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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郑师伯不应该试图用欺骗的方法来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敬,而且你是私下质疑他,并没有在大家面前,事实上是考虑到了全胜道馆和你郑师伯的声誉。只是不巧被记者们听到,这也不是你想要的。”
曲向南缓缓地说。
“你是好孩子,你没有做错。”
听到师父这些话,重重压在百草心头的那块巨石“扑通”一声落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轻松极了。虽然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错的不是她,可是每夜她总是无法睡得安稳,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怀疑,究竟是不是她做错了。
“那我可以回来了吗?”
唇角兴奋地扬起来,她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激动,眼睛闪闪亮亮。既然她没有错,那就可以重新回到全胜道馆了吧。
“百草……”
曲向南眉心深锁,避开她的眼睛。他在乡下老家就听说了这件事情,也试图跟怒火中烧的郑师兄在电话里沟通。
“是不是郑师伯不原谅我……”
看着师父黯然的面容,百草的心又渐渐沉下去。她还是闯祸了,所以才会夜夜心中难安。她明知道师伯们素来都是怎样对待师父的,却还是惹下了这样的事端,害得师父为难。
“我愿意向郑师伯道歉!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要郑师伯能原谅我,能允许我重回全胜道馆,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见师父久久不说话,她有点慌了。即使被赶出全胜道馆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如此慌乱过,因为她觉得那是暂时的,只要师父回来,她就可以回去了,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都是师父拖累了你,”曲向南长长叹了口气,苦涩地说,“你是有天赋的孩子,如果不是师父,你早就可以参加各种比赛,也早就可以在跆拳道界崭露头角了。因为师父,害你也被人看不起,受尽欺辱和不公平。有时候想,如果当时不是我传授你跆拳道,你的前途一定会光明许多。”
“师父!”
百草惊痛地喊。
“师父没有用,明知道你受了委屈,也没有办法帮你主持公道。”曲向南心中也是痛极,可是他自己在全胜道馆也是寄人篱下。要是离开全胜道馆,再没有任何其他道馆会接纳被视为跆拳道界耻辱的他,而光雅,他的女儿,要是他离开,她也将无法再在全胜道馆待下去。他欠女儿太多了,怎么忍心再打破她安定的生活。
“我明白,师父,对不起,都是我闯了祸……我……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师父不用担心我。”心中又惊又痛又慌乱,眼底的泪雾模糊了视线,可是她不敢让自己哭,用力咬住嘴唇。
她从小辛苦练功,只是为了想要有朝一日能替师父扬眉吐气,让世人知道她的师父曲向南是很了不起的人物,绝不是什么败类和耻辱。如今,她还没能让师父骄傲地重新站在世人面前,却让师父这样为难。
“百草,你先在松柏道馆继续住着,等郑师兄的火气消了,我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你回来。”
曲向南拍拍她的手背,可是他的手那么凉,竟使得她顿时生出一抹凄楚。
“是,师父。”
凄楚和彷徨中,她心底空落落的。以前哪怕被全胜道馆所有的弟子鄙视和讨厌,她都无所谓,因为她有师父。师父教导她不要在意外界的压力,只要守住自己内心的原则和信念就足够了,可是现在……
黄昏的霞光中。
百草沉默地走出师父的房间,有个人影挡在她的面前。
“后悔了吗?”
站在晚霞的光影中,光雅瞪着她,冷笑地说:
“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哈哈,你终于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吧!大家都鄙视他、讨厌他,偏偏你像个笨蛋一样地崇拜他,认他为师!前年郑师伯打算收你为徒,你还当众拒绝了郑师伯,让郑师伯丢脸!”
“戚百草,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伟大啊,忠诚地跟着一个为所有人都不齿的师父,哪怕因为这个师父,你被道馆里所有的人孤立排斥,没有实战机会,也没有代表道馆比赛的机会!可是,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
“现在呢?怎么样,你失望了吧,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只顾着保全他自己,连你这个他最心爱的徒弟都可以眼都不眨地放弃!所以说,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类,而你是天下最大的笨蛋和白痴!你终于认清他了吧,你居然会信任他跟随他,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蠢极了!”
光雅的大笑声回荡在庭院的霞光里,百草默默地看着她,直到看她笑得再也笑不出来了,才缓缓说:
“他是你的父亲。”
“他不是!他是一个可耻的人!”光雅的脸色刷地白了,尖声说,“我才不认他,他做出为人所不齿的事情,还害死了妈妈,他才不是我的父亲!”
“光雅,师父有多爱你,你真的不知道吗?”百草吸一口气,黯然说,“可是你从来不理师父,也不跟师父说话,跟道馆里其他的弟子们一样用鄙视的目光瞪师父,师父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以前的事情虽然师父从没有同我说起过,但是我不认为师父会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我是师父的弟子,我都可以信任师父,你是师父的女儿,为什么不可以信任他呢?”
“哈哈,你信任他,你信任他的结果就是你按照他平时教导你的话去做了,被赶出去了,他却一句话也为你说不上!”光雅不屑地说,“如果他能为了你跟郑师伯冲突,哪怕他也因此被赶出去呢,我倒是会开始有点尊敬他了!”
说完,光雅冷冷看向曲向南的房门,哼了一声。
百草回到松柏道馆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没有先回房间,而是直接拿起扫帚默默开始清扫道路,这是她傍晚就应该做的工作。从她身边走过的松柏道馆弟子们一个个以奇异的目光望向她,然后有人兴冲冲地向她跑过来,大声喊着:
“百草,你怎么才回来啊!”
