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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推至到了十一月初,一场大雪降下来,温度骤然降低。
孟婆坐在树枝上,两条腿光裸着在空中荡来荡去,凭的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模样。
“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快点下来。”薛手里头打着伞,站在树底下冲着上头装小姑娘的孟婆喊,“回头受了凉又要喊这个喊那个。”
孟婆撇了撇嘴,而后笑:“是的,殿下。”说着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赤着的脚踩在了还没有化掉的薛上,顿时脚趾变得通红,脚掌像是结冰了一样,麻得很。
“怎么样?缠绿的伤势还有游羽的。”孟婆一下子躲到了薛的伞下,“这都一个多月了,游羽还没有醒,她……”
薛摇摇头:“倾洹说没事就是没事,醒不醒那都是小事。”他撑着伞领着孟婆往屋子里走,“缠绿的伤才是严重,没想到伏羲下手这么重。不是都说,缠绿是伏羲最喜欢的弟子么?”
“那又如何?帝辛和帝止还是他的儿子呢。”孟婆冷笑,搓了搓冰凉的手臂,“我还是他的魂魄衍生出来的,不也是这样吗?”
“啊。”薛愣了一下,而后犹豫了很久,决定还是闭嘴,把黛梓的事情给憋回去了。毕竟那都是他自己的猜测,这个时候说出来也不大好,万一推断错了,按照孟婆对伏羲的怨念,肯定又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干什么?”孟婆狐疑地侧头看着薛,薛干笑着摇摇头。
这段日子里,留在缠绿住所的也就只有孟婆、倾洹和薛了。江君涸回了阴鸷谷,料理一下魔族的家内事。毕说是这件事和他无关,他也不想再受伤受苦受累,所以回了地府,继续看他的那些戏台。至于司命,被帝止急招回天了。
一来二去,也就只剩下他们几人了。
孟婆趴在桌上,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游羽,手指拨弄着杯子:“缠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伏羲会屠杀毕文鸟一族?他对你痛下杀手我倒是理解。”
“你这话,我听着并不是很舒服。”缠绿半躺在榻上,说话声音轻微。胸口的伤太重,他连呼吸都要慢慢地来,一动就扯得痛。
孟婆哼了一声,往门口看了看才又开口:“缠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伏羲他为什么会插手这些不关于他的事情,如果只是为了杀你根本没必要。而且……我之前好像听他们提到了什么黛梓?她是不是当年那个人?”
缠绿抿唇,摇头:“你想多了,黛梓是存活在父神记忆里的人,你与我都没见过那个人,他们也不过只是无意间知道这个人而已。还有,父神想杀我自然有千万种方法。”
“真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冷静,居然还能喊那个人‘父神’。你就那样崇拜他?”孟婆冷笑,手中的杯子捏碎,瓷片割伤了她的手指和手心,“九千年前,他把你关入莲花池你不愤怒?九千年后,他差点杀了你你不心凉?”
缠绿抿唇:“那……你是要我恨你?还是说,其实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恨帝止?”
“……说不过你。”孟婆起身,一甩衣袖,脸色难堪,“对了,你说帝辛回来了,帝止会不会?”
“你放心好了,他现在是君上,谁动得了他?”缠绿叹口气,“只是,你得考虑一下我们几人的安危了。我这个地方并不安全,好在……”好在毕也走了,毕不在他反倒安心了很多。他欠了毕一个大大的人情,但又好像不止是人情这么简单。
无所谓,反正这场动荡过后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了,到时候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回了地府的毕虽说整日里都去看戏,看尽人生百态,看尽生离死别,却还是会觉得心慌。
不过几日的时光,他已然整个人瘦了一圈,脸颊上的颧骨微微突出,本就算不上惊艳的脸此时看起来,更是平凡得有些丑。
有的时候毕也会觉得很奇怪,为何薛生得那样好看他却平凡到几乎一眼都是记不住的人?这样的烦恼对于从前的毕来说可能根本不会有,可是,当他看到缠绿对薛的脸有停顿甚至只需要一眼就能记住的时候,他脑海里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毕想,他这么平凡,活着的时候除了一个身份其他也都是几个皇子里最平凡的。功课一般,相貌一般,骑射一般,脾气一般,人缘一般。什么都是一般般的他,却得到了那些出众的人一辈子都渴求不到的身份。
上天可能真的是公平的,但又好像一点都不公平。
你瞧瞧,薛生来什么都拥有,什么也不缺。这不就是一个最大的不公平?
毕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有点像个不成熟的小孩子。他都多大了,怎么想些这些?薛的人生之路再平坦总归会有他不开心的事情,他的路途再坎坷总归会有好的事情降落在他的头上。
“走了一趟人间,怎么反而心情不好了?”蒋总算是有时间抽空在地府走动了,这几天却总是能看到在地府四处乱晃毕,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总是愁眉苦脸的,倒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毕了,“有心事?遇到喜欢的人了?”
