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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想,这是一个多么冷漠残忍的男人,他游离在几个女人之间,却还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摇摆不定找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我真想撕碎他那副丑恶的嘴脸。
在这种心理暗示下,我抬起手掌,努力地抓向他的脸。对于身手敏捷的张清来说,我这点弱不禁风的攻击无疑是螳螂挡车,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你疯了!”他爆喝一声,反手一掀推开我。我踉跄不稳,腹部撞在书桌边角上,揪心的剧痛袭遍全身,我无助地朝他的背影伸出手,声音像被卡在咽喉深处发不出来。
张清怒发冲冠,负气而出,门摔得哐当直响,白炽灯光晃了几晃。我缓缓地滑落下来,软软地倒在地上,温热的液体从我的体内汩汩地流出来,骨血剥离肉体的疼痛攫住我,眼前一片模糊。
房子里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桌子、窗户、墙壁渐渐重叠。我的孩子,我那个还来不及成型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这是我在这段荒诞婚姻里的唯一收获,难道我连这点可怜的念想也留不住吗?
我借着顽强的毅力支撑,挣扎着爬向客厅,凭感觉摸到茶几上的座机。出于本能,我还是首先拨给张清。就算不是爱人,也算是亲人吧。要说大难临头时,女人的应变能力真是差得离谱,我根本没想到,其实此时最应该拨打的是110或者120。
“嘟——”的一声后,电话被无情地挂断,紧接着传出冰冷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又打算拨给淼淼,但大脑一片空白,苦苦搜寻想不起她的电话号码。
我凭着记忆,绝望地拨打一个已经快要遗忘的电话号码。许彬隽越的声音响起,“喂——”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话筒,喃喃地低语,“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我无力地瘫软倒地,昏厥过去,悬挂的话筒左右摇晃,房子里一片死寂。
许彬和警察砸开门找到我时,我已经瘫倒在血泊中,惨不忍睹。鲜红的血迹蜿蜒一路,从书房到客厅清晰可辨。流产造成的大出血,把我摧毁得极度虚弱,当医生抬起我时,我人事不省。我像被人踩踏过的小鸡无力地耷拉着头,只有体内的血还在不断滴落。
急救通道让出来,无影灯亮起来,手术室里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入。所有的人都一样,手术帽、口罩、淡蓝的手术衣,严阵以待。
冰冷的器械探进我的身体深处,无情地搅动刮剥,前所未有的痛肆虐而来,我冷汗涔涔,再次昏厥过去。迷迷沌沌中,我仿佛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嘤嘤地叫着“妈妈”,声音哀怨凄婉。我张开双臂,企图拥抱他,哪知他化作一阵轻烟,飘然而去。我急切地挥舞双手,不停地抓挠,手中空空如已。
我住着一间单人病房,最里面,干净又安静。这是许彬安排的,虽说医院的床位有些紧张,但因为有熟人照应,许多复杂的事情就能变得简单。
流产本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但身体上的大出血、精神上的致命重创,让我形销骨立,奄奄一息。手术后,我整天昏昏沉沉,睡了醒,醒了睡,睁开眼睛便空洞地看着窗外的浮云流动,只觉得生命似乎都静止凝固。
我睡得不好,噩梦连连,总有一个不成形的孩子向我索命,然后一身冷汗地惊醒。我也不太爱吃饭,照顾我的是许彬的大姐,她望着我憔悴惨白的脸一个劲地哀声叹气。
安娟、吴作文、王胜,陆陆续续地来看我,说着种种苍白无力的安慰话。他们个个看起来都比我伤心,反而是我自己一脸木然。是啊,也许这就是天意,因为不是爱的结晶,这样决绝地离开是我的孩子最好的归宿。
看护人员非常地体贴尽责,大约是看许彬和李艳的情面,也有可能是同情我孤苦无依。有时候许彬会和李艳来看看我,但是一句话也不说,坐坐就走。
张清是第二天晚上来的,来的时候我正在昏睡,半梦半醒中,感觉有人在抚摸我的脸。
我从迷离状态下醒来,床头放着一篮浅粉色的康乃馨,张清坐在床边握着我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神色落寂,满脸懊悔。
我直楞楞地望着他,恬静淡然,无欲无求。我曾经那么天真,期待这个我hold不住的男人有一天能把自己放在心上。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患得患失,忍耐退让,百般折腾,结果弄得遍体鳞伤!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了我们的小宝宝,”张清轻轻捻着我紧锁的眉毛,头慢慢贴近我的脸庞,“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我是不想和你吵才关的机,昨天我和俊江在一起。”
我牵了牵嘴角,抿紧下唇没有开囗,只在心里暗暗自嘲: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说每一句都没有错,因为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对于任何的解释,我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了。
的确,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明明知道你只是和我将就凑合,我却还是动了心。我以为自己不懈地努力,就可以替代陈彩云,在你心中占一席之地。
我忍受没有任何仪式的婚姻,我忍受你前岳父一家的打搅,我忍受着形单影只回娘家的失望。陈彩霞在你的纵容下明目张胆的挤兑,钟丽华在你的默许下公然的叫板,我都忽略不计,默默承受,总奢望换来你多看我一眼。
我卑微到尘埃里,总以为自己会守得云开见日出,总会让你看到我的温柔善良。终于,我等来了你忠恳的评价:“你不过是别人用烂了丢弃的旧抹布!”