是晓萤。
看着晓萤红扑扑兴奋的脸庞,百草心中一阵酸涩,如果不是晓萤收留了她,此刻的她会在什么地方呢?可是她又能继续在松柏道馆待多久呢,松柏道馆又岂能容她一直住下去不走了。
“哎呀,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昨天你打败的那个金敏珠,居然带着昌海道馆所有的弟子寻仇来了,俨然一副要踢馆的架势呢!后来一直等不回来你,他们好像急着要上飞机回国,只好怏怏地走了,走的时候你都想像不出来他们脸色有多郁闷!”晓萤连珠炮一样地说,兴奋中的她压根没注意到继续扫地的百草比平时更加沉默几分。
“好激动啊!昌海道馆终于不敢再小觑咱们了,哈哈哈哈!谁让他们不一开始就派大弟子过来交流啊,糗大了吧,哈哈哈哈!可惜你刚才不在,否则再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才好呢!”
晓萤转念一想,呃,其实百草也未必打得过金敏珠身边那个肤色黧黑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你不在也好啦,神秘高手的形象就塑造出来了,他们一定会对你念念不忘,会说松柏道馆一个扫地的小姑娘都深不可测,松柏道馆真是藏龙卧虎啊,哈哈哈哈哈!”
“啊,若白师兄。”
突然看到若白的身影走过来,晓萤立刻收住狂笑,闭上嘴,站直身体,然后恭敬地对他弯腰行礼,喊:
“若白师兄好!”
百草手握扫帚,默默对若白低头行礼。
若白的目光落在百草身上。
他慢慢打量她,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那目光里的审视意味使得百草不由得抬起头,迎视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皎如明月,亦有如月光般的淡远疏离。
她略怔了怔。
若白的视线已自她身上移开,看了眼她手中的扫帚,说:“往后不必再做这些。”
“……?”
“我替秀琴向你道歉,她不应假传师父的命令让你做所有的清洁工作,我竟也一直未曾察觉,请你原谅。”若白的声音也淡如月光。
“什么,是秀琴师姐假冒师父的命令来让百草干活?!”晓萤惊呆了,立刻愤怒起来,“秀琴师姐怎么这样啊!百草好好的,又没碍着她,还帮秀达说过好话呢,秀琴师姐怎么……”
“是我喜欢做这些,不关秀琴前辈的事。”
从最初她就知道秀琴是刻意想要为难她,可是只有在辛苦干活的时候她才会稍稍心安,否则会觉得自己像个厚脸皮的人,赖在松柏道馆里白吃白住。
“请让我继续做下去吧。”
她屏息望着若白。
若白凝视她几秒钟,望着她眼底隐隐流露出的恳求,淡淡地说:“随便你。”
若白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的暮色中。
晓萤又继续先前的话题,缠在扫地的百草身边不停嘴地说:“看来那个金敏珠很在意你呢,她往后再也不敢那么看不起人了吧!而且哦,大家都开始接受喜欢你了呢,你有没注意到大家看你的眼神……喂,你为什么不激动啊。对了,你今天下学后去哪里了,好像这会儿你特别沉默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她是在不开心吗?
夜色深沉,几颗星星闪烁在浓密的枝叶间,百草抱膝坐在树上,树叶轻轻摇摆,在她的耳旁沙沙作响。她仰头看向夜空中的星光,以前每次都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星星此刻却只是让她胸口有空落落的凉意。
师父是她唯一的亲人。
爸爸原本是全胜道馆附近一家小诊所的医生,父母去世以后,师父就收养了她,供她吃住,教她跆拳道。在认识师父之前,她从不知道跆拳道是什么。可是每当她习练跆拳道的时候,师父的眼中总是有激动的光芒,当她利落地踢腿进攻时,师父凝视着她,仿佛看到的是一生的希望。
所以她练得越来越专注。
如果成为跆拳道高手可以让师父高兴,那么无论再艰难,她也会坚持练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天。
师父也总是教导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廉耻、忍耐和百折不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违背做人的原则。开始的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师父要一遍一遍地重复告诫她这些,直到她在别人耻笑的语气中听说了师父的过去。
她不相信那些传言。
慈祥而忧伤的师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虽然每次她小心翼翼地试图问师父,师父总是默默叹息,并不回答她,可是她还是坚信师父绝不是传言中的那样。她从此加倍地要求自己正直清白地做人,绝不可以为师父抹半点黑。
可是,她那样做的结果却是——
被赶出全胜道馆。
枝叶浓密的大树上。
百草将脑袋深深埋入膝盖,树叶沙沙地乱响,就像她混乱得渐渐不知所措的心。
她一直以为。
只要师父回来,就可以结束流浪在外的生活。
虽然在全胜道馆除了师父之外,其他的师伯和弟子们素来对她冷冰冰的,仿佛她是隐形人一般的视她不见。可是再冰冷,全胜道馆总是她唯一的家,更何况她还有师父。
再也回不去了吗?
她听得出师父话语里的无奈,她明白师父肯定是尽力了,为她想尽了办法,但是依然回不去了吗?
