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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摇曳,一室昏黄。
不知坐了多久,仿佛有一抹人影靠近我,“夫人,该歇息了。”
我愣愣回眸,见是千夙,便问:“二哥安全出宫了?”
千夙点头,柔声道:“夜深了,夫人早点儿就寝。”
“我没有遵从二哥的意愿,你不是应该恨我、怨我的吗?”
“千夙只是下人,夫人作何抉择,千夙不会过问。”
“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应该帮二哥?”我抓住她的手,心慌意乱地问,一想起二哥盛怒、悲痛而绝望的眼神,我就心惊肉跳。
千夙温和道:“夫人曾说过:我的路,自己选,自己走;夫人也说过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心意,这些话,言犹在耳。”
在确定占南风就是二哥之后,我再也无法心坚意定,无法忽视二哥的感受。在这个人世间,我只有二哥一个亲人,我不能不理会他,不能不顾及他。
千夙轻叹一声,“公子被仇恨蒙蔽多年,一心一意地要复仇、复国,可是谈何容易?天下四国鼎立,皆为兵强马壮之霸主,楚国无法一口吞掉赵国,秦国也无法轻而易举地灭掉赵国。这条复仇之路,注定艰辛,说不定,穷尽一生,公子也无法实现心中所愿。”
原来,千夙也如我这般想,仇恨只会让人丧失本性,即使耗尽一生也无所得。
我道:“正因如此,我才没有答应二哥。”
“夫人莫担心,或许再过不久,公子就会自己想明白了。”
“希望如此。对了,寻剑那会儿,二哥为什么不与我相认?你知道吗?”
“千夙不知,不过千夙猜想,公子不想被人识破身份,尤其是公子翼,因此连夫人也一并瞒着。”千夙寻思道。
我点点头,公子翼并非善人,若是知道占南风就是公子渊,必定不会再信任他。
无论如何,二哥仍然活着,便是好的。
我又问她,二哥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她说,据她了解,赵国攻楚丘时,二哥率兵抵御,与敌厮杀,浴血奋战,身上剑伤多处,脸上也被划了一刀。若非精卫将他打晕,护送他逃出楚丘,只怕他早已与赵兵力战而死。
以我对二哥的了解,二哥定不会弃城逃走,定会与家国共存亡。那些忠心耿耿的精卫亦了解二哥的为人,才出此下策,捡回二哥一条命。
当二哥望着满目疮痍、断井颓垣的楚丘与王宫,也和我一样,痛彻心扉吧。
二哥……
婚典这日早间,这对新人祭告祖庙,在金殿上一步步地完成各种礼仪与步骤。他们就像两块僵硬的木头,任人摆布,跟随着礼臣的宣告声亦步亦趋地做着那些繁复的礼节动作。
蒙王后仍居后位,云伊夫人与我分坐两侧。婚典冗长,我坐得不耐烦,举目四望,看见站在群臣中的王子虔与公主盼兮,看见了公子翼与二哥。二哥目光呆滞,神色冷漠,似乎在想着什么,旁若无人一般。
王子战的妻子乃秦王择定,是王鉴之妹王凝。我未曾见过王凝,不过听闻她肤白胜雪,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在咸阳城公卿诸臣待嫁女中,数她的辩才最高。
婚典结束,新人回殿,自有宫人为他们主持另一套新婚仪式。
晚霞铺锦,天际最后一抹残红被夜色吞没,喜宴已备好。
戌时,喜宴正式开始。
宽敞的大殿鲜丽喜庆,金灯烛影,高冠华服,乐音悠扬,舞袖徐转。
宴席依次而设,案上百味珍馐,高足青铜杯中美酒飘香。有人执杯向新人、秦王、王后敬酒祝贺,有人笑脸寒暄,有人碰杯豪饮,阶下群臣与使臣各具姿态,整个喜宴热闹和谐、言笑晏晏。
累了一日,我没有胃口,眼前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根本没有动过。
群臣济济一堂,我觉得胸口很闷,透不过气来,还要极力忍着涌动不止的酸流,只能以手掩唇。
秦王察觉到我倦怠的情绪与难受的神色,让李也来传话,问我怎么了。
我顺势说身子不适,奏请提前回殿歇息,李也回去传话,之后来禀,秦王应允了,让我好生歇着,想吃什么就吩咐宫人准备。
在桃夭的搀扶下,我缓缓起身,不经意的一瞥,我望见一人定定地盯着我,目光犀利,好像要将我生吞活剥。我深感讶异,这人是谁?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相貌寻常,服色亦寻常,我与他应该不相识,不过他站在公主盼兮的身后,也许是她的近侍。
我回眸,缓步出了大殿,回到日照殿。
沐浴过后,桃夭与绿衣为我披上外袍,回到寝殿,挥退宫人,吩咐他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接着,我火速更衣,罩上黑袍,从窗台跳下,赶往荣华殿。
无情约我相见。
我缓缓步入昏黑大殿,一人站在殿中,背对着我,卫尉服色,身姿挺拔如山。
他的身影在暗夜中若隐若现,虚幻得令我觉得不太真实,我低唤一声,“无情。”
无情慢慢转身,唇际似乎牵起一抹微笑。
我快步上前,靠在他胸前,双臂环住他的身子。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拥着我,而是拿下我的手,推开我,我疑惑地问:“怎么了?”
