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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绳而滑,树根缠挂的土崖,挤进视野里。密集的枪响还在继续,我却再看不到树林的情况。
告别了老小子,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绳子是贴着垂崖往下甩去的,所以我挂在绳索上之后,就是擦着崖壁在往下滑。泥层里伸出的树根藤须很是烦人,如果不小心缠住脚,或是挂住背囊上的布条,那可就不妙。
手肘贴擦着崖壁,降下了大概一两米的高度,只见缠挂突绕的枯藤树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发着灰白色的岩壁。岩壁往里骤收,方才还擦挂着身子的石壁,即刻消失。我的身体除了绳索之外,再也触碰不到其他东西——身体彻底无依无靠的悬在了半空中。
那种感觉,让我做出了本能的举动。脑袋里的极度悲怆被惊吓而跑,下滑中的我,马上捏紧绳索,定稳身子。身子一稳,我忍不住低头向下望了一眼。都说人在高处,最忌往下看,之前邓鸿超捏在绳头上时,我也这样提醒他过。
但当自己亲自走这一趟时,早就将那些格言警句忘了个一干二净。倒不是为了低头看什么,我仅仅是极为本能的扭动了脖子。而那股不经意间的欲望,你根本来不及去克制,身体就已经去做了。
这一望不要紧,本来脑袋里满是那股软绵绵的悲怆情绪,这下立即被清了个空,神经也如绳桩那样,被绷了个紧。
身底下确实是那口天坑,天坑还是之前的样子。而天坑里的那片树林,也还如我脑袋里的影像那般,稳稳的“镶嵌”在里边儿,没任何变化。两股顺壁而下的绳索,晃在岩壁上,荡在高空中,惹人发颤。
歪斜的视野里,好像还能见到一坨影子吊在身下的另一股绳索上。那肯定是黄班长。
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吊在半空中往下望,与稳稳的趴在崖头上向下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那一刻,我理解了邓鸿超的胆颤,也佩服起王军英他们的勇气。在这么高的悬崖上往下速降,不如我相信中的那般容易。
不经意间的低头一望,让我头晕目眩,双脚发软,双掌冒汗。再多瞧一阵,恐怕就要泄掉全身的力气,坠进天坑。惊吓让我立即别回头,不敢再去看。此时唯一的“安全措施”,便是我的双手双脚。我只能死命的捏紧绳索、用双腿夹紧绳索,保持稳定。
但悬空无援的我,手开始颤,脚开始抖。吊在绳索上的我,也如钟摆一般,开始微微晃动起来。微风在拂,枪声未停,绳索的晃动让我青筋炸起,头皮发麻,我感觉下一刻手套上就会涌出黄油,让我脱绳坠下。
不要慌,不要急,我闭起眼睛,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绪。他们都可以,都没问题,就连邓鸿超那小子都没怯退,我吴建国为什么不行?我在心里鼓励着自己。
那一阵剧烈的惊慌是否因为恐高带来,我不得而知。因为我至今不知道自己有无恐高症。但写到这里时,我忽然明解开了那阵心境:
一旦上绳下崖,你就明白自己没有后路可以退。无论后面遇到的是刀山火海,你都得硬着头皮上。而从那么高的高度俯瞰而下,恐惧是少不了的。恐惧来时,你又恰巧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后路可以退,也没有安全措施,一旦有半点疏忽,整个人就再也捡不起来。
但,你又必须往下继续走。
所以说,在绳索上的那阵绪乱,是众多因素和自我暗示杂生而来。人在矛盾境况时遇到任何情况,常会由惊慌引发无措,不足为奇。
不过,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的我,还不至于慌到“无措”。
眼睛紧闭中,由头顶传来的枪响,清晰的传入耳中。那确是枪响,也同警钟,在提醒悬在绳索上的我,并还没有逃离险境。
刘思革不是超人,他挡不了多久越军士兵的攻势,我再这样留在原地,也还是等死。刘思革单方面约定的时间,我不觉得他能做到。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他随时有可能因为御敌不力,而斩断绳索。
想到这,心中的响鼓立即敲起。张开眼睛,我犹如上好了发条一般,双手与双脚微微松开,身体再次往下滑去。
老刘可不能白牺牲了!我沉回了气。
灰白的岩壁上,并不是寸草不生,坑洼的壁上不时会绽出几簇绿团。那是生长在绝壁上的树丫。但大部分,都还是灰白色中夹杂着黑渍绿垢的光生岩壁。
我平视着它们,不再去看身下的天坑。尽管手掌是微微松开,但下滑的速度还是很快,手套的布料与绳索的尼龙摩擦出“呲呲呲”的声响,不一会儿手心与腿脚就传来炽痛感。我待到那阵炽烫积到极限,便慢慢握紧手掌,停住身子。
手心像是烫出了洞,大腿感觉磨出了血痕,垂眼一看,我的个奶奶娘,那白布手套里,竟然飘出了细微的烟雾——再继续磨他一阵,恐怕手套就该燃起来了!