“啊?!”毕抽了一下嘴角,“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蒋摇头晃脑的:“你从前遇到了那个西海公主回来之后也是这个状态,不过可惜了,以那样的方式收尾。”毕的那个情缘当初闹得整个地府都知道,其他九个殿的殿下一个接着一个来安慰。
“喂,不带这样揭伤疤的。”毕双手放入袖子里,摇了摇头,“喜欢算不上,可能只是有点心事。”
“什么?说说。”蒋拿手揉了揉毕的脑袋,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了他的大哥。
毕伸手挠了挠头,而后又把手放入袖管里:“大概,可能……我的意思是,我不太想……额,也不是……”
蒋抽了一下嘴角,从未见过如此语无伦次的毕:“那什么,你慢慢说,一件事一件事,不用急。”
毕抿唇,深呼吸了一口总算是理清自己的思路了:“我遇到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怎么说呢?不讨厌他,所以不想拖累他。”
“这种事情啊……”蒋笑了笑,他还是第一次见毕为了一个人愁成这幅样子。从前遇到的那位西海公主都不曾见他如此慌乱,如何讨好一位公主如何和一个人相爱如何对待自己喜欢的人,这些事毕一清二楚,“你自己最清楚了不是吗?你从前和那公主说过什么来着?‘春风十里,不如你’是吧?那个人,比得上你见过的十里春风吗?比得上你遇到的那位西海公主吗?”
毕愣在了原地。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缠绿能和西海公主比吗?都不是一个性别,怎么比较?
“我也是看过那些戏剧的,也知道这世上有这样的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呢,恰好是‘心悦君兮自不知’。”蒋拍着毕的肩膀,虽然知道毕就算有了喜欢的人也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但是有这个过程总归还是好的。
“不是,蒋,我的意思不是说……”毕忽然发现,自己再怎么解释都显得有些言语苍白。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即便缠绿总是说着一些有意无意挑逗的话语,但是两个人都清楚地明白,谁也不可能会喜欢对方,于是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可是……他捂住脸,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可是,如果他喜欢上了缠绿,那该怎么办?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走向?他得不到的,缠绿的回应他得不到的。
“蒋,也许你说得都对。”毕的声音闷在手心里,“但是,这样的感情不会有下文的。谢谢你,让我能把它掐死在摇篮里。”
“……”毕的反应出乎蒋的意料,他以为毕会享受与人相爱的感受,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其实,是真的很喜欢吧?所以不得不断掉。
蒋的离去很轻,他一走,毕的眼泪就滑落了。
“诶?”毕猛地眨眼睛,却止不住眼泪的滑落。他忽然想起那日他离开的场景,缠绿半躺在床上,透过窗户冲他挥手。
也许,真的是一挥手便是再也不见。
其实啊,他真的不是什么断袖,真的。
从前的那些相遇的场景,还有这段时间相处的场景,从最初的嫌弃到后来的陌路,然后从重逢到相互扶持再到如今的再也不见。其实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连一年都没有,对于生命如此长久的毕来说也许很快就会丢到忘川河里。
从陌路再到陌路,中间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局依旧是你过活你的我过活我的。
窗外又开始落雪,连绵不断。
缠绿能稍微动动了,于是自发开了窗,趴在窗户口看雪。他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雪,从前总觉得这种事情都是帝止那样的人该做的。如今却越发觉得,再不看看雪,好像就一辈子都看不了了。
雪地里恍恍惚惚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瘦削的,暗绿色的,摇摇晃晃地。他瞳孔猛地瞪大,再去看人影已经没了。
“毕?”缠绿喊了一声,空荡荡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屋子里,却没得到回复。
“怎么,想他了?”薛端着要换的药走了进来。刚刚那一声着实吓了他一跳,还真以为毕来了。
缠绿瞅了薛一眼,鼻孔里出气:“与你何干?”
“哎哟嘿,有脾气?成,那你自己来。”薛把药往那一摆,“巧了,倾洹也不太乐意我给你换,我也不愿意。看来你也不太愿意。”
“……”斤斤计较其实是地府里每一个人的特性吧?
缠绿脸一黑,而后服软。换药的时候,他脸上表情异常狰狞,折腾了半天才憋出那样一句话:“毕,他真的不是断袖?”
“?”薛拧眉,很震惊,“应该不是,从前他喜欢西海的一位公主喜欢到死去活来。”
“后来呢?”缠绿的问题立马接了上来。
薛耸肩,叹气:“自然是崩了。毕他的诅咒是孤独终生,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喜欢的人陪伴他左右。”
孤独终老啊……
“真残忍。”缠绿瞳孔里没了焦点。
是啊,谁不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