“有一人要见你。”无情淡声道。
“谁?”我的心揪成一团,一个念头隐隐浮现在脑中。
“他在那边。”无情侧眸望向左侧。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昏暗的殿中,站立着一人,银色月光越窗而入,洒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周身散发着淡白的光晕。那张俊脸在皎洁月色的笼罩下,森白如鬼,冷厉骇人。
是谁狠狠抽来一鞭,抽得我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抽得我全身抽痛、骨骼咯吱咯吱地响?抽得我的心支离破碎?
他为什么要来?
我呆呆地望着他,水雾迷蒙了双眼,却不敢迈出一步。
他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深深地凝视着我,不语。
仍然是那张迷倒众生的俊脸,仍然是那双精光熠熠的黑眸,仍然是那种处变不惊、傲然不群的气度,然而,他的面庞明显憔悴了,他的身上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王者霸气,只有孤苦、愁殇,与深浓的情意。
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切一切,已经烙印在我心中,此生再难忘记。
此时,赵慕乍然出现在眼前,我不敢置信,错愕震惊,不知所措……
对视良久,我回过神来,回眸望向无情,然而,殿中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无情,不愧是心胸宽广的正人君子,安排赵慕与我相见,而在见面时又独自离去。
赵慕拉住我的手,将我拉入他的怀中,轻轻拥着。
我想挣脱,然而我终究没有动,算是对他满腔情意的偿还。然而,他越抱越紧,好像要将我揉成粉末,按入他的肌肤,与他融为一体。
他为什么随着王子虔来到咸阳?如果秦王知道他就是秦国极为忌惮的赵慕,他便有杀身之祸。他不知道潜入秦王宫很危险吗?他就没想过自己的安危吗?
仿佛有一只手握住我的心,慢慢地揉捏、折磨,那种沉沉的钝痛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柔软的心硬不起来,既心疼他,又觉得酸楚,自离别后便压入心底的情愫慢慢上涌,溢满心间,泛滥成灾。我震惊地发现,心中的他一直在那里,虽然已经喜欢无情,但是忘记他何其艰难,割裂曾经的情愫何其艰难。
然而,自离开邯郸的那一刻起,我便不能再回头;自选择无情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能辜负无情,不能再三心二意。
赵慕勒得我几乎断气,在窒息之前,我拼了全力推开他。
他握住我的臂膀,低低道:“寐兮,我已安排好一切,今晚随我回邯郸。”
他说得云淡风轻,不是征求我的意见,而是告诉我即将发生的事情,这让人觉得他的态度是漫不经心的。然而,就是这样与往常一样的语气口吻,才表明他的胸有成竹。
心痛如绞,我拿下他的手,“我是鸣凤夫人,我不会走。”
“你不必担心什么,皓儿与我们一起走,不会有任何闪失。”赵慕握住我的手,就像往常那样,充满了深深的怜爱。
“我不担心,可是我已经不是以往的寐兮了,我是秦王的鸣凤夫人。”
“你是赵国王后。”他笃定地微笑道。
我心惊肉跳,他竟然如此执迷。我抽出手,硬起心肠道:“自离开邯郸公子府,我就不会回头。赵慕,你我再无可能,你不要再自欺欺人。”
赵慕拧眉,反问道:“为什么没有可能?你爱我,心中有我,难道这不是可能?我亲自来邯郸接你回去,并非自欺欺人,而是我相信,你我的情意,始终没有改变。”
我竭力忍住眼中的泪水,低声道:“变了,很早以前就变了。”
他不敢置信地问:“你喜欢无情?”
我索性承认,“是,我喜欢无情,而且怀了他的孩子。”
重重吸气,缓缓吐气,赵慕的眼神变幻莫测,令人看不懂,“寐兮,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即便你怀着无情的孩子,我也不介意,我要带你回邯郸。”
为什么他不明白我的意思?为什么他要一意孤行?我感觉到他的疯狂与执念,心念急转,想着如何让他明白:我不会随他走,我与他再无可能。
“赵慕,如果你不是赵王,如果你可以像无情那样随心所欲,你我才有可能,否则,此生此世,你我的曾经只能是曾经。”
“寐兮,你知道吗?那十二年里,我无望地期待着、等候着,我心甘情愿,亦不觉得痛彻心扉。”赵慕的手掌扣在我后颈,硬将我揽到他胸前,“十二年后,我拥有了幸福,以为幸福会伴我一生,没想到,眨眼间,幸福离我而去,再也无法寻到。你明白那种皮开肉绽、撕心裂肺的痛多么可怕吗?你知道这种痛会让人生不如死吗?”
