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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羽暗想这定是被树枝划破了衣衫,刺入了皮肉,残留的血丝,便一声微叹,不消一刻,便已补好,绵密的针脚将胸口处略略勾出一朵花来,掩饰了那损痕。
卿羽拿着衫子去何当房间,刚要敲门,手指顿在半空,稍一思量,随即附耳在门框上。
因疼痛而发出的闷哼纵然咬牙强忍着,仍无比清晰地穿墙灌耳,卿羽心下一惊,伸出手指来将窗纸轻轻挑破一个洞。
二师父严城半裸了上身,盘膝而坐,额上汗珠滚滚,健硕的肌肉微微颤动,唇线抿得十分之紧,似在隐忍着剧痛。大师父何当盘膝坐在他身后,屏息运功,聚真气于掌心,猛地袭向他背后,伴随着手掌重击人身的一声闷响,二人都吐出鲜血来!
卿羽眼睛瞬间瞪大,想要惊喊,又赶忙死死捂住嘴巴,慢慢往后退,直至退到槐树下那只鱼缸前,双手撑住缸沿,脑中一片空茫。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与白露离开的这一天里,大师父与二师父遭遇了什么?凭着二位师父的身手,纵然是要对付上几个身怀武艺的高人也不在话下,今时今日,却被伤得如此之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下此狠手,势必要将他们置之死地?
莫非,二位师父在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结了仇家,才招来这般杀身之祸?也曾听到过小道消息,说是自打年前开始,陈国政局就不怎么稳定了,大师父二师父在陈国有贩马的生意,在这个关头上,路子很不好走。
卿羽咬住嘴唇,抬手抚了抚额,发现衫子还在手里,只觉喉间一哽。大师父说这些破洞是上山采药时被树枝划破的,她便天真地信了,待得哪天大师父要死的时候告诉她只是打个盹儿,天亮就起来了,那她是不是也会深信不疑,然后乐呵呵地出门玩耍?
默默思量间,但闻房中一声轻咳,卿羽惊起回神,随手将那补好的衫子连同针线筐搁在桌上,转身即走。
“卿羽。”
身后传来大师父娇媚柔和的腔调,一如往常,却难掩一丝疲倦,听在她耳中,如此心酸。
卿羽背他而站,没有回头。
“我的名牌衫子呢?可是补好了?”何当迈步过来,望见在桌上,一把拿起,左看右看了一番,连连赞道,“我就说嘛,我的好徒儿卿羽不仅人儿长得俊俏,手也灵巧的很,你瞧瞧,破成这样也能缝补的完好如初,哎呀呀,为师收了你,可真是收了块宝呢!”
卿羽一听这话,更加哽咽难言。
见她始终背对着自己不说话,何当心生疑窦,绕过她跟前,发现她红着眼睛,不由惊讶了:“这是怎么的了?谁欺侮你了么?哪个不知死活的王八犊子敢欺我何当的徒儿,卿羽你且照实告诉与我,我定要剥了那人的皮!”
何当说得义正言辞,捋起袖子便要做随时与人拼命状,卿羽不由破涕为笑,闷闷道:“没怎么,在新家还不怎么习惯,昨儿晚上没睡好……”
何当哈哈一笑:“别东拉西扯,你不说我也知道,”一挥袖子,“是为了白露那个呆子开饭馆的事情吧?!”
见卿羽不言语,何当得意地高昂起头:“被我猜中了吧,哈哈!其实我也不想这么神机妙算的,奈何这就是命啊,想我幼时,梦想是要当个算命先生的,哪知一个不留神误入歧途,阴差阳错当了个乡野郎中,当真是遗憾,遗憾呐!”
卿羽笑着哄他:“师父天资聪颖,就别跟那些个奔波在街头巷尾的算命先生抢饭碗了,救死扶伤才能多多造福百姓不是?”
何当乐得呵呵直笑,笑了一阵儿忽似想起什么,自袖口里摸索一番,摸出一个袋子,往卿羽手里一拍:“回头跟白露那呆子说,这可是为师的养老钱,全部借她开馆子,赚了钱要加倍还我,要是赔了,哼,我打断她的腿!”