所以,终究是她做错了吧。如果她装作根本没有看到那块作假的木板,如果她一声不吭,现在就会高兴地在全胜道馆里迎接师父回来,帮师父收拾东西,让师父看她最近练功的进展。
星星在树叶间闪闪烁烁。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抬起埋在膝盖中的脑袋,轻吸口气,手按住身下粗壮的枝干准备跳下去,却忽然愣住了。
树下倚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似乎已经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点点星光透过树叶照耀在他身上,仿佛有光芒从他的体内流转绽放出来。
百草呆在树上。
不知是否该跳下去。
树叶沙沙轻响。
夜色无声。
他宁静地一个人坐着,如同睡着了般,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她不敢去惊扰他,呼吸不由自主也放得轻了些。
“要走了?”
仿佛察觉了她的动静,少年微微抬起头,仰头微笑着看向坐在枝叶间有点不知所措的她,夜色的星光中,仿佛有如水的温柔流动在他的眼底。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
脑中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对树上的她伸出右手,问:“要下来吗?”
她跃身从树上跳下去,右手落在他伸向她的手掌上,温热的,温暖的,她忽然羞红了脸,匆忙将手缩回去。
“你……怎么在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不说话,寂静又让她的心脏跳得紊乱起来。
“我来看看你。”
初原安静地说,声音里有种理所当然的温柔。
“嗯?”
她不解地看着他。
“你在树上呆了很久,看起来好像有难过的事情。”
从小屋的窗口恰好可以望见这棵大树,她抱着膝盖孤独地坐在树上,如同被全世界遗忘了一样,身影像星光般忧伤。远远地看着她,这种忧伤忽然让他无法继续平静地看书。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要不要和我说说?”
百草这才发现,她居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初原的小屋旁,那棵大树正对着他的窗户。秀琴曾经说过的话闪过她耳边,初原师兄喜欢安静,任何人都不可以来打扰。
“对不起,我打扰你了。”
她不安地说。
“你一定要和人保持这样疏远的距离吗?”初原凝视面前这个有着一双小鹿般眼睛的短头发女孩子。
她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开心的事情就笑出来,有难过的事情就和朋友们倾诉,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他摸了摸她的短发,就像他是她的哥哥,“昨天你和那个韩国小女孩的实战我看到了,出腿很利落,而且说的话也很有趣。那样有朝气的模样才适合你。”
“我……”
突然得到的夸奖让百草涨红了脸,她眼睛闪耀明亮起来,然后却又局促不安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
“……其实昨天是我做错了,我应该忍耐,不应该刻意把她也踢飞出去,当时我是存了报复之心,故意想要折辱她……”
“傻丫头。”他的笑声很好听,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今年多大?”
“十四岁。”
“是啊,你才十四岁,正是爱冲动的热血年龄,又不是得道的高僧。”
“……”
她傻傻地望着他。
“做你喜欢的事情,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可以了。”夜色中,初原的眼睛笑如星芒。
“可是,我好像做错了事情,”她黯然地咬了咬嘴唇,“所有人都说我做错了,师父虽然说我做得对,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帮我……我心里很难过……”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后悔,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也许……也许我不会去做……”
“那你是觉得你做错了?”
“不是,我没有做错!”她胸口起伏了一下,“我只是有些后悔……不,我也不是真的后悔……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太语无伦次了,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吧,其实她自己也混乱成一团,只是觉得心里难过得快要炸开了!
“也就是说,你做了直到现在还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是吗?”
“……是。”
“很多事情的后果是你无法自己去控制把握的,”他凝视着她说,“你能做的,只是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至于后面的事情,既然不由你控制,就不要再多去想它了。”
“可是……”
“世界上没有永远无法走出的困境,只要你能坚持走下去。”初原对她说,“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吧。”
那晚的风轻轻柔柔。
树叶沙沙地在他和她的头顶摇响。
百草一整晚睡得很香。
自从她被赶出全胜道馆,她再没有睡得如此香甜过,梦中那少年被星光笼罩的身影仿佛一直倚坐在树下,陪着她。
接下来的几天,百草像平时一样上课,尽量不去想太多的事情。放学后,她更加用心卖力地干活,将松柏道馆打理得一尘不染,暗自希望如果真的无法回去全胜道馆,松柏道馆看在她可以干活的分上,继续收留她。
除了师父回来的第一天,她在光雅的掩护下偷偷溜进全胜道馆,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师父了。在校园里碰到光雅的时候,她想问问师父最近的情况,光雅却总是黑着一张脸不搭理她。
这天,百草和晓萤放学回来,一踏入松柏道馆的大门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放眼望去庭院里空荡荡的,一个弟子也没有。她和晓萤加快脚步向前走,发现原来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练功厅的外面,乌压压地挤成一团向里面探头看着。
她和晓萤走过去。
她的出现让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神色变得很奇怪,还自发地闪开一道通往练功厅的缝隙。他们那异样的眼神令百草心中一凛,她在全胜道馆的时候,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难道……
她来不及细想,从众弟子们闪开的缝隙中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练功厅里那长身而跪两鬓花白的身影,她眼前一晕,脑袋顿时轰地一声炸开了!
“师父——!”
百草冲进去,慌乱地想要将跪在喻馆主面前的师父搀扶起来,师父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跪着,这是怎么了?
“百草,跪下。”
曲向南沉住身体,不理会她又急又慌的双手。
“跪下!”