这番话,道尽他悲苦的心声与痛楚,令人动容。
我知道,我明白,也许当初离开他是错误的决定,可是即使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离开他。我不要不够纯粹的爱,我不想成为他的负累,不想秦赵两国因我而战火连绵,更不想自己成为天下人唾骂的红颜祸水。
泪水终于滚落,我哑声道:“是我辜负了你,你该明白,事到如今,我们已无选择。”
“怎么会没有选择?只要你跟我回去,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以指腹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温柔得令人心痛,“所有的事,我都会妥善解决,不会有任何闪失。”
“你不明白,我不想变成反复无常的小人。”无情待我那么好,全心全意地付出一切,我怎能辜负他?我对他说过,永不相负,言犹在耳,我怎能失言?怎能失信于他?
“你不想反复无常,就该失信于我吗?就该斩断你我的情意吗?就该牺牲我吗?”赵慕失控地低吼,质问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吸吸鼻子,涩涩道:“是我对不起你,赵慕,放过我吧,如有来生,我愿伴你一生一世。”
他拥我入怀,以不容反驳的口吻道:“我不要来世,我要你今生今世,但是若有来世,我要你三生三世。”
我恳求道:“人不能太贪心,赵慕,放开我。”
铁臂一紧,赵慕强硬道:“不放。”
“赵慕,我不会随你回去。”泪水簌簌而落,我呢喃道,“你选择王位,便是放弃了我,从那时起,你我便无可能。”
“你与王位,对我同样重要,寐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难道你不明白吗?公孙玄不会放过我,秦王不会放过我,我留在邯郸,我与皓儿留在你身边,秦王就会发兵攻赵。烽火连天,生灵涂炭,你让我如何面对秦赵两国子民?赵国子民又如何看待我这个红颜祸水?如何看待你这个赵王?因为我,你王位不保,你的子民会唾骂你、鄙视你,你的一世英明就会因我而蒙上污点,我如何安心留在你身边?”
“你想得太多了,这些事情,我自会解决,你不必理会。”
“我怎么可能不理会?”我哭道。
“我知道,你是爱我才这么为我着想的,可是,只要你在我身边,所有的一切我都有法子解决。”赵慕抚着我的背,深情款款,“我选择王位,也没有放弃你。父王要我送走你和皓儿,我据理力争,最终令父王改变主意。”
我愕然,那日他和赵王谈话,我被他的选择伤得五脏翻腾,没再继续听下去,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原来,那日谈话后的次日,赵慕入宫觐见赵王,承诺三年为期,他将赵国国力恢复至长平之战以前,富国强兵,令秦国不敢轻易来犯。还承诺不会册立我为后,但是他要留我在王宫。
为了家国社稷,赵王无奈答应。
也许,赵王深知在所有的儿子中,只有赵慕令秦楚两国忌惮,能够让赵国富国强兵,这才答应儿子“留寐兮在王宫”的条件。
我怅惘,倘若当时我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会不会留在他身边?还会不会固执地离去?
也许会,也许不会,此时此刻,我无法揣测彼时的心意。除开这事,还须考虑秦赵两国,这才是最重要的。虽然我并不高尚,不见得耿直良善,然而,我亦不想成为遗臭万年的红颜祸水。
“寐兮,强秦在西,楚国在南,赵国不能没有我。”赵慕吻着我的眉心,低哑道,“但是,我不能没有你。”
“自你离去,你可知我是多么心急如焚?你可知我有多么心痛?”他沉沉低诉,眷恋地望着我,“当我听闻你回秦,成为鸣凤夫人,我恨不得立即赶来带你走,可是我分身乏术,军政事务繁杂,我无法抽开身。”
“寐兮,这一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我终于等到这一日,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要你随我回去。”
深情厚谊,有若江水滔滔不绝。
我闭了闭眼,决意忽略他的蛊惑与情意,他可以选择,可是我已无选择。
我推开他,声冷面寒,“我不会随你回去,你尽早离开咸阳,若被发现,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赵慕低笑,绝望的笑,凄冷的笑,疯了似的笑个不停,令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凉。
“那么,我便在此死无葬身之地。”
“你别傻了,你还有赵国,还有你的子民,你怎么能死?”
“没有你,我生不如死。”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眉心深蹙,“这里,死了。”
心,在滴血。
我后退一步,“没有我,你还有赵国,还有你的子民,可是,没有我,无情就一无所有了。”
他的脸上悲痛翻涌,朝我怒吼:“为什么你总是想着无情而不想想我?”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面目狰狞,似已濒临崩溃的境地。我惊骇地后退,他长臂一捞,轻而易举地拥住我,“无情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你对他不离不弃?”
