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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千寻想得入神,忽有人拽了她的胳膊用力一扯,将她拉到了路的一旁,与此同时身后“哗啦”一声响,一辆运菜用的手推车翻倒在她方才站的地方,蔬菜瓜果滚了一地。周彬挡在她身前,偏头盯着两个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收拾推车的家丁。
周彬转向千寻,道:“苏姑娘小心些,若要想事便莫在这里走了,前面就是侯府的大厨房,来来往往的下人多,方才那推车差点撞到姑娘。”
千寻瞧着那两个低头捡菜的家丁,忽问道:“这推车不用的时候,都放在何处?”
家丁虽不识得千寻,却识得周彬的打扮,知道是小侯爷的近身护卫,便满脸堆笑地答道:“这推车是菜贩子包叔的,他每日早晨都会运菜来府上,今日赶巧有事耽误了半天,便教姑娘撞见了。”
家丁心里虚,怕因冲撞了客人被主子问责,顺便揪了耽误采买的罪过,于是前前后后地说了不少用来遮掩的话,又是作揖又是告饶的,唯独将推车的事情一笔带过了。
周彬却道:“苏姑娘想查推车么?这运菜的车确实是菜贩子的,运到厨房便会还回去。除此之外,侯府里也有几架,分散在各处用得上的地方。姑娘可是要去看看?”
千寻不语,转身沿着来时地路又走了回去。待四下无人后,她才道:“周彬,我想查一查,夫人寿宴前一日,也就是本月十五的夜间,一直到夫人寿宴当日,侯府里的推车都在谁的手上。这件事,可有办法查到?”
周彬沉吟片刻道:“寿宴当日府里人多,运货用的推车比往日多了一倍,有些是临时借来的。”
“不好查吗?”
周彬摇了摇头道:“即便是刘管家,也未必清楚每一辆推车的情况。”说着,他抬头看向千寻,“姑娘想查的应当不是推车,而是同孙少爷相关的事。可有法子从别处着手?”
千寻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何必钻进推车的牛角尖里,费时费力也未必能有个结果。她要找的是搬运孙骜的人,可以着手的疑点还有许多,譬如府里能放倒孙骜的人,这个范围就不会太大。
周彬见千寻不语,以为她还想着推车,可自己确实帮不上忙,只好歉然道:“苏姑娘,周彬愚笨,不及大哥。但凡有周彬能做的,一定万死不辞。若实在不行,周彬这就去将大哥找来,一起想法子看如何来查。”
他说得极为诚恳,倒让千寻些不好意思。她低头一笑,道:“无妨无妨,随豫让你来,想必你一定帮得上我。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人,力气小,却能放倒孙骜这样的壮汉,还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丢进井里。”
周彬闻言,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千寻笑道:“你想到什么了?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彬看着千寻,忽偏头轻咳一声,道:“苏姑娘不就是么?力气小,却能将孙少爷骗到井边,一脚踢下去……”
“欸?”千寻听周彬这么说,脑袋中似乎又有哪个齿轮咬上了。
周彬说完之前那句话,便有些后悔了,此刻见千寻直勾勾地瞪着自己,心道莫不是苏姑娘生气了?啊,这话听着像是揭人伤疤,难怪她要生气。可他又及不上周枫的厚脸皮,不懂得插科打诨,只好低了头越描越黑地解释下去:“小人是想说,苏姑娘是女人,孙少爷是男人。男人在女人面前,戒备心总要低一些。之前孙少爷中招,是因为一心想占姑娘的便宜。姑娘假意逢迎,让他更以为胜券在握,完全不会想到姑娘留了后手。当时姑娘只是在他背后踢了一脚,要是姑娘手上有刀,悄悄扎上他的后心,恐怕他也未必能躲开。”
周彬说得认真极了,却怎么也不敢抬头看千寻,连耳根都涨红了,偏偏脸上崩得死紧。
千寻背手在他面前来回走了两圈,忽笑道:“谁说周彬愚笨的?真是该打!瞧,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凶手如果是个女人,就都解释得通了。因为是女人,所以孙骜在她面前会放松警惕,甚至会迫不及待的宽衣解带,也正因为她是侯府里的女人,想要掩人耳目地处理孙骜,只能选在这样的荒院里,而不是带出府去。”
这一下,千寻不止想通了凶手是个女人,更近乎看到那个人是谁了。
侯府里的女眷其实并不多,大多年轻的婢子都在姚羲和的院中当差,李随豫的居所临时腾挪出来让给了钦差崔佑,重新遣了四名听话的婢女前去服侍,他自己却是找了客房讲究,身边没留什么人。其余的都是些粗使的嬷嬷,想必孙骜也看不上。
那么,试问哪个婢子见了孙骜不是躲得快的?哪个婢子又能在遭遇孙骜的同时设计放倒他的?千寻思前想后,都只能想到一个人——莫娘。
莫娘是个极擅算计的人,这一点千寻领教过。如果那夜孙骜撞上的就是莫娘,那丢了性命也是他活该。这也能解释的通,为什么孙骜被救之后,莫娘立刻采取了第二步的行动,急于要杀他灭口了。想必孙骜昏迷前已经发现她的杀意了。
可第一次的时候,莫娘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死孙骜再弃尸呢?比起将他冻死在井中,这样不是更加万无一失么?
而且,按周枫的说法,这个院子有十多年没用了,距离侯府的其余各处又远些。孙骜怎么可能大老远地摸到侯夫人的院子里去找莫娘呢?这一路上一定会遇到什么人,让这场相会根本无法发生。除非是莫娘特意等在了荒院的附近,特意等着孙骜呢!
