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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半日前,孙昊抬了孙骜的尸首一路打进了姚羲和的院中。孙昊来时杀气腾腾,众人唯恐躲避不及,可到底还是有几个忠心护主的侍卫,鼻青脸肿地拔了刀守在了姚羲和的房门前,倒也没让孙昊真的闯了进去。
丧子之痛无处排遣,孙昊盛怒之下,一刀劈碎了院中的一座石台。崩裂的碎石四处散落,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说到底,不是孙昊闯不进去,他是个聪明人,即使是在暴怒之下,也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若他当真一刀劈死了高裕侯夫人,只怕朝廷再不会放任赤沙沟的那些无本买卖,即使天子兵不待见李家,那也事关朝廷颜面。
亲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孙昊心里怄极了。前一夜他还在算计着姚羲和,没想到自己却先失了个儿子。这气要是不撒得让姚羲和知道,那便是吃了个哑巴亏,回头姚羲和若是搬出那套交付澹台明审查的说辞,那孙骜的事恐怕也就不了了之了,或是最多找个替罪的小人物来交差。如今,孙骜已经死了,那这条人命便是个筹码。无论如何也能叫姚羲和割块肉来给他。
但无论孙昊闹出多大的动静,姚羲和都没从房里出来。他正打算硬闯进去瞧瞧姚羲和的态度,躲在院门口的几个仆从却喊道:“小侯爷到了!”
果然,李随豫快步进了院中,见了孙昊同地上的狼藉,竟是不作反应,径直往姚羲和房中走去。
孙昊提刀拦住了他的去路,刀尖指了李随豫的脸,怒道:“你来了正好,今日我便要叫你给骜子偿命!”说罢,孙昊一刀向李随豫劈去。守在门口的那几个护卫想要过来阻拦,已是不及。
李随豫却是不慌不忙地退开两步,避开了孙昊砍来的一刀,看了眼尚且摆在院中的孙骜尸首道:“孙会老将他曝尸于此,倒不如去衙门里请个仵作过来。若这孙骜真是我害死的,孙会老想杀我倒也不冤枉,可若是因了别的缘由遭的毒手,难道孙会老忍心让凶手逍遥法外么?”
孙昊一击不成,又挥一刀,喝道:“在这高裕侯府里,除了主子,难道还有别人有这胆子动手杀人?即便不是你动的手,这笔账也该算在你的头上!我早说过,若骜子死了,便是你来偿命!”
李随豫再退两步,忽身后窜出一黑影来,一拳打在了孙昊的刀身上。刀身剧震,发出嗡嗡的声响,随即坠地,深深地扎入了地上的青石板里。孙昊被巨大的力道震退了两步,待要去看出手之人,眼前却已是空空荡荡的,李随豫也已到了姚羲和的门口,被那几个侍卫护在了身后。
孙昊要追,却听身后风声一过,接着他背脊一凉,一回头就见一丛人的头发正往地上飘落,四周却依旧不见人影。孙昊忽觉后脑生凉,抬手一摸,后脑竟是秃了一块。这地上的头发就是在方才一瞬间被人从他身后削下的。
恐惧袭上心头,孙昊突然一阵后怕。此人身法极其高妙,说是要取他首级恐怕也不在话下。他扭头看向了姚羲和的房门,李随豫此刻已经进去了。
孙昊沉吟起来,脸色变得阴沉,没想到这个名不副实的小梁侯,竟能有这样的高手护着他。若说上次见到周枫的本事,孙昊还只是有些诧异。这一次,便是让他彻底起了忌惮之心。他甚至觉得自己从不曾了解过这个小梁侯,以往的那些纨绔做派和对商会的漠不关心,到底真是他性情如此,还是他为求自保的伪装?孙昊发现自己竟全不知道,这李随豫到底有着怎样的底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他孙昊此来梁州打的算盘,是不是独独将小梁侯的变数给漏算了?
……
姚羲和房中,李随豫看着桌上放着的一枚四方印鉴,默然无语。
床榻前垂着厚重的帷幔,将里面遮得密不透风。帷幔外站着哭红了眼的莫娘,手里还捧着碗药汁。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沉沉得压得人喘不过起来。帷幔里,姚羲和似是觉得等得太久了,睡意再次袭来。她轻轻咳了两声,想让自己保持些清醒。她带着浓重的倦意,催促道:“要如何,速速说句话来。天下粮仓的印鉴就在那桌上,今日你若拿走了,便是天下粮仓真正的主人了。”
李随豫听罢,却淡淡道:“若是如此,母亲说的十六年之约便不作数了么?”
姚羲和本已十分困倦,听了这话,气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怒道:“何必惺惺作态,你不是一直记恨我将你当做了傀儡。如今正是大好的机会,这高裕侯府和天下粮仓都要将你当成正真的主子了。殷绿衣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盼着这一天了,她的儿子终于要替代李希然的位置,威风凛凛地站在我姚羲和的面前了!你又何必再拿十六年之约来呛我!”