我心神略定,一字字地道:“与无情无关,赵慕,我说过,除非你不是赵王,否则今生今世,我们绝无可能。”
陡然,赵慕放开我,邪佞道:“好!好!好……”
全身已痛得麻木,痛得说不出话,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面色森冷,目光如刀,他语声如冰,“既然你执意不随我回去,那便休怪我无情无义。”
我大骇,“你想做什么?你不要伤害无情,不要伤害皓儿……”
赵慕阴沉地看了我一眼,举步前行,越过我,没有丝毫停留。
我转身,望着他,泪落如雨,心迅速下坠。
既然你执意不随我回去,那便休怪我无情无义。
赵慕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畔,经久不散。我越想越惊恐,越想越不安,他会怎么做?会如何无情无义?
寒意自脚底升起,百骸俱寒,我靠在墙边,双臂环抱,止不住发颤。
似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双臂膀揽我入怀,温暖的胸膛让我觉得安心,驱散了些许寒意。
我抬眸,哽咽道:“无情……”
无情柔声抚慰,“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我担心他会伤害你和皓儿。”
“他不会伤害皓儿,放心,他伤害不到我。”
“可是……”
“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扶着他的手臂,忧心忡忡,“我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我心里很乱……”
无情轻抚我的娥眉,坚定的目光似有镇定人心之效,“没事的,不要胡思乱想。”
我环住他的身子,将头埋在他的颈窝,贪恋他的温暖。慌乱不安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过了半晌,无情身子一动,耳语道:“有人。”
心中一颤,我骇然道:“快躲起来。”
他松开我,坚定地握着我的手,“来不及了,四面八方都有人。”
殿外的脚步声齐整而急促,训练有素,距离殿门越来越近,清晰入耳。我举目四望,墙上闪过明亮的火光与急速行进的人影。
手足冰凉,心慌意乱,我问:“怎么办?”
无情在我颊上落下一吻,低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和皓儿有事。”
话音方落,脚步声已至殿门,荣华殿骤亮,有人昂首阔步踏入大殿,气势汹汹。
乍然一亮,我微微闭眼避开那强烈的火光。那人站在前方,在火光的照耀下,在侍卫的簇拥下,身形魁梧,凛然不可侵犯。
无情早已放开我的手,单膝下跪,“下臣叩见王上。”
秦王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盯着无情,双目圆瞪,怒气冲冠。
我徐步上前,正要敛衽行礼,却听见一声雷霆怒吼:“贱人!”
秦王来此,必定是听别人提起我与无情苟且之事。然而,此时此刻,我倒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问:“王上为何骂我?”
“你与他在此苟且……寡人竟被你们瞒了这么久……贱人!贱人!”秦王断断续续地骂着,震怒异常。
“王上请听下臣一言。”无情急忙道,“此事与夫人无关,是下臣引诱夫人,下臣任凭王上处置。恳请王上念在夫人怀有王上子嗣的份上,从轻发落。”
我震惊地看向无情,原想着抵死不认,而他竟然痛快地承认了我与他的奸情,以保我一命。
秦王怒极大吼:“你以为你还有活路吗?”
我连忙跪地,“王上请勿听信谗言,寐兮与卫尉并无私情,寐兮怀有王嗣,如何与他……寐兮为人如何,王上应该很清楚,假若寐兮要背叛王上,早在吴国之时就委身吴王,何须等到此时?”
秦王目光一动,似有所思,须臾,他下令道:“收押夜枭,送夫人回殿。”
我与无情对视一眼,举步走出大殿。
那一眼的意思是,“不要承认,我自有法子。”
昏光残红,寝殿冷寂。
我坐在床榻上,秦王站在窗前,负手而立。自回殿,他便一言不发,冷目相对。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向秦王告的密?究竟是谁发现了我与无情的私情?
是嬴战吗?还是嬴蛟与蒙王后?
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只有嬴蛟与蒙王后,大有可能就是他们告发的。
秦王转身行来,脸上余怒未消,似乎恨不得一掌打在我脸上,“你没有话与寡人说吗?”
我冷冷眨眼,“王上不信寐兮,寐兮无话可说。”
秦王怒哼一声,“寡人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吗?”
“王上亲眼见到寐兮与卫尉行苟且之事了吗?”我抬眸直视他,讥诮地反问。
“那你为什么在荣华殿?你不是应该在这里歇息吗?”秦王不信,气急败坏地问。
“寐兮觉得气闷,便外出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住过一阵子的荣华殿。寐兮在荣华殿前站了片刻便想回殿,没想到不小心崴了脚,正巧卫尉经过,扶寐兮到殿中稍事歇息,仅此而已。”
“如此简单?”
