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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去见宇文晋,特意绕了远路,经过了玉夫人所居住的阁楼。
在第三层楼的窗棂边,顾锦城正陪着玉夫人品茗,自从他的野心暴露在宇文晋眼前后,他已是收敛了许多,整天没事,尽往玉夫人这边来。
这时,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婢女们将一个个精致的玉碟摆上。
其中一个玉碟中,由刀片削成一片片的极薄生鱼肉整齐而美观。
鱼肉上有白色的纹路,玉碟旁,还放了几小碟佐料。
顾锦城的目光在茶色的案几上游走,看到那一碟生鱼肉时,眼神有过些许停留。
他记得在他小时候,玉夫人很讨厌吃鱼,而多年后与她重聚,他发现在每一次用膳时,玉夫人都会先选这样的生鱼肉。
看着玉夫人拿起筷箸,仍是跟往常一样,将生鱼肉蘸过一种黄颜色水果的汁液,再放入佐料里过一遍,最后优雅地从面纱下送入口中。
在用膳的这段时间里,顾锦城没动过筷箸,玉夫人也没有问他,只偶尔瞥了他几眼。
自重逢以来,顾锦城所见到的一直都她戴着面纱,冷冰冰的样子。
他早已习惯,只不过,以前,他还会因她的冷待而感到失落,现在,则没什么感觉了。
顾锦城觉得,就算上次,玉夫人去跟宇文晋求情,那也不过是她害怕受他的连累,从而失去宇文晋的庇护。
须臾,顾锦城转了视线到窗边,凭窗远瞭。
当族长捧着鱼缸,疾步而走的身影闯入他的眼中后,顾锦城愣了愣,他知道,那是前往宇文晋书房的方向。
日照族族人接二连三地患上疫病,用来治疗疫病的药草中,有一味最重要的七星草已经被采完,族长定是去找宇文晋讨要七星草的。
可是,他抱着鱼过去做什么?
“母妃,孩儿先告辞。”顾锦城平静地说道,起身离开。
他走路的步伐很稳,速度也是一点都不着急,让别人觉察不出异样。
顾锦城紧紧跟随着族长一路来到了宇文晋的书房,在距离书房尚有数丈远的地方就停下,目送着族长进去。
他能够看到鱼缸中的那些色彩斑斓的鱼。
它们游动的不似方才那般欢快,吐出的泡沫变的混浊,鱼眼睛却瞪的越来越大。
顾锦城的眼眸中忽地浮起一抹笑意,随后,他转身迅疾地离开此处,要是他再多待一会,宇文晋的眼线又该注意到他了。
过了半日后,顾锦城又过来,悄悄地跃上附近亭台旁的一棵树上,隐藏在树冠里。
从这里看下去,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宇文晋书房门口的情况。
不多时,族长重新抱着鱼缸出来,里面的鱼全都翻起白肚皮,显然是已死过去。
方才还是清澈的水,现在却是浑浊一片。
而族长的脸上泛起了和煦的笑容。
顾锦城明白是怎么回事,族长应该是从宇文晋那里拿到七星草了。
刚才,他去查过一遍,那种鱼是能让脸部皮肤重新生长的玛瑙鱼。
宇文晋命人从遥远的南海送来幼鱼养着,就是为了博红颜一笑。
大概在日照族的疫情爆发前,顾时引他们就察觉到宇文晋会对日照族下手,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玉夫人每次去赏鱼时,总会喜欢采下曼珠沙华的细长花瓣,撕成一小截来喂鱼,久而久之,负责养鱼的婢女,也会遵照吩咐,用碎花瓣喂鱼。
用来喂鱼的鱼食会有人来查验,而留心曼珠沙华花瓣的人不多,顾时引便命人将毒液染到花瓣上。
玛瑙鱼吃了花瓣,玉夫人吃了玛瑙鱼,毒就会进入她的体内,慢慢地积累起来,若是时间一长,就会穿肠破肚而亡。
族长正是用解药去跟宇文晋做交换,没想到,宇文晋居然同意了。
顾锦城的眸色深了深,现在再重新想起,宇文晋不同意他娶冯兮和,在玉夫人的哀求下,能够原谅他……种种加在一起,就不是偶然了。
顾锦城心中一阵欢喜,不动声色地离了去。
他走到宫殿的城墙上,站到在茫茫白雪中,泛着晶莹光泽的琉璃瓦边,目送着宁华两国以及日照族的人回去。
当看到冯兮和的婀娜背影出现沟,他的眼中含了粲然的光芒。
冯兮和,在不久后,你就会后悔当初你选择。
冯兮和由婢女们送出宫殿,在进鹿车前,她先跟族长碰了面。
族长点头示意,宇文晋为了尽快拿到解药,已经提前一步将七星草送到了日照族。
冯兮和心道,这玉夫人在宇文晋心中的地位还真是不低。