李随豫听她又提起了殷绿衣,微微一蹙眉,却转开眼看向了透光的窗户。他忽惨淡一笑,道:“我娘想要的东西,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不知道,母亲又怎会了解呢。”
说着,他又看了看桌上那枚印鉴。“天下粮仓对我高裕侯府而言,便是个烫手的山芋。我早就劝母亲放手,至少还能保得一世平安,可母亲却是不服输。如今出了火烧账簿的事,那崔佑必然紧咬不放,说到底这是天子的意思,难道母亲还能同天子较劲不成?何况,明里还有个孙昊,暗里有个宋南陵,他们背后的人,母亲恐怕也不会一无所知。群狼环伺,这个时候将天下粮仓交付于我,母亲难道还期望希夷感激涕零地收下么?”
“放肆!”姚羲和自床上勉励支起身,伸手就去扯帷幔,却不想这一动怒,眼前骤然一黑,支撑着身体的一边手臂再也吃不住力道,嘭的一声叫她摔回了床上。帷幕外的莫娘惊呼一声“夫人”,急急忙忙的就去拉帷幕,却忘了自己手上还端着烫热的药汁,匆忙之下竟将药汁泼在了手背上,烫得她松脱了手,瓷碗落在地上一声脆响,碎成了几片。
莫娘慌慌张张地钻进帷幕里去照看姚羲和,李随豫却站在房中一动不动,待里面姚羲和的气息渐渐均匀起来,他才开口缓缓说道:“母亲病重,还请保重身体吧。”说罢他转身向房外走去。
莫娘想要送送李随豫,急忙从帷幔中钻出,却见房中已空无一人,桌上的那枚印鉴也已没了踪影。
……
却说孙昊叫人削了头发,心里对李随豫起了忌惮。他越发觉得孙骜死得蹊跷,平白落了枯井,截了双腿,别人还都道那是姓李的和姓苏的在救人,即使死了也不过是命不好没能熬过去。可孙昊此刻却越想越不对劲,这小梁侯既然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软弱,那指不定就是这两人联手坑害了孙骜。
有了这样的念头,事情便不同了。先前孙昊口口声声说要李随豫偿命,那不过是喊给姚羲和听的,他不曾觉得李随豫有这样的胆量,敢对他赤沙沟的人下手。可如今,他开始怀疑,兴许真是李随豫下的手,兴许李随豫是腻烦了被人当成窝囊废,想要借着赤沙沟和姚羲和对上的时候,一举将天下粮仓收入囊中。若真是这样,这李随豫便当真是个深不可测之人。
孙昊站在院中想了片刻,忽然招了招手,将等在院外的老三喊了进来。两人抬了孙骜的尸首出了院子,打算回去重新想个法子,既不能叫孙骜白白丢了性命,又要办成那一位嘱托的事,最为关键的事,他孙昊还存了些私心,若不能将水彻底搅混了,他又如何摸得那条最大的鱼?
孙昊满腹心事的往回走去,却不想迎面遇上了崔佑。
崔佑此刻已换了件干净的衣服,一扫昨夜留下的狼狈。他向孙昊道:“孙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一步便直接借到了崔佑的房中。
崔佑从怀中掏出本账册扔在桌上,道:“若非孙兄,恐怕我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这天下粮仓果真藏着猫腻。”
孙昊瞧了瞧账册封页上写的大大的卓字,心中冷笑,面上却沉痛地叹了口气,道:“崔大人,若早知你会遇上库房走水,孙某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冒这个险的。听说昨夜库房里账册被烧得干净,没想到大人你还救出了一本来。”
崔佑冷笑道:“若非上天眷顾,此刻我怕是早化作了一具焦尸。不过也亏得走这一趟,我才看清了她姚羲和的真面目。她必然想不到,我还留了一本卓家的账簿来。我已向京中请旨,只等陛下一声令下,整个梁州我都要连根拔起。”
孙昊忙道:“崔大人英明!这梁州确实鱼龙混杂,几大会老的势力盘踞于此,借了国商的名义做着私商的买卖,老孙我早就看不下去了。崔大人,若有什么需要老孙我效劳的,但请吩咐。”
崔佑等的便是孙昊这句话,他虽有卓家账簿在手,从里面找得出几笔异常的买卖记录,却是并不真正知道卓红叶和姚羲和到底做着什么勾当。少了最为直接的人证物证,就算是崔佑也只有干瞪眼的份。此刻最需要的,便是找到商会里的内应,替他潜入卓家的粮号去,仔仔细细地将底细摸个一清二楚。这个人选,显然非孙昊莫属了。
崔佑淡淡道:“孙兄,说来还真有一事要请你帮忙。不过,听闻贵公子昨夜不幸去世,我心中很是愧疚。若不是孙兄你跟我在花间晚照多喝了两杯,兴许还能见到贵公子最后一面。孙兄,若孙骜贤侄之事,有我帮得上的地方,还请开口。”
孙昊闻言,抬头看着崔佑,随即心中一喜,面上却嚎啕大哭起来,一把抓了崔佑的手臂,嘶声道:“那就请崔大人替犬子讨回公道!犬子在高裕侯府死得不明不白,老孙我没用,几次都叫侯夫人给糊弄了过去。她说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可如今骜子都死了,也没能查出是谁将他推入井中的。崔大人,老孙我现在只能仰仗你了,还请让我找着那个凶手,替我家骜子报了这个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