听到师父的命令,百草心头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双膝弯曲,跪在师父身边,和他同样跪在了喻馆主面前。
“请您收下她吧。”
曲向南俯下身向喻馆主请求。
“师父!您在说什么啊?!”百草大惊失色,再顾不得许多,起身就要硬将师父搀起来。曲向南却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按住她的后背,硬生生逼得她也向喻馆主俯身而跪。
“她天生就适合习练跆拳道,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只是因为跟着我,她从没有参加实战和比赛的机会。”曲向南苦涩地说,“请您收下她,我相信她一定会为松柏道馆争光。”
他跟郑师兄又交涉了好几次,郑师兄仍旧不肯重新接纳百草,而他自己也没有能力从全胜道馆出来带她。喻馆主是为跆拳道界所尊敬的谦谦君子,改投松柏道馆门下会给她带来更好的发展。
“似乎不太合适。”
喻馆主眉心微皱,弟子被自己的师父亲自送着改投师门,这样的事情从未听闻。若白站在他的身后,目光淡淡地落在满脸仓皇失措的百草身上。
“请求您了。”曲向南黯然地更加将身体俯得低些,“她无父无母,又被逐出全胜道馆,如果您不收下她,她就无处可去了。”
“我可以的!师父,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自己,”百草咬紧嘴唇,胸口有泪意酸楚地翻滚,“师父,是我不争气,让您为难了,您不用顾虑我,我不管去哪里都会好好地生活下去的。您是我的师父,永远是我的师父,我不要拜别人为师!”
“傻孩子!”曲向南焦急地抬起头,几日不见,他两鬓的白发又多了许多,“师父不想让你放弃跆拳道,跟着喻馆主练功,你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
“师父——”
她不在乎自己将来能不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她练跆拳道也只不过是因为师父希望她练而已!
“所以,请您收下她吧,终有一天,您会以她为荣的。”曲向南在地上重重地磕头。
喻馆主大惊之下连忙弯腰去扶他,他却执意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喻馆主叹息说:“你这是何苦呢。”
这些年,曲向南想必过得很艰难吧。很多年前在韩国的那次世界跆拳道大赛他也去了,亲眼看到了曲向南得到冠军时的意气风发和被查出服用禁药后的如坠地狱。回国后,他听说曲向南的妻子竟因为无法接受这个打击,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
因为打人事件,国内跆拳道界剥夺了曲向南的终生参赛资格,也不允许他在任何道馆教习跆拳道和收徒,最后只有全胜道馆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收留了他。
没想到他竟偷偷收了徒弟。
喻馆主打量同曲向南跪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十四岁的年纪,眼睛像小鹿一样清澈倔强,身体纤瘦,双腿修长。她在松柏道馆生活了一段时日,很是能吃苦,虽然她和金敏珠一战他并未亲见,然而听若白事后的转述,知道这个女孩子至少还是有几分习练跆拳道的资质的。
如果一直跟随曲向南。
这个女孩子确实会被耽误了。
“我收下她就是了。不管她将来跆拳道练得如何,都是松柏道馆的人。其实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能吃苦,有韧劲。”
喻馆主再次去扶曲向南,不忍见他对自己磕头。
“谢谢您。”
曲向南慢慢站起身。他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因为以前的事情,跆拳道界几乎所有的人见了他都是一副鄙夷的神情,只有偶尔几次遇到喻馆主时,喻馆主会对他客气地点头示意。
“对不起,喻馆主。”
没想到喻馆主竟然真的会答应师父,百草感激喻馆主的宽厚,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这段日子,松柏道馆收留了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背弃我的师父,是师父从小收养了我,教我跆拳道,让我上学,教我做人。师父是我一辈子的师父,是我唯一的师父,请您原谅我。”
她深深俯身,心知虽然不能留在松柏道馆,但是喻馆主的这份恩情她将永远记下。
“哈哈,果然是好孩子。”喻馆主点头微笑,“好,你能有对你师父的这片心,确是难能可贵。从今以后,你留在松柏道馆,对外算作松柏道馆的门下,可以有机会实战和比赛,但是不用称我为师,你看可好?”
“喻馆主……”百草惊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又觉得惭愧之极。
“那就这样了,若白,你往后带百草练功。”喻馆主嘱咐说,同时将曲向南从地上搀扶起来。
“是。”
若白应了一声。
黄昏时分。
彩霞满天。
百草将师父送出松柏道馆。
“喻馆主是个好人,”曲向南感慨地说,“道馆挑战赛即将开始,他说你和松柏道馆的其他弟子们一样有公平角逐的机会。”
百草怔住。
道馆挑战赛她也有机会参加?
“好好练功,记住师父的话,你有很好的天赋,不要浪费了。”霞光中,曲向南又一次叮嘱她,“你现在要做的,是多积累实战经验……你以前比赛经验太少,遇到真正的高手会吃亏的……师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是,师父。”
望着师父萧索远去的背影,百草默默起誓,她一定会让师父等到那一天的。
夜晚,月光洒落在小屋的窗外,初原坐在桌边读着厚厚的医学书,流水的潺潺声和树叶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一切显得格外静谧。偶尔间抬头,他可以望见窗外的那棵大树,茂密的枝叶,星芒在树叶的缝隙间闪耀,然而不再有那个小女孩抱膝而坐的孤独身影。
“叩叩!”