为什么?莫娘为什么会知道孙骜就在这里?
不,莫娘确实可以知道!她是唯一一个知道千寻被孙骜带走的人,若她当时慌慌张张地跑开,不是为了去叫人来,而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一路跟着两人去了荒院,这样就能知道孙骜落井,更知道是谁将他踢下井的。
千寻微微蹙眉,觉得有些事愈发不可思议起来。莫娘守株待兔等到了孙骜,将他弄晕后赤身*地丢下枯井,为的是要诬陷自己么?她既然能设计出这么一套局来,只要躲在暗处静静等着孙骜的尸体被人发现就好,何必要辛辛苦苦地再布置一场亭中落水的粗劣戏码呢?
不对,一定有什么被她漏过了,这两件事一定有着不同的指向。
落水的那件事发生在寿宴当天,莫娘将千寻带去了凉亭,拿捏好了时机跃入结冰的池中,让姚羲和看了个正着。姚羲和正是因此对千寻有了成见,甚至打算动手惩戒,幸而李随豫及时赶到,不加辩解地担下了推落莫娘的罪责,将姚羲和怒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寿宴过后,刘管家匆匆赶来将众人引到荒院,见到了几乎冻死的孙骜,更提及孙骜曾与千寻起过冲突,那样的情境下,任谁都要怀疑人是千寻弄死的。要不是有李随豫拦着,想必不等千寻去查看孙骜,孙昊已经一刀将她劈了。
可一旦千寻出事了,李随豫又岂会善罢甘休。落水也好,孙骜之死也罢,任何一件事都能让李随豫到姚羲和的对面去。
千寻其实明白,无论是姚羲和还是李随豫,这两人都在穷尽一切力量,维持着一种秘而不宣的平衡。
李随豫不是姚羲和亲生的,可千寻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多年来,他在梁州城里刻意扮演着一个昏聩的纨绔子弟,让别人都以为小梁侯不过是个草包,高裕侯府和天下粮仓若没了姚羲和必然就垮了。这显然就是他能付出的、姚羲和想要的筹码。姚羲和一定也许诺了他什么。
但莫娘所做的两件事,都在无形中破坏着这份平衡。
为什么?她只是一个一心想要留在小梁侯身边的女人,是一个身世凄惨蒙受姚羲和垂怜才得以存活的女人,她难道不该成为连结姚羲和与李随豫的人么?不然姚羲和又为何非让自己的婢女留在李随豫的身边呢?
千寻越想越不对,背脊一阵阵发凉。
经过孙骜的事,不仅仅是姚羲和与李随豫之间的平衡要打破,天下粮仓与高裕侯府的平衡也会破。孙昊本就对姚羲和诸多不满,如果连儿子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孙家又怎么会本本分分地继续替高裕侯府卖命呢?
这些事,到底是莫娘的失算,还是根本就有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件事?
高裕侯府摇摇欲坠,对莫娘根本就有害无益。想要撼动高裕侯府,乃至整个梁州城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莫娘,她不过是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罢了!真正想要破碎这些局面的人,其权位想必远在高裕侯府之上。
千寻发现,自己似乎触及了一些危险的东西,一些白谡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决不能碰的东西。
她忽觉得脑仁之中疼得像要裂开了一样,思虑越甚,心脏便跳得越快,不知不觉间有些透不上气来。
周彬见她面色忽然变得惨白,几乎站立不稳,急忙扶住了她道:“苏姑娘,是不是累了?我扶你回扫雪庐休息如何?”
千寻伸手抓了他的胳膊勉励站稳,缓缓摇了摇头。
周彬赶紧劝道:“还是身体要紧!周彬出来时,主子交代过,说这查案的事情不必急在一时,崔大人那边他自有办法应对。苏姑娘你还在病中,还是莫太操劳了!”
千寻缓过那一阵心慌,额上已见冷汗。她喘了口气,咬牙道:“自有办法,自有办法!这孙骜的案子查与不查根本没有分别,他当真是拿来让我当作消遣了!”
周彬听了一愣,不晓得主子间是打了什么哑谜。
千寻却没在说下去,拧了眉毛眼睛一闭,像是想到了什么气愤至极的事,却生生忍着没有宣泄出来。
过了片刻,她终于睁开眼睛,一双眸子闪过锐利的光来。她转向周彬,道:“随豫现在何处?我需见他。”
周彬却有些无奈地答道:“主子今夜恐怕不回府里。”
千寻却气笑了,道:“他果然有了别的安排。这回我留在梁州城却是选错了,非但帮不上他什么忙,还平白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我要是索性跟着赵清商去了京城,好歹崔佑就拿我没办法了。什么真相,崔佑要的根本不是真相!他不过就想找个幌子,好让他名正言顺地一刀捅进高裕侯府放血。李随豫倒好,事事看得明白却不说破,见我回来了便由着我行事,由着我去招惹萧宁渊、招惹那把剑,还由着我把你和周枫留下,去玩什么破案的把戏!”
周彬这下是听懵了,左右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试探地问道:“苏姑娘,可是已经查明杀害孙少爷的真凶了?”
千寻却忽然安静了下来,抬头望向西斜的日头。冬日白昼短,申时过半便开始了昼夜交替,晴了不过一日的天空尽头,竟压来了一片黑漆漆的浓云。
她看了片刻,忽开口道:“周彬,备马。天黑以前我要出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