“原本就是如此,只是王上听信谗言罢了。”我缓缓起身,语意铿锵,“王上该知道,皓儿被册立为太子,寐兮荣宠不衰,风头强劲,宫中有多少人眼红妒忌,想置寐兮于死地。树大招风,有人在王上面前编排寐兮的罪行,甚至在背地里阴谋设局陷害寐兮,并不为奇。”
秦王似有所悟,却又半信半疑,陷入沉思。
假意委屈,我满目凄楚,“寐兮王嗣在身,又怎会与他人苟且?为王上怀胎,本已辛苦劳累,不想招来横祸,为人陷害,寐兮真的很冤枉……”
秦王毫无所动,静立不语。
泪光盈盈,我悲凄道:“既然王上不信寐兮,还请王上赐寐兮一死。”
猛然,秦王扣住我的下颌,双目上翻,切齿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我呵呵一笑,“王上如何处置寐兮?”
“待寡人审问过夜枭,再来处置你。”秦王瞳孔微缩,气哼哼地放开我,“倘若你真的背叛了寡人,寡人绝不会轻饶你。”
“但凭王上处置。”我恭顺地垂眸,轻咬着唇,绷紧的身子稍稍放松。
“王上……王上,大事不妙了……”李也的喊声由远及近,只是须臾,他急匆匆地冲进寝殿,一脸急切,却见秦王满面怒容,便惊惧地止步,躬身禀报,“王上,出事了。”
秦王不悦地问:“何事?”
李也焦急道:“喜宴那边出事了,诸臣腹痛,许是膳食出了岔子。”
秦王面色微变,“腹痛?传大夫诊治了吗?”
膳食出了岔子?莫非膳食被人投毒?我细细寻思,先有秦王“捉奸一双”,再是群臣腹痛,接着将会发生什么?我感觉到,今晚必不寻常,定是有人布局有所筹谋。
李也道:“已经传了,不过大夫还没到,王上赶紧过去瞧瞧吧。”
秦王迈出两步,忽又止步,撂下一句冰冷无温的命令,“乖乖地待在寝殿,寡人稍后就回来。”
之后,他又吩咐侍卫好好看守,没有王命,不许我出殿。
然而,秦王并没有走出日照殿。当他正要离开时,嬴蛟带领数百精兵匆匆赶到。
听闻急促而凌乱的橐橐声,我奔出寝殿,隐身在圆柱后望向殿门处。士兵如潮,枪戟横胸,挡住秦王的去路,毫不畏惧眼前秦国至高无上的王。
嬴蛟从精兵中缓步行来,稳稳站定,凛然气度与其父如出一辙。
“蛟儿,没有王命,你不得回咸阳,你这是干什么?”秦王冷静地质问,王者之威不容侵犯。
“父王,儿臣这也是迫不得已。”嬴蛟半是恭敬,半是乖戾。
“放肆!”秦王扬声怒斥,“全部退下!”
数百精兵不为所动,并不听命于秦王。
事已至此,我可以断定,嬴蛟必是与蒙王后、蒙天羽密谋多时,欲在王子战喜宴当晚兵行险着,以蒙氏精兵控制王宫,逼宫夺权。因为,蒙王后失宠已久,太子之位旁落他人,蒙天羽在朝中亦处处受掣肘,因此他们联手反击,后发制人,以图重掌嬴氏朝政。
嬴蛟带领数百精兵长驱直入日照殿,只怕整个王宫早已被蒙氏一党掌控,照此看来,宫中诸门卫屯兵不敌蒙氏精兵,秦王势孤力单,我与皓儿亦将成为他们的俘虏。
无情不知被收押何处,是否安然无恙?眼下形势危急,我该如何是好?
眼见无人遵从王命,秦王震怒异常,“蛟儿,你反了不成?”
嬴蛟邪笑道:“儿臣只不过想请父王做点事,其一,废太子嬴皓,立儿臣为太子;其二,斩祸国妖孽鸣凤夫人。”
“混账!太子已立,怎能更改?再者鸣凤夫人并非祸国妖孽,为何斩杀?”秦王破口呵斥,气得浑身发抖。
“这么说,父王不愿意了?”嬴蛟笑眯眯道,“父王一意孤行,儿臣自当不强人所难,不过就要委屈父王了。”
“你想干什么?”秦王略慌,大喊,“来人……来人……”
“父王,没用的,整个王宫都在儿臣手心里,明日一早,整个秦国就属于儿臣,寡人就是天命至高的秦王。”嬴蛟阴鸷道,满面阴邪。
李也怒道:“王子蛟,王上仍然健在,你岂能自封为王?”
嬴蛟斜眼望向李也,“李也,你想满门获罪吗?”
李也惊骇得垂首,噤声不语。
秦王气得浑身剧颤,结巴道:“你——你——你——”
嬴蛟厉声下令,“来人,送父王回日月殿。”
话音方落,便有两名精兵上前架住秦王,秦王震惊,剧烈地挣扎,“放开寡人……嬴蛟,你好大的胆子……嬴蛟……”
日照殿的守卫,在蒙氏精兵面前,从始至终不敢妄动。
秦王的喊叫声渐渐消失,嬴蛟并不急着离去,而是迈步入殿,朝我笑道:“夫人,别来无恙?”
