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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是暮秋,一入夜便凉得厉害,山中更是分外冷些,愈往上行风愈大。红鸾冻得上下牙关打碰,展昭何等心细,旋即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指了指一个背风的山凹道:“赶了这么久的路,我竟是有些倦了,红鸾姑娘,我们在此处歇一歇可好?”
红鸾一愣,立时猜到展昭用意,心中好生感激,点头道:“但凭展大人安排。”
两人便在山凹处停歇下来,展昭将地上的落叶枯枝收拢来点了堆火,火光融融,周遭立时多了几分暖意。红鸾吁了一口气,对着火堆搓了搓手,道:“今年似乎比去年冷得更早些。”
展昭笑道:“依我看还好,你们姑娘家身子骨弱,自是更畏冷些。”
红鸾笑着嚷嚷道:“展大人,我还算怕冷的吗?你是没见过我们端木门主,她怕冷才真真是怕到份儿上了。”
展昭正往火堆上添枝,听红鸾如此说,手上的动作不由一滞,偏转脸看红鸾道:“哦,她怎么怕冷了?”
其实端木翠怕冷,展昭是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只是盼着多听红鸾说些端木翠的事,是以故意装作不知。
红鸾只怕展昭跟自己一处觉得闷,现见展昭有兴趣,心中欢喜得什么似的,道:“我也只是听门人说的,听说先时瀛洲的长老想让端木门主下界收妖,端木门主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长老几次上门相请,端木门主急了,说:‘听说人固有一死,最重莫过于泰山,最轻莫过于冻死。我若冻死了,岂非让三界众生笑话?’长老听得莫名其妙,便问她:‘这话你是听谁说的?’端木门主说,自然是写《史记》的司马迁说的。”
展昭听到“最重莫过于泰山,最轻莫过于冻死”之时便有些啼笑皆非,听到端木翠装模作样把帽子扣在司马迁头上,更是禁不住为之喷饭,笑道:“你莫要告诉我那长老当真被端木翠给蒙住了?他竟连《史记》也没读过吗?”
红鸾咯咯笑道:“可不就是这么说嘛,要说瀛洲的长老,炼丹烧汞、升仙吐纳之说研究得透彻,太史公的《史记》还当真没好好读过,当时还真被端木门主给混过去了,临走时还一迭声地埋怨太史公尽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他也是多了心,又去翻了《史记》求证,这才知道原文是‘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事情传到端木门主耳中,门主知道再混不过去,马上收拾了行囊去长老处请辞。长老原本是要狠狠数落她一通的,现下见她笑嘻嘻地主动要去,也便不好说她什么了。”
展昭先时还在笑,后来笑意便渐渐隐了去,待到火堆的火焰渐熄了下去,方才回过神来,用手中的木枝将火堆拨旺了些,低声道:“聪明。”
红鸾双手环膝,感慨道:“端木门主此番在瀛洲,可以过个好冬啦。瀛洲也是下雪的,不过并不冷,一年四季都如春天般舒适。若是什么时候,我也能去瀛洲过冬就好啦。”
展昭摇头道:“瀛洲是上仙所居,哪是随意便能去的?”
红鸾轻轻叹口气,忽地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道:“展大人,你说得也不尽然。据我所知,上古蒙昧,人神杂处,譬如天神大禹,便在人间治水多年。只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才有了严格的三界划分,人、鬼、神各处一界,不相干犯——说是不相干犯,其实越界的事情还是常有的,否则便不会有那么多精怪为害人间啦。所以说,三界之间,其实是互有通路的,你们常说的黄泉路,便是人间通往冥界的路。”
展昭双眉一挑,问她:“那么人间通往仙界的路呢?”
红鸾眼中露出盈盈笑意来,道:“展大人,你怎生糊涂了,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就是人间通往仙界的路啊。”
展昭心中略感失望,道:“若真是这样,那么有路同无路也没什么两样,从古至今,能登上三座仙山的,能有几人?”
红鸾说:“仙山难登,但是那些上仙的确是为登上仙山留下了路的——听说上仙们在人间留下了三幅图,《蓬莱图》《方丈图》《瀛洲图》,找到这三幅图,便等于找到了通往三座仙山的路。”
展昭心中一颤,抬头看红鸾:“那么,这三幅图现今在哪儿?”
红鸾露出无奈的神气来:“这就不知道了。从古至今,描摹仙山的图画数以万计,谁能知道哪一幅才是当年的上仙留下来的?我们便也只是当作传说听听罢了。”
展昭低下头去,跃动的火焰在他面上投下不定的暗影,良久,方才轻声道:“时辰差不多了,进寺去罢。”
时辰“差不多”,不是指“差不多”该睡觉了,而是指寺中的僧人“差不多”都已经睡熟了。无须投石问路,展昭和红鸾大剌剌跃入墙内,先时红鸾还屏息静气,放轻了步子慢慢走,后来见周遭并无动静,也便渐渐放松下来。展昭回头笑道:“寺中僧人并非武僧,小心些便好,只要不是砸了缸或者破门而入,他们多半不会醒的。”
首要目的地自然是展昭住过的西侧客房。窗扇半开,借着月光清楚可见室内的陈设,那日的落发自然已被寺僧打扫干净——现下左看右看,这都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房。
门上却落了锁,展昭略一沉吟,巨阙出鞘。红鸾忙伸手搭住剑鞘,悄声道:“展大人,杀鸡焉用牛刀,开锁而已,市井小毛贼都会的伎俩,我怎会打不开?”
展昭恍然:“我倒忘了,有细花流高人在此。”
红鸾脸上一热,偏过了头去不看展昭,自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径自贴于锁扣之上,旋即默念咒文。不多时,那锁扣咯噔一声,自行启开。展昭轻吁一口气,正待推门而入,红鸾摆摆手,凝神静立于门前片刻,俄顷面露失落之色,低声道:“展大人,这屋内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展昭虽不甚明了,却也多少猜到方才红鸾是在感应屋内有无异样之处,道:“进屋再说。”
红鸾点点头,先行进屋,展昭四下看了看,亦跟了进去,反手将门掩上。
虽有月光透入,屋内还是昏暗得厉害。展昭不觉又想起那一晚夜半惊醒之时的心悸,道:“红鸾姑娘,那晚……”
话未说完,就听红鸾紧张道:“展大哥,噤声。”
展昭听红鸾如此说,心中咯噔一声,当下闭口不言,仔细听时,却也不觉有异,看向红鸾,却见红鸾一脸的肃然,秀眉微蹙,若有所思,头微微侧偏,似是注意听着什么,俄顷缓缓抬头,望向高处。
展昭亦仰头上看,高处便是木梁架柱,夜晚看去,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可怕常在未知,展昭不觉有些悚然,轻声问她:“红鸾姑娘,那里有什么?”
红鸾摇头:“我看不见,但是我却能听见某些特定的声音——展大哥,我未成精怪之前,本形是一株红色木棉花,是以花的根须伸展、破土发芽、抽枝结苞等声音虽然细微,我却能听得清清楚楚。展大哥,适才在门外之时,屋内浑无动静,可是我们进屋之后……”
“你是说我们进屋之后,你便听到梁上有……花草根须伸展,破土发芽,以致抽枝结苞……的声音?”
红鸾点头:“展大人,你信我,我决计没有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