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初原放下手中的书,却见正是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子轻轻推门进来。看见他,她小鹿般的眼睛里仿佛有着欣喜,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他手边的书上时,又似乎有点局促不安。
“我是来还药油的。”
百草握紧小小的药瓶,这里面还剩下不到一半的药油,其实早就该还给他了。将被握得温热的药瓶放在医药箱旁边,她对他鞠躬说:
“谢谢你。”
“不客气。”
初原微笑着说,见她额头的淤伤已经完全好了,肌肤就像秋天的小麦一样健康有光泽。
“我……”心底小小的冲动让她忍不住想要告诉他,“我今后会在松柏道馆长住,喻馆主收下我了。”
“啊,那太好了。”
唇角的微笑依旧有完美的弧度。
她怔怔地看了他几秒钟,忽然有一点点失落,赶忙说:“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了。”
“好。”
初原起身,送她到门口。
啊,对了。
“初原前辈,如果我每天在屋外打扫卫生,会打扰到你吗?”她站在门口仰头看他。
“不会。”
初原笑了,仰着头的她就像一只可爱的小鹿,眼底满是小心翼翼的期盼。
“谢谢你!”
百草高兴得如同得到了最好的礼物,她终于能够为他做点事情了。他为她疗伤,给她药油,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她说话,可是她一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来回报他。
喻馆主正式收下她的第二天清晨,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还在睡梦中,百草已经将练功厅的垫子擦得干干净净,将前一晚弟子们换下来的脏道服洗好,整齐地搭在庭院的晾衣绳上。
当弟子们三三两两地从房间里出来,开始做着各种热身预备活动时,百草早已换好了道服,系着腰带,跑完了十圈,正扶着一棵大树压腿。好久没有穿着道服练功了,她心中有股久违的激动,仿佛全身的细胞又重新活了过来。
晨曦中,弟子们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百草,目光纷纷落在她的道服和腰带上,连若白都先看了她一眼,才命令弟子们集合在一起,开始正式训练。
“集合——!”
“对不起!对不起!”
晓萤喘着气险险在若白话音落地之前赶到,呼,总算没有迟到。她头发也没梳,乱蓬蓬的,边跑边用皮筋把头发扎起来,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百草,她眼睛一亮,挤到百草身边站好。
“好险哦,呼呼,幸亏没迟到,若白师兄可是很恐怖的!”随便比划着跟大家一起练习基本动作,晓萤拼命地喘气,压低声音跟身边的百草摆出惊悚的表情。
“闹钟没响吗?”
百草记得自己给晓萤调好了闹钟放在她的床边。
“响了,哈哈,只响了一声就被我干掉了!”晓萤得意地说,声音忍不住大了点,若白的目光穿过队伍扫了她一眼,吓得晓萤立刻闭紧嘴巴,半晌不敢说话。
初春的阳光灿烂清冷。
做完基本练习,若白让弟子们分组开始训练,对练前踢、横踢、后踢等基础功法。
晓萤和百草分为一组。
晓萤单手举着脚靶,吃惊地发现百草脚上的力道居然那么大,每一脚重重地踢在脚靶上,震得她几乎拿不住靶了。可更让她吃惊的是百草身上的道服和腰带。
“你的道服也太破了吧。”
晓萤皱着眉头说。那是一件怎么样的道服啊,看起来至少穿了好几年了,原本的雪白已经旧旧得发黄,衣服的料子都磨薄了,手肘和膝盖的关节处似乎磨破过,补了一层补丁。裤子明显短了很多,裤脚都到百草的小腿了,穿起来能舒服吗?
“不破啊。”
百草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道服,没有破的地方,因为关节处都被她打上了补丁,所以格外结实。
“拜托,很旧好不好!”
晓萤翻个白眼。
“越旧穿起来越柔软,很舒服的。”百草一个旋身,飞踢向晓萤手中的脚靶。这件道服是她刚练跆拳道的时候师父送她的,当时她穿上觉得漂亮极了,好几天都偷偷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好吧,那你的腰带又是怎么回事?”
手快被震麻了,晓萤苦着脸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继续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百草腰间那根白色的带子。她没有看错吧,是白带哎,是黑带以下的,红黑带、红带、蓝红带、蓝带、绿蓝带、绿带、黄绿带、黄带、白黄带、白带这十个等级中最差的白带啊!
连最初学跆拳道的小孩子,稍微练一段时间都可以摆脱白带,升入更高的级别了。百草怎么可能直到如今还是白带?她虽然不清楚百草究竟练了多少年了,可是至少和她初中成为同桌那时候,百草就已经在全胜道馆练习跆拳道了。
居然至今还是白带!
太不可思议了吧。
“休息五分钟。”
随着若白的声音落地,弟子们或坐在垫子上休息或谈笑玩闹,腰系黄带的萍萍好奇地盯着百草腰间的系带走过来,有和晓萤同样的疑问:
“百草,为什么你系一根白色的带子呢?”
“我是白带,”百草不好意思地笑笑,“所以当然只能系白色的带子。”
“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
晓萤和萍萍同时大叫,能打败蓝带的金敏珠,一腿把金敏珠踢得飞出去,怎么可能只有白带的水平!听到这边的动静,其他弟子们纷纷侧头望过来,目光几乎全都在百草腰间的白色带子上停留了片刻。亦枫的位置离她们很近,听到了她们方才的对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说:
“是不是没有参加你们道馆的升带考试,所以一直是白带?”
