮上却一个字也没有,心中好奇更甚,她缓缓翻开扉页——
天地龙回。
看见上面大大的四个字,司命有些怔然,这是她的笔迹,可是为何她却半点也记不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写出这四个字的。字迹苍劲,力透纸背,仿似有极大的渴望和势在必得的决心,与她平日写命格的心境大不相同。
这是她何时写的,为何而写……又为谁而写?
司命怀揣着疑问缓缓翻过扉页,借着漫天星光开始阅读起那一世苍凉。
陌溪在门外站了一柱香的时间,三生还是心软的来开了门,但她仍旧堵着门不让他进去。陌溪也不多言只是把手伸出去,道:“你摸摸,冰凉了。”
三生老实抓住陌溪的手一摸果然十分寒凉,她心里懊恼,气道:“你就不知道换个暖和的地方站着。”
陌溪只是笑:“不然你怎么肯放我进去。”
三生将他的手捂在掌心,带着他进屋坐下,她心里仍有些不痛快,抱着陌溪的手捂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道:“陌溪,你说若是有一天我突然忘了你,你会怎么样?”
“胡思乱想。”陌溪想也没想便回道,“司命与那神龙长渊的事你便别多想了,今日天帝特意传信给我,威逼利诱……”
“目前,这天界就咱们俩稍微知道一点事情的内幕,若你不是战神,只怕咱俩早被他杀人灭口了。”三生唾弃道,“可耻的领导!”
陌溪摇了摇头:“天帝之所以夺取司命的记忆想来也是有他的考量。毕竟现在司命已经不再只是一介凡人,若真要较真算起来,她与天帝自幼相伴长大,神力与天帝差不了多少,力量越大,责任越大,闯下的祸自然越大,彼时她若真忆起什么,去了万天之墟救那神龙,触犯了天条,那才是真正的害了她。”
“可是……可是若是有一天你为了救我而被圈禁,我却在之后忘了你,等有一天我想起来了,定是会悔得想把自己捏死!”
“若真有那一天,你便别想起我了。”陌溪道,“那时我最大的心愿定是让你过得好好的,既然你已经好好的活着了,便不必再忆起我,徒增伤悲。长渊……约莫也是这般打算的。所以他才那般心甘情愿的回到万天之墟。”
“司命现在真的算好好活着吗?”三生蹙眉道,“你瞅她今日画的那幅画……”
“三生,怎样才算好好活着?”
三生被问得怔住,怎样才算好?是不顾性命的去拯救自己的爱人,还是坦然的相忘于江湖?自我囚禁亦或自我放逐?
这个因人而异的问题三生答不出来,她只好弱弱道:“她不过是想和他在一起罢了……”话音末,不知是勾起了什么伤心往事,三生一声哽咽竟落下一滴泪来。
泪珠打在陌溪手背上,陌溪浑身一僵,霎时便怔了神。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三生便止住了泪,恼怒道:“你就不知道抱抱我安慰几声!”
陌溪颇感头疼的揉了揉脑袋:“最近……你的情绪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
“是吗?”三生呼了呼鼻子,毫不客气的将鼻涕擦在了陌溪的衣袖上,“我想约莫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吧。”
“唔。”陌溪点头赞同,忽然他浑身又是一震,猛的抬头望向三生,“方才……你说什么?”
“身孕啊,之前我没与你说么?”
“……”
“啊,原来我忘了啊。”三生拍了拍肚皮道,“我要下崽了,不过不知道是块石头还是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