卿羽刚想推辞,何当又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心善了。”说罢,优雅地弹了弹衣袖,顺手拎起卿羽给他补好的衫子,优哉游哉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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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幢幢,卿羽一手支着脸颊,一手拿了根铁丝百无聊赖地挑弄着灯芯,蜡炬燃了三寸,烛泪淌了几行,烛花落了一片,白露还没回来。
独留给她的那份饭菜来回热了两次,仍不见回转的迹象,卿羽不觉心里开始发毛,再一想到白天白露的遭遇,那工头凶神恶煞的脸,纵然白露再强悍,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对方再做出什么恶事来……
越想越觉恐惧,卿羽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猛子弹跳起来,顺手取了墙上佩剑,一手大力将门栓拉开,便要冲出去——
却与白露撞了个面对面。
白露蓬头垢面,风尘仆仆,两只眼睛里盛满了疲惫。
这副模样将卿羽吓得不轻,一叠声地问:“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路上遇坏人了?受欺负了么?有没有受伤……”
白露却不理会她,只将一个鼓囊囊的口袋塞给她,径直走到床边,整个人扑了上去,闭眼做沉睡状。
卿羽狐疑地打开那口袋,但见是一捧铜钱,看她这般疲累的样子,心下了然,便不忍再扰她,帮她扯了被子盖好,回了厨房去热饭菜。
待卿羽端着热好的饭菜回来,却见白露裹着被子披头散发地坐在床沿儿数钱。一捧铜钱沾满了湿湿黏黏的汗腥味儿,新的旧的,七零八落堆砌成一座高高的小山丘。见卿羽进来,丢下手中铜钱顺手抓了只鸡腿恶狠狠地啃了起来。
“我去城里找活儿干,没人愿意用,好容易找到了个扛包的体力活儿,天打雷劈的工头还克扣了我十个铜板!”白露忿忿地说着。
“那个工头,简直要气死我了,硬是将我扛的几个包算在了那个‘瘦猴’头上,又没人给我作证,我要是再与他僵持下去,恐怕连一天的工钱都拿不到,于是就作罢了,哼,待我挣够了钱,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白露后面连说带骂的话卿羽没听进去多少,转身取了个包裹来,一层层打开——白花花的银锭子成功截住了白露滔滔不绝的说辞。
“毛毛,这,这是……”
“师父们给的。”卿羽道,“你一心想开饭馆,连日来时刻为此事奔忙,两位师父虽不表态,但也看在眼里,这些钱,是拿来资助你的。”
白露将脏手放在身上蹭了蹭,发现衣服比手还脏,张目寻了条毛巾过来,仔细擦拭了一番,才将那些银锭子一个一个地数了个遍:“我的娘,足足二百两!”而后又抬头看卿羽,满脸惊喜瞬间转作疑惑,道,“他们哪儿来那么多钱?大师父不是说他的生意破产赔了个精光吗?”
先前大师父为摆脱白露借钱的纠缠,一口咬定生意破产了,赔的倾家荡产,往后就指望三个徒弟养老了,哪儿还有什么余钱?!这话听得白露心惊肉跳,再不敢追着他借钱了。
下山后,她们也去过师父经营的所谓的镖局,在城郊边上,地理位置很偏,青苔遍布,门环生锈,生意果然是很惨淡,在这繁华的月凉城中,镖局生意火热,左右不过那几家名声大的,相比下来,这个小小的镖局着实不起眼。
至于这二百两银子,姑且都算作师父的吧……反正,她将来挣够了钱,是会弥补过来的。
一想到那个人,她心底飞快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恍若那个离别的夜,朦胧又安宁,让她不敢回忆。此去一别,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又或许,再无再见可能,天地苍苍,人海茫茫,他们的缘分就只能止步于那个月色疏离的夜晚。
这么一想,她忽然有丝怅然。
旁边的白露还在唠叨大师父的口是心非,卿羽宽慰她道:“大师父的话也值得信?两位师父一个嘴硬心软,一个爱面子,他们既将银子给我,嘱我转交与你,想来,是因着头两天因开饭馆与你拌嘴一事,不好这么快就服了软,由此,你也不要再去询问,先默默收了这钱,把店开起来,之后再择机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可好?”
白露大力点头:“好,听毛毛的。”
卿羽本有心想将二位师父受伤的事情告知与她,但一想到她这个炸毛脾气定会闹得个鸡飞狗跳,非要逼问师父寻到仇家不可,便也作罢。
他们都已自顾不暇,还是做好眼前的事要紧。
白露白天做工累惨了,倒头就呼呼睡了,卿羽见她睡得沉了,才爬起来,轻手轻脚地从搬家时带来的行李箱里翻出几只木盒,甫一打开,草药的幽幽清香扑鼻而来,她认真挑选了几味,拿上臼与杵去了院里。
两位师父现都受了不轻的伤,但他们定然是不想让她与白露知晓的,她也便不去揭穿,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况且,她相信师父们,能将所有的麻烦都完美利落地摆平。
漫无目的地想着,她已将当归、何首乌等几种补血养身的药材捣成了粉末,起身去了厨房,寻了个地方放好,想着第二日悄悄掺在两位师父的饭食里,连着多吃上些许时日,元气定然要恢复的快些。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白露喊起来,风风火火地拉她去签约。
“签什么约?”卿羽睡眼惺忪,分不清南北。
“自然是我们的饭馆租金契约呀!”白露笑花了眼,一把将她拖起来,“快些走了,不然我看上的黄金地段可要被人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