百草低下头,摸了摸白色的系带,同她一起练功的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哪怕是刚入门的小弟子也至少是白黄带,而她系这根白色的带子已经好几年了。
“是的,我没有去参加考试。”
系带每一次颜色的升级都要在道馆里经过考试,要拿出考试的费用,每个道馆赚钱的来源有一部分就是从这里来的。她没有钱去参加考试,师父曾经想出钱让她去升带,她也都拒绝了。一个颜色一个颜色的系带考下来,要花很多钱,师父自己的生活都已经很紧张了。虽然在全胜道馆的时候经常被人嘲笑练了那么久还是最低等的白带,但是功夫的好坏难道只是靠腰带的颜色来证明的吗?
被嘲笑的时间长了,她就越来越不在意这些。只是有时看到别人腰间的黑带,会觉得那飘飘的黑色带子衬着雪白的道服,真是好看。
“是这样啊,呵呵。”
晓萤挠挠头,尴尬地说。哎呀,她怎么忘记了百草是孤儿,生活极其节俭,平时在学校吃的饭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很多时候一点咸菜一个馒头就把午饭打发了,哪里有钱去参加升带考试。
“集合!”
若白让弟子们重新集合在一起分组练习,仿佛并没有注意刚才百草那边的情况,神情淡然地喊着口令:
“前踢!”
“横踢!”
“后踢!”
“……”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整齐划一地做着动作,干净利落,虎虎生风,一件件雪白的道服在清晨的阳光中亮得耀眼。
而在傍晚的训练中,百草一脚后旋踢,晓萤手中的脚靶竟然被踢飞了出去!
“哎呦!”
晓萤被震得后退两步,吃痛地转动手腕,额角冒出冷汗。
“对不起,是踢到你的手了吗?”百草急忙上前看她的手,见好像是手腕有点扭到了。
“没有。”晓萤有点沮丧,“是你脚上的力道太大,我拿不住你的靶。”
“啊,晓萤,你拿不住百草的脚靶?!”
周围的弟子们惊讶地问。只有双方实力相差很大的情况下,一方才会拿不住另一方的靶。在松柏道馆的女弟子里面,除了初薇和秀琴,基本就是晓萤最出色了。
晓萤一脸黑线。
承认这点很丢人的好不好。虽然她私下和百草比试过几次,每次都输给百草,可是难道她连百草的靶都拿不住吗?明明百草和她都是十四岁!
若白走过来。
他捡起被晓萤跌落在地上的脚靶,站在百草面前,举起脚靶,说:“后旋踢。”
百草一怔。
众弟子瞪大眼睛,正在对练的初薇和秀琴也吃惊地看过来,见若白右手握着脚靶,目视百草,沉声说:
“后旋踢!”
“是。”
百草不再犹豫。
她立定!
转身!
飞踢出去!
在全胜道馆的时候,没有弟子肯和她对练,每次都是师父帮她拿脚靶。师父告诉她,要把攻击的目标放在心中,不要用眼睛去看,全神贯注,一击而中!
“啪——!!!”
清脆的踢击声中仿佛贯注着飓风般的力道,如同初春的第一道惊雷,在练功厅里层层回响。
众弟子呆呆地望着百草。
秀琴的眉心不可察觉地皱了皱,初薇认真看了眼百草,亦枫轻轻打个哈欠,晓萤兴奋地欢呼起来:
“哇!帅呆了!百草你好棒哦!”
虽然不习惯这么直接的赞美,百草还是脸颊微红地对晓萤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站定身子,屏息看向面无表情的若白。他是在考教她的腿力吧,师父从来只是让她好好练习,并没有告诉过她,她的腿力究竟如何。
若白放下手中的脚靶,没有看百草,对晓萤说:“往后你和丰石一组练习。”
“啊?”
晓萤张大嘴巴,就是说,若白师兄考验百草腿力的结果是,她不适合和百草一组练习,百草必须换更厉害的弟子来对练吗?哇,百草好强大啊!
“百草,你和……”
若白的目光逐一看过众弟子,秀琴皱着眉低下头,初薇微仰着脸,他的视线停留在秀达身上几秒钟,秀达立刻惊惶得脸都白了拼命摇头。
“……你和亦枫一组练习。”
亦枫——?
这句话无异于若白轻描淡写地在练功厅丢下一个炸弹!众弟子都快昏厥过去了,初薇诧异地看着若白,秀琴的身体僵硬住,仿佛不相信那句话是若白说出来的,晓萤已经目瞪口呆彻底被震晕了。
百草不太明白为什么众人会有这么强烈的表情,但是既然若白这样决定,应该是有他的道理。她对若白垂目鞠躬,说:
“是。”
然后她又向懒洋洋坐在垫子上的亦枫鞠躬行礼说:
“请多指教。”
亦枫瞟了眼若白,伸个懒腰,从垫子上站起来,笑容漫不经心地对她说:“往后也请你多多指教。”
“亦枫是二师兄哎!”
晓萤无法从震撼中缓过神,直到晚上做作业的时候依旧喋喋不休地重复同样的话题。
“若白师兄每次馆内实战和练习都是和亦枫师兄一组,也只有亦枫师兄能够和若白师兄一较高低。你别看亦枫师兄平时爱瞌睡,好像很懒的样子,其实他功夫超厉害的呢,每次和其他道馆比赛,几乎全都靠他和若白师兄了。”
晓萤星星眼地看着有点发愣的百草,崇拜地说:
“若白师兄让你和亦枫师兄一组,就是认可你的实力了吧。是觉得你很厉害很厉害,只有亦枫师兄配和你一起练习,其他弟子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吧!哇,难道其实你也能打败初薇师姐和秀琴师姐?哇,百草,我爱死你了!你以前怎么没有告诉过我,你才是真正的高手,神秘而低调的高手……”
她有这么厉害吗?