今晚,我在劫难逃。
可恨我竟然没有料到他会在这大喜之日发动宫变,夺回原属于他的一切。千算万算,千防万防,却不料这只豺狼短短时日内便回来复仇。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尚不知皓儿与无情的生死。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微扬下颌,不瞧他一眼。
“母后要你怎么死,你就怎么死。”嬴蛟得意道,眼中盛满了怒气。
夜幕下的王宫,静谧得异乎寻常。
没有宫变的迹象,没有杀戮的残酷,没有漫天的血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嬴蛟与蒙王后如何掌控了王宫?如何制服八百侍卫与八千卫屯兵?如何?而喜宴上的群臣,是否已知秦王被软禁,嬴蛟与蒙王后犯上作乱?
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作罢。
我只去过阳硕殿两三次,仅有的印象便是寂寥而沉重,仿佛弥漫着浓郁的怨气。
蒙王后盛装等候我的到来,褐红深衣纹饰繁复,飞凤翱翔,栩栩如生;裙裾绵长,徐徐拖曳,宛如一摊猩红的血凝固在地。
她徐徐行至我跟前,捏着我的下颌,“吾年轻时,也如你这般娇艳动人。”她长长的指甲从我的脸上慢慢划过,刺疼得很,“这张脸蛋,迷倒了不知多少男子,不愧是天下人口口相传的艳姬。”
我冷冷地盯着她,不想开口。
“怎么?不服?”黛眉微挑,她阴阳怪气道,“不服,也得服。”
“当日你如何陷害吾,今日吾要你加倍偿还。”她再次捏住我的下颌,疼得我直抽气。
她如何折磨我都没关系,只要不伤及腹中孩儿。我一边防着她的丧心病狂,一边想着如何逃脱,然而,殿外重兵听命,即便我挟制了她亦无可奈何,因为皓儿与无情很有可能已被他们挟制。
蒙王后伸手按着我的小腹,渐渐用力,“胎儿还这么小,倘若数人与你苟合,不知这苦命的孩子能否活下来?”
闻言,我大骇,求道:“孩子无辜,恳请王后念在嬴氏列祖列宗的份上,放过孩子,王后想要我这条命,拿去便是。”
她纵声奸笑,“嬴氏列祖列宗?你瞒得过王上,可瞒不过吾。”
此时此刻,我只能以谎言保住孩儿一命,“王后莫血口喷人,我腹中孩儿的确是嬴氏子孙。”
“这孩子不是王嗣,是卫尉夜枭的孽种,别以为吾整日待在阳硕殿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与夜枭的奸情虽然神不知鬼不觉,不过这宫中任何人、任何事,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吾岂会不知你与他在荣华殿行苟且之事?”
姜,果然是老的辣。蒙王后懂得忍,也很能忍,即便早就知道我与无情的私情,也不告发我,而是着眼于大局,待良机一到,以精兵控制王宫,挟制秦王,再来处置我与皓儿。
蒙王后打量着我,阴险地笑,“既然是荡妇,吾便找些人让你过瘾。”
我全身一僵,此举果真歹毒!
我苦苦哀求道:“恳请王后一刀了结我。”
蒙王后笑吟吟道:“你不守妇道,与卫尉私通,令王上蒙羞,怎么说吾也要替王上好好惩罚你。”
她一本正经的神色,必定不是吓唬我。我心急如焚,冷汗直下,现下该怎么办?如何保全自己?如何保住腹中胎儿?
片刻,三名士兵持枪入殿,听了蒙王后的命令,皆愣住。蒙王后大声一喝,他们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下长枪,向我走来。
我惊恐地后退,后背冷汗淋漓,手指扣住一枚银针,以备不时之需。
“抓住她,退缩者,斩!”蒙王后冷声下令,笑意奸邪。
“诺。”三名士兵齐声应道,如狼似虎地逼近。
“别过来,别过来……”我慌乱道,步步后退,退至墙角,再无退路,于是,我将银针抵在咽喉处,决然道,“再过来,我就刺死自己。”
蒙王后上前,笑得面目扭曲,“刺啊,刺死自己,连同孩子也跟你一块儿死。”
我道:“即便我死了,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我的阴魂会日日夜夜地缠着你,诅咒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诅咒蒙氏断子绝孙。”
她扼住我的咽喉,龇牙咧嘴道:“待他们玩够你,吾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陡然间,我出其不意地扬手,迅捷地将银针刺入蒙王后的要穴,令她全身僵麻,无法动弹,紧接着挟制住她,凌厉地喝道:“全部后退,否则我便刺死王后。”
“王后!”三名士兵又震惊又焦急。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蒙王后倒是不惧,挥手让他们后退,悠然问道,“你想怎样?”