像宇文晋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居然会有如此在意的一个女子。
不过,这倒是件好事。
之后,冯兮和的目光又在四周转了转,宁国的车队已经在他们之前离开,她望了眼他们离去的方向和皎洁的雪山山峰后,毅然进入了鹿车。
冯兮和先回了日照族的神女殿,在神女殿的周围,布满了顾时引派过来的人,确保她的安全。
她一如既往地做着祈祷,在族中的疫情得到了控制后,她露面的次数就少了。
钱绯绯悄然来到了冯兮和的身边,冯兮和便带着她和阿绫她们,在清晨时,出去采摘林中的花朵,做成花露。
不似外界的姹紫嫣红,茫茫白雪中,所能找到的花朵种类少的可怜,她们却是乐此不疲。
顾时引不时地会放信鸽过来,告知他的情况,冯君逸也会去外面打探。
从信中以及冯君逸带回的消息里,冯兮和得知,顾时引并没有因为宇文晋签下条约就从日月山撤军。
宁国还有十数万大军驻守在日月山中,顾时引带了一部分在毗邻日月山的丰城安营扎寨。
同时,由于昌德帝的病情愈发不容乐观,副将便带着另外一部分军队赶回去,与太子一同坐镇金陵城。
华国那边,宇文灏揪出了宇文晋的羽翼。
一开始,顾时引来信还颇为频繁,到后来,就减少了次数,有时候,甚至好几天没来一封信。
冯君逸出去,往往也打探不到有效的消息。
冯兮和知道,大概是局势更加复杂,各方都封锁了消息,顾时引也更忙碌了。
而她一心一意地在殿中养胎,并没有因外界的喧嚣而烦恼。
她还是跟平常一样到林中去采花,其中,她最喜欢的是忍冬花。
当年,她曾问过年少的顾时引,除了凌冬不凋之外,忍冬还有何含义,顾时引当时没告诉她,她后面也忘记去问了。
转眼间,就到了山下金桂飘香的季节,可是,随着秋季到来,冯兮和感觉不到日月山中有什么大的变化。
这里仍然是被皑皑白雪覆盖,最多,就是开始频繁下雪,风更大了些。
这日,冯兮和从林中里回来,面容上缺了笑意。
最近以来,在雪山里,好像都没见到梅花鹿等动物的踪迹,上山去打猎的猎人也少了。
她的心蓦地一沉,平静的日子或许要结束了。
冯兮和回来,继续在钵内捣鼓着花瓣,在她的身侧,钱绯绯细心地将一罐罐花露整理好,并将少许花蜜送到神像前供着。
“绯绯,你出来这么久,就不想回去吗?”冯兮和忽地问道。
钱绯绯的身子一僵,她想了想,便轻描淡写地回道:“最近局势不稳,回金陵城的各个关口都查的很严。”
“我嫌麻烦,就打算等过些日子,平静下来后,跟你一起回去。”
这不过是她的借口,只要她想回去,顾时引也会派人一路护送她回金陵。
她在逃避什么呢?
钱绯绯默默地垂下眼帘,心中想着,她在军中待了那么久都不见顾锦沅过来,可能他不会来了。
或许,顾锦沅现在已经册立太子妃了。
冯兮和听罢,轻声说道:“过段日子,局势只会更乱。钱家的产业和你的至亲还在那里,如果你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至于她……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金陵了,等到将来,她可能会先去找冯敬和冯清玥他们,看看他们过的如何。
“不必了。”钱绯绯徐徐转身,勉强挤出笑容,“我父亲在不久前,得知会有战事,就暂时停了在其它国家的营生。”
“现在还开门的钱庄和铺子不多,我父亲一个人可以应付的过来。”
“反正我从小就跟着他东奔西跑的,离开这么一段时间,常给他寄家书,他就不会担心了。”
冯兮和见她执拗,不好再劝,就说道:“那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钱绯绯点头,等神女殿的大门被拉开,柔和的阳光洒入,她扶着冯兮和一步步往外走去。
两人坐着鹿车,在周围转了几圈,回到了神女殿。
而回来时,族长已经在殿门前等着了,他的面色十分凝重。
冯兮和好奇地望着他,也不问,就在静静地等他说话。
族长沉思良久,终是缓缓启唇,“宁国皇帝驾崩了。”
消息传到这边来,需要五六天,想必,宁国已经在办丧事了。
话音刚落,冯兮和的脚下不由打了个趔趄。
钱绯绯赶紧扶住她,自己如今最担心她摔倒。
冯兮和的手抚过隐在宽大斗篷下的腹部,她还有两个多月才临盆,原来是想在这里待到孩子出生的,可现在貌似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