手里握着笔,百草听得愣愣的。虽然一向知道晓萤说话喜欢夸张,可是,忍不住地,她也有点小小的激动。
在全胜道馆的时候,除了秀达那次偶然事件,她从来没有机会和其他弟子们对练和实战,更别提代表全胜道馆去和别的道馆比赛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功夫究竟怎么样,是什么水平,到底有没有可能真的像师父所希望的那样,有朝一日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为师父也为她自己争得荣耀。
也许……
她真的可以吗?
她咬紧嘴唇,感觉心脏怦怦怦地狂跳起来。她以前只是把那当作一个梦想来看,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一个虽然遥不可及也会拼命去努力的梦想。
可是,她难道真的是有机会的吗?
在百草正式加入松柏道馆的第二天,喻馆主就应邀去加拿大,为那里刚刚普及的跆拳道运动当特邀指导去了。这一去要去很长的时间,连即将开战的全市道馆挑战赛也无法赶回,临走前喻馆主像以往一样,将馆内所有训练和比赛的事务交给若白全权处理。
还没等大家因为师父的离开而生出懈怠之心,若白便已在晚练的时候宣布,这周六将举行一场馆内比赛,选拔出代表松柏道馆参加道馆挑战赛的人选,其中男弟子两人,女弟子一人。
道馆挑战赛!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屏住了呼吸。
在去年的挑战赛中,松柏道馆止步于预赛,连复赛都没有杀入。备受打击的他们在这一年来卧薪尝胆,每天坚持不懈地练习,而现在,他们打算一洗前耻的道馆挑战赛终于又要开始了啊!
从若白宣布周六进行馆内选拨比赛的那一刻起,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仿佛体内被打入了兴奋剂!
“啊哈——!”
“呀——!”
“啊哈——!”
练功厅里实战时的喝喊声比平时高了好多倍,一个个弟子们踢腿的力道也比平时用力得多!
每年一度的道馆挑战赛是岸阳每个道馆弟子心目中的圣战!
尤其对于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几年来眼看着松柏道馆已经逐渐沦为岸阳的二流道馆,道馆挑战赛是他们重振松柏雄威的唯一机会!而前几届道馆挑战赛,要么是在辛辛苦苦打入复赛后,很快就被淘汰,要么就是连预赛都出线不了。可是这次——
应该会不一样了吧!
不仅松柏道馆的其他弟子们如此,就连晓萤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训练的时候偷懒和迟到,全神贯注地投入了练习,一天的训练下来,她的腿上到处都是淤青。
“好痛哦!”
晓萤痛得连声惨叫,百草没有理会她,继续低头用药油帮她揉搓腿上的伤。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晓萤如此认真地练习。
“轻点!轻点!啊,痛死了,差不多就行了啦!”
晓萤乱七八糟地喊着,终于看见百草抬起头,塞上药油瓶的塞子,连忙喊:“哎,别塞别塞,我还没帮你擦呢!”
“不用,我马上还要再去练。”
百草笑着擦擦手,坐在床边开始换道服。在学校趁着课间的时间她已经把作业全都写完了,回到道馆可以专心地把精力全部用在练习上。亦枫前辈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但是只要她流露出想多练一会儿的想法,他就会陪她一直练下去。今晚她还想多练一场,亦枫知道了以后,居然也同意陪她练。
心里有些不安。
她明白是自己打扰了亦枫前辈休息。
可是,她真的想多练练。师父一直说她实战的经验太少,如今难得有亦枫前辈这样的高手陪她实战,她不想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哦,那你去吧,我是不行了,疼得一步也走不动了。”晓萤歪倒在床上,忽然笑着说,“百草,你知道吗,我超喜欢每年的道馆挑战赛!就好像道馆里所有人的心全都紧紧地拧在一起了,为了同一个目标在拼命地努力!”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虽然每次道馆挑战赛全胜道馆都是垫底的名次,连复赛都从没有闯进去过,就算这样,百草依然记得在每次挑战赛之前,所有的师伯和弟子们都会竭尽全力地去练习和准备。虽然全胜道馆的实力差,被其他道馆看不起,但是想要赢取胜利的那颗心,并不比任何道馆差。
只是,她从来没有机会参加。
“其实我知道我不可能代表松柏道馆去参加挑战赛了啦,但是还是想要为师兄师姐们加把油,”晓萤趴在床上,眼睛闪闪地说,“好像我多努力练一会儿,就可以把备战的气氛变得更热烈些!”
是的。
这两天看着身边的弟子们努力加油地练习,仿佛有烈火在燃烧一样,百草全身的每个细胞也都被激起了斗志。
“对了,百草,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哦!”晓萤忽然很严肃地说,“虽然我和你是好朋友,但是周六比赛的时候,我会竭尽所能去战胜你的!”