“皓儿在哪里?”
“自然与他父王在一起。”
“卫尉在哪里?”
“卫尉啊,吾得想想。”蒙王后被我所擒,并不慌乱,冷静得可怕,“这会儿也该到了,去瞧瞧卫尉是否到了。”
片刻,无情踏入大殿,五花大绑,两名士兵抓着他,以防有变。
长袍染血,血迹斑斑,左肩处鲜血触目,面色略显苍白,眉宇微皱,似乎忍着伤痛,想来无情与蒙氏精兵经历了一番惨烈的厮杀。然而他剑术精妙,为什么会受伤?是否遭人暗算?
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血气上涌,怒火焚心。
他担忧地望着我,我亦望着他,情意在眼中流转,我懂,他懂,便已足够。
嬴蛟与蒙王后大权在握,我们任人宰割,唯有自救。我厉声喝道:“放开他。”
士兵望向蒙王后,她鄙夷地哼了一声,冷冷下令,“动手。”
未及我反应过来,士兵的刀已刺进无情的身体,那血肉被利器撕裂的声音清晰得令我崩溃。
无情硬生生地受了这一刀,面不改色,只是目光颤了一下。
刀丛剑影里如履平地,曾经受过无数伤痛,他都挺过来了,此时此刻的伤痛,他应该也能忍得住。然而,那一刀就像刺在我身上,痛入骨血。
“再动他一下,王后便一命呜呼。”我冷酷道,拔针,再狠狠地刺入,蒙王后痛得尖叫起来,凄厉得刺耳。
“放开他……”蒙王后颤声道。
士兵解开无情身上的粗绳,无情箭步过来,扣住蒙王后,喝令所有人等退开。
蒙王后在我们手里,所有士兵不敢轻举妄动,纷纷让开。
我们退向王宫侧门,士兵亦步亦趋地跟着,且越来越多。
整个王宫,灯火旖旎,比往常更加绚丽,侍卫都不见了,屯兵也消失无踪,安静得只剩下蒙氏精兵的脚步声与呼呼的风声。
即使是生死险境,只要与无情在一起,我亦觉得安心,丝毫不惧。
我侧眸看着无情,他的侧脸坚毅冷厉,他的黑眸杀气萦绕,即便他身上有伤,也让我觉得他必定能够带我离开王宫,逃过这一劫。然而,为什么我的心中那么悲怆?
嬴蛟领兵赶过来,咬牙道:“放了母后,我可以让你们走。”
无情开出条件,“我们要一匹马,否则我要她陪葬。”
“好!”嬴蛟爽快道,广袖一挥,“牵马来。”
片刻,士兵牵来一匹马。我牵过马,继续往宫门退去。
士兵紧逼,嬴蛟冷声道:“放了母后。”
无情道:“到了宫门,自然会放。”
出了王宫侧门,便可直奔东郊。
放了蒙王后,我们策马狂奔,希望能够逃出咸阳城。
皓儿,对不起,母亲暂时无法顾及到你,若你有幸保全一命,母亲一定会回来救你。
奔出不远,身后便传来奔腾的马蹄声,我回首望去,大吃一惊,追兵不少,起码有数百之众。
我早已料到,嬴蛟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倘若被追上,那该如何是好?
无情抽鞭催马,前方是浓浓的夜色,后方是疯狂追赶的士兵,我们唯有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突然,一声哨声远远地传来,驰骋的马突然止蹄,仰天长嘶,不肯再纵蹄飞奔。
“糟了,这马被主人控制了。”我急切道,心中凉了半截。
无情使劲地催马快跑,这马却无动于衷,晃了晃头,嘶叫一声,便不再理我们。
双双下马,无情拉着我狂奔。
逃亡之路,唯一的念头便是跑得更快,再快一点儿。
值此惊心动魄之际,追兵冲到我们面前,将我们团团包围。
群马嘶鸣,士兵凶神恶煞地盯着我们。无情让我闪在一旁,迅速奔向一骑,出其不意地跃身上马,两招之内击毙一人,抢了长矛。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所有士兵都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回神后,士兵群起而攻之,混战厮杀,一时间人仰马翻,马鸣风萧萧,尖锐的铿锵之声惊破宁谧的夜。
士兵擅长沙场作战,单打独斗并非强项,虽然无情已经受伤,对付这些武艺粗劣的士兵却是绰绰有余,往往只是一剑,便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剑光过处,人头落地,热血飞溅。
杀声震天,直冲九霄。
无情知道不能久耗,于是速战速决,使的都是狠辣的杀招。剑气排山倒海有若浩瀚汪洋,所过之处,倒者一片。他已经杀红了眼,从眼神到剑招,从剑锋到发梢,皆是无可阻挡的杀气,可令世间万物灰飞烟灭,山崩海啸。
数百追兵伤亡过半,血腥气弥漫开来,很是刺鼻。
我紧张地看着他与敌厮杀,心揪得紧紧的,浑然不觉数名士兵从另一侧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我,当我感觉到不妥的时候,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
他们围拢过来,抓住我,我动弹不得,恨自己的粗心大意。
无情看见我被擒,想冲过来救我,无奈抽不开身。士兵一波又一波地涌向他,好像永远也杀不完……抓住我的士兵扬声命无情住手,无情顾及到我的安危,唯有收住剑势。
此时,嬴蛟与蒙王后赶至,熊熊燃烧的火把逼得夜色无所遁形。