这就是我一厢情愿付出的结果,原来我只是你不小心捡拾的垃圾,想扔掉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清冷的泪珠无声地滴落。所有的痴心守望只换来一场空,哀莫大于心死。
“小枫,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说句话吧!”张清紧紧地抱着我,小心地擦着我眼角的泪。可我的心已经凝结成冰,现在无论他抱得多紧,我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秦叔叔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来的,陆阿姨上来就捶了张清一拳,然后安抚我,“小枫,我已经告诉了你公公婆婆,他们会教训清子这个臭小子的。你安心养好身体。你们还年轻,以后还可以再生。”
秦俊江收敛了以前痞里痞气的德行,难得正经地说,“清子和钟丽华啥也没有,你要把心放宽。”
周阿姨是最后得到消息的,她一进病房就鼻涕眼泪直流,“孩子,你受苦了!这是造的什么孽呀?我早督促你们检查就好了,小枫成天嗜睡、厌食就是早孕的现象哪。”
我至始至终沉默不语,仿佛成了失去灵魂的木偶,无动于衷地看他们竞相登场,粉墨表演。
张清有时候去上班,有时间就守在我的病床旁边,默默地给我擦汗、翻身。我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做这一切,我们谁也不说话。流失的孩子成了我们之间拔不出的刺,现在我们就算近在咫尺,却已经远隔天涯。
一天下午,我从昏睡中醒来,查房的护士告诉我,“一位姓钟的小姐来看过你,刚走十几分钟。你老公刚才也在这的,可能有事走了。”
我面无表情地“噢”了一声,挣扎着下床,躺的时间太长了,我想出去透透气。护士要陪我,我让她去忙。我自己下了床,扶着墙一步步挪出去。我决定到天台去坐坐。
天台几乎没有什么人,但灰色长椅上的两个人,却生生刺痛了我的心。同样的藏青色制服,不用仔细分辨,轻而易举就可以认出是张清和钟丽华。
张清将头贴进钟丽华的怀里,她站着,抱着他的头,搂着他的脖子,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张清像迷途的羔羊找到久别的主人,他紧紧地抱着她的腰,肩膀微微颤抖。只有面对最亲近的人,男人才会毫不戒备地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失去孩子,张清哪怕那样伤心,而他也没有在我面前掉过一滴眼泪。他们又一次的深情相拥,成了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对于张清,对于我的婚姻,我再也不能抱一丝幻想了。
信赖的依偎,优雅的剪影,唯美的画面,让人不忍心破坏。我应该马上悄然走开的,但我扑扇着睫毛,依旧怔愣地望着他们,凄然地叫出声,“张清——”
我准备对他说:你们好般配呀!我成全你们!我却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像片凋零的树叶,软趴趴地落下来。我瘫倒在地上,开始机械地撕扯身上的衣服,使劲地捶打前胸,不停地说,“我好难受哇!我好难受哇!”
张清闻声抬起头,惊惶失措地奔过来,惊魂不定地呼喊,“小枫……小枫……”
我像失去幼崽的母狼,凄厉地大声哀嚎,一声比一声惨烈,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传得很远很远。痛苦、愤懑、哀伤,淤堵在我的心口,憋得我寝食难安,现在好像才找到发泄的出口,得以淋漓尽致地宣泄。
整幢楼的医生和护士都被惊动了,许多人纷纷跑过来,七手八脚把我抬进病床,几个人死死地按住我的身体。我浑身剧烈地抽搐,拚命地垂死挣扎,爆发出不同凡响的力量,病床跟着上下抖动。
我的眼珠呆滞不动,眸光涣散空洞,牙齿不受控制地左右错动,上齿不由自主紧紧咬住下唇。一个医生见势不妙,眼疾手快用镊子撬开我的嘴,压我的舌头不放,怕我咬断。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脖子僵直,双腿和头径直翘起,身子几乎弯成一张绷紧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