“好,我也会的。”她点头。
无论是多好的朋友,只要站在赛场上就是对手,全神贯注地进行比赛才是对于对手和朋友最大的尊重。师父一向这样教导她。
“哈哈哈哈哈,哎呀,一想到周六的馆内选拔赛,我就好激动啊!不行,我也坐不住了,百草啊,我跟你一起去再多练会儿吧!”晓萤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也换上了道服。
为了准备周六的馆内选拔赛,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起早贪黑地练习,百草更是其中练得最刻苦的一个。
天不亮她就起床。
夜已经很黑很黑,所有弟子都睡下了,亦枫也实在撑不住去睡觉了,她还在练功厅里继续练习。
练功厅里的灯似乎是彻夜亮着的。
有好几次,若白站在纸门旁边的暗影里,凝视着垫子上那个穿着洗得发旧的道服的女孩子。
她脸上满是汗水。
黑发被汗水濡湿,黏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倔强有神,全神贯注,盯紧空中某个地方,仿佛那里就是她要攻击的目标!旋身!飞腿!一遍又一遍,几十遍,几百遍地重复着同一个出腿的动作!
若白的出现和离去,百草丝毫未曾察觉。
她只恨时间太短了!
如果再多给她一天的时间练习,如果一天的时间可以变得更长些!可是,时间总是飞快地就过去了!
这天已经是周五的下午。
一放学,百草就急匆匆拿起书包往外走,早一点回到道馆就可以早一点开始练习。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明天的选拔赛她忽然越来越紧张,总觉得自己的出腿不够快不够有力。
她还要多练习练习。
这是她期盼了那么多年的机会,终于有希望参加道馆挑战赛,哪怕这希望再渺茫,她也不可以错过!
可是,为什么今天校园里这么多人,堵得水泄不通的样子,吃力地在人群的缝隙中挤着向前走,百草有点着急了。
“怎么回事?”
晓萤也想抓紧回道馆,能多练一会儿是一会儿啊。今天是怎么了,初中部和高中部是在不同的区,虽然最终都要顺着主干道走出学校大门,人群会变得拥挤些,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拥挤熙攘到夸张的地步!
深深吸口气,百草按压下心中的急躁,师父告诫过她好多次,她的脾气太急太冲,是练习跆拳道的大忌。
“是那里。”
静下心来,她看到了造成人群堵塞的原因。在距离学校大门口十几米的地方,乌压压重重叠叠的学生们聚集在一起,好像是包围着什么,人数越聚越多,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远远的,可以听到人群中不时发出兴奋和激动的呼喊声。
就好像明星来了一样。
或许真的是明星吧,因为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根本看不到被人群包围的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她依然能感受到从那里散发出的让人目光无法移开的强烈的气场。
当终于和晓萤奋力挤出学校的大门,回到松柏道馆,她打扫完卫生,换上道服,一路小跑,跑到练功厅里集合时,却再一次感受到了同样的气场。
百草疑惑地向练功厅里望去。
这几日来为了馆内选拔赛每天紧张练功的松柏道馆弟子们,竟然还没有开始练习,如同在校园大门处的那些学生一样,将什么人团团围住,热烈地抢着说话。
她看不清楚里面两人的模样,只能看出那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就算这样隐约地看着,也能看出是极出色的人物,耀眼的光芒从重重包围中透出来,仿佛要灼伤人的眼睛。
若白站在人群外。
他的身体挺拔秀逸,神色依旧淡淡的,好像并不关注那被包围的两人。可是,百草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同。
不由得盯着若白看。
这样的若白跟她平时见到的若白不太一样,虽然看起来还是淡然而疏远,却好像从他的手指到背脊,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紧绷。
若白抬起头。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冰冷淡漠。
百草赶忙把视线离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侵犯到了别人的隐私。
“我说呢,原来是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啊!”晓萤兴奋的话语声从包围圈的最里层传出来,“难怪整个学校都轰动了,你们这次去韩国去了好久好久啊,在昌海道馆一定学到了很多东西吧!”
“在昌海能学到什么东西,”是初薇的声音,“昌海的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是廷皓哥哥的对手。”
“是啊!是啊!”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想起上次昌海道馆的金敏珠之战。
“昌海道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前几天昌海道馆来跟我们交流了,被我们打得人仰马翻!”
“昌海道馆的一个女弟子打不过我们,还哭了呢!”
“是啊!是啊!”
“就他们那水平,同时上四五个都不可能是廷皓前辈的对手!说不定是昌海道馆发现咱们跆拳道水平进步得太快,马上就要打不过咱们了,才请廷皓前辈和婷宜前辈过去交流,想要偷师!”
“对!肯定是这样!”
“我和哥哥来之前,在昌海道馆也听说了。”那女孩子声音清雅柔和,如同宜人的春风轻轻拂过水面,“是一个叫做百草的女孩子将金敏珠打败的,对吗?”
“咦,婷宜姐姐你也知道了啊!!”晓萤高兴地说,“就是百草打败的那个金敏珠,百草很了不起哦,她是……”
“啊,百草,你来了!”忽然一扭头看到百草就站在人群外,晓萤连忙向她招手,“快进来!快进来!这是贤武道馆的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呢!你以前肯定听说他们的名字对不对!”
随着晓萤的挥手,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闪开一条缝,百草看到了那只是在传说中曾经听到过的两个人,贤武道馆的廷皓和他的妹妹婷宜。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们。
那少年如同太阳般俊朗耀目,目光明亮地望入她的眼底。她愣了下,他却笑起来,仿佛看到一个极有趣的人。
那少女又是另一种光芒,如同月亮般柔静温雅,对站在人群外的她和煦地微笑,问:
“你就是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