火光照在蒙王后的脸上,像是泼了血水,森然可怖。
士兵死死地扣着我,我想寻机挣脱,却找不到机会。我被擒,无情便不敢妄动,亦被擒,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夜枭,束手就擒吧。”嬴蛟昂然坐在马上,挥手示意士兵抓住无情,一字一顿道,“你若反抗,夫人与腹中孩儿便要受罪,你自己掂量。”
“你不要管我,你快走……”我仓皇地喊,只要他想走,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无情望着我,相顾无言,他的眼神却告诉我,他绝不会弃我而去。
蒙王后瞟向我,目光阴险,“蛟儿,今天我们便玩玩这对有情人。”
嬴蛟道:“好!就依母后之意。”
无情大急,恳切地求道:“不要伤害她,只要你们放过她,怎么折磨我都可以。”
我预料得到,他们的手段会很残忍。我努力地挣扎着,可是没有用,我们就像失去翅膀的鸟儿,再也无法翱翔。
嬴蛟淡笑道:“既是如此,我便成全你。”
他微抬右臂,士兵的长矛便毫不犹豫地刺进无情的身体……无情闷哼一声,站立不倒,望着我,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告诉我:不要难过,我没事……
泪水滚落,我哭道:“无情……”
长矛拔出,又刺进他的左腿右腿,无情的双眼颤了两下,身子一晃,跪倒在地。
痛,流遍全身,仿佛身子已撕裂,我痛得叫不出声,兀自张着嘴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泪水流进口中,那么咸,那么涩……
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无情要遭受这些伤害?为什么……
嬴蛟奸笑着看我们的血与泪,蒙王后的笑美丽如花,毒如蛇蝎。
无情坚强地抬起头,望向我,以无所畏惧的眼神告诉我不要哭、不要哭……
“不要……”我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因为士兵的长矛再次刺进他的身体,刺进胸口,这致命的一刺,会要了他的命,我不要他死……他不能死……
长矛抽出,在这寂静的夜,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惊心动魄,清晰得令人痛彻心扉。
无情口吐鲜血,目光涣散,身体摇摇欲坠。
我一声声地喊着“无情”,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摆脱士兵的钳制,想奔过去抱住无情,可是我怎么努力也走不到他的身边,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
是我让无情遭受这些伤害的,罪魁祸首是我……
“母后,好玩吗?”有个冰冷的声音突然窜进我的耳朵。
“尚可,蛟儿,还有什么更好玩的?”蒙王后冷酷无情的声音,令我头皮发麻,心中愤恨。
“王后,我求求你,让我们死个痛快吧。”我苦苦哀求,泪水模糊了双眼,那高高在上的蒙王后,面目模糊,只有那阴柔的微笑无限地放大。
“母后,既然鸣凤夫人求死,那便成全她吧。”嬴蛟笑得云淡风轻。
蒙王后含笑颔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眼中的狠毒一览无余。
嬴蛟低声交代一名士兵,之后,那士兵命两人将我的双臂扣在身后,我惊骇地瞪着他们,不知道嬴蛟会如何折磨我。
无情震骇,嘶哑地喊道:“不要……伤害她……”
一棍打在背上,无情扑倒在地,如死一般一动不动。
一名士兵站在我的斜前方,手执长矛,我骇然,他想干什么?
眨眼间,长矛横来,狠狠地打在我的小腹上……好痛……我痛得尖叫……
一下,又一下,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不要……伤害她……不要……”嗓音微弱,无情以手代步,慢慢地爬过来。
痛,噬咬着我,百骸俱痛。
汗落如雨,两肢虚软,若非士兵架着我,我早已瘫倒在地。
无情,我没用,保护不了我们的孩子……
汗水与泪水混在一起,再次模糊了双眼,四周静得可怕,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见嬴蛟的微笑无耻得令人发指,只见蒙王后的脸上蜿蜒着一条吐着舌尖的蛇,看见无情的眼角流下泪水,悲愤,沉痛,他不停地说着什么,涕泪俱下,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见……
孩子,我的孩子……
两支长矛架起无情,背后的一名士兵持矛刺入他的后背,无情全身僵硬,深深蹙眉,而后,慢慢地,慢慢地扑倒在地……
无情,我对不起你。
痛得麻木,只觉得轻飘飘的,整个苍穹倾倒下来,所有的黑暗都覆盖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