手心炽痛,我差点儿就下意识的脱掌出绳,猛甩双手了。但就算是手掌里握的是通红的煤碳球,我也松不得半分呐!性命攸关,我哪里还顾得上这点儿痛楚,只能祈祷,这双白手套再厚实一点儿,能让绳索多磨上一阵。
抬头一看,还是滑降了不少高度。就这样保持下去,我不停鼓励着自己,命已经救回一半了。
休息了大概四五秒的样子,尽管手心的炽痛还在继续,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手心一松,我又往下降去。
可没降几米,紧夹着绳索的腿脚,忽觉触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双手紧捏,我一个“紧急制动”,停身细看。原来身下是一大片凸顶而出的岩壁。这片灰白的岩壁,并不是如水泥匠砌好的那样,平整如地砖。
那上面坑洼不平,时而凹进,时而突出,没任何规律可言。
而脚下那大片凸生的岩壁,倒是来得巧。因为人身又和岩壁贴上,双脚便能踩上那突出的岩石,或是壁洞岩缝。有了双脚的承力,整个人轻松不少。至少,我能交换着双手休息一下了。
岩壁间不时簇生的绿团,也是歇气的好东西。他们的枝丫也能稳脚。但悬崖上的枪响,又催促着我的脚步。时间到底过了多少,三十秒,还是一分钟?我恐怕再没有歇脚的机会了。
双手交换着舞散了一下,双掌的炽痛稍微好了点儿。不敢有丝毫怠慢,两秒后,我就又松掌开始速降。可谁知身上鼓满了装备,岩壁又贴着身子,根本就滑不出速度。无奈之下,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双脚踏上崖壁,使劲儿一蹬,让我的身体脱离了石壁。同时,荡在空中的我,左手在胸,右手至臀,即松绳子,顺势飞滑而下。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双脚又重新蹬回崖壁。
方法果然奏效。我重复着这个动作,滑降得非常快。绳索一松一绷,我在石壁上一收一放,渐渐找好了节奏——松个三五秒,停上半秒。心中的响鼓猛烈的敲着,我用最快的速度往下在降。
不用我说,大家也必定明白,我这些动作是有多么危险。我这“蹬崖吊降”的动作在现在的电影儿里经常能看到,什么什么特种兵索降时就采用这样的方式。但部队里训练时,绝对是禁止这样高频率的松手、这样快速度的吊坠。因为动作快,劲儿没稳好,就容易脱手出绳。
而且,这种方式的吊降,必然会有安全措施,更鲜有如此高度。
没有安全措施,全身的重量都要压在双手。手一脱绳,就意味着整个人也跟着出绳。
但现在情况紧急,我要是按着安全谨慎的速度来,必定降不完如此高度。如果拖慢了时间,上头的刘思革挥刀一斩,我可就要粉身碎骨了。况且身上还挂着两个大背囊,就算是如此快速的滑降,我的臂膀也已经开始发酸了。
我对自己说,如果这次滑降成功了,回到部队里,一定可以吹上一年。
绝壁的凹洞里,筑着许许多多的鸟窝。反复蹬离崖壁,让我全身渗满了汗。踩进凹洞歇了半秒钟的气,我便集中好精神,准备一鼓作气滑完这最后一段。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悬崖高又峭,老子胆最大……”
我默念着无谓出处的诗句,拼凑着随性而发的句子,转移注意力。
很快,我依仗着绳子,重复好手里的每一个动作,顺利滑完了大半块峭壁。扭头往下一看,此时离天坑底部的高度,已经不再令人发晕、双脚发软了。我甚至能看清绳索之下、那发着墨绿的层层树冠。
还有最后一小段了!我猛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涌了又冒。
两个背囊的重量,已经快压尽我所有的劲头,双手酸得不行。趁着手里仅还剩有的力气,我决定快刀斩乱麻,胆子要放得再大点儿才行。
双腿弯曲,我猛力从岩壁上一蹬,身体荡得比刚才还远。双手松开,身子从绳索上滑下了很长的距离。至少比之前要长。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举动,我心里明白——如果松掉的力度太大,手上的劲头不能稳住身体,那我就要直溜溜的从绳子上滑落而下。
又或者是,重力加速度带来的猛烈停颤让绳索或者绳桩挣断,结局同上。
但我也明白,刘思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后一秒,也许后两秒,他就会斩断绳索,壮烈牺牲。如果不快些赶完这最后一段路程,那到时候手中一空,我会死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