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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的清静也没维持多久,很快就起了另一番骚动。
首先出来闹腾的,正是多日不见人影的桑丘。自李随豫下山后让人请了他来,他便应承住在回春堂里,等着千寻醒来,几日前因千寻迟迟不好,他就着急起来,出去转了一大圈打算将白谡找回来。
白谡没找到,盈袖却来了,一见桑丘胡子邋遢地跑进院子,立刻拿了扫把往外赶,边追边打,口中还骂道:“她快病死了,你怎么还这么糊涂,闭了眼睛到处乱找,你说能找到谁?晃了一身污气回来,也不知道洗洗再来,沾了外面的病气再传给她怎么办?谷主早晚要再给你下一回含笑半步癫,这把年纪了还不长记性!”
桑丘蹦蹦哒哒地左闪右避,每次都让盈袖刚好打不着,在院子里转着圈也不出去。最后盈袖跑累了,索性也不追了,横在房门口喘着粗气直瞪他。
屋里的千寻一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只是头疼揉了揉太阳穴,等静下来了,才推开窗户,向着外面的桑丘说道:“我在呢,你俩就别玩了。桑大爷你也该好好洗洗,这衣服都黑得掉渣了,找个人也能去煤坑里滚么?”
桑丘见到了千寻,哈哈一笑,倒也不闹了,朝她摆了摆手,说道:“小风的事李老弟都跟我说了,楚衔川也太他妈不是东西,好在还有点良心,最后关头留着点义气。回头我要是撞见俞秋山,铁定要将他先揍成个猪头,然后扒了衣服五花大绑地送去给风老头。只是可惜了小风和他家的柳妹子。”他抓了抓脑袋,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哎,小风的儿子还在天门山上呢,回头我去看看他,劝他早点出师,别跟着风老头,不然准给教成个小傻子!”
他最后那段话几乎是自言自语地,但到底是见到千寻醒了,心里也没了负担,摇头晃脑地跑了出去,之后就再没人影了。
说来也巧,他前脚刚走,有人后脚就到了。彼时盈袖也正巧出了院子去厨房,千寻趁她不在走出房门透透气。院中的小竹林里,竹叶上染了红黄相交的色彩,天空中白云如棉絮,射线般地延伸向了天门山。千寻伸了个懒腰,闭了眼听着虫鸣,忽惊觉地转了身,四处看了看,向着竹林的阴影中说道:“来都来了,怎么不出来?”
竹林微微抖动,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四周静寂异常,虫鸟都不见了踪影。千寻打量着来人有些褴褛的衣衫,问道:“这间院子前后有两个暗卫,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那人哼哼一声,手里还提着个人,没好气道:“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不如想想怎么保命。”
千寻看了看他手上那人,忽然脸色微变,急行几步到了他身前伸手去接。那人也没避开,直接将人放在了地上,任由千寻查看。
“还好还好,他还活着。”千寻看了半晌,舒出口气,语气中有些释然。她抬头看着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叶前辈怎么还想要我的命?”
叶笙歌鼻中出气,道:“要你命的不是我,可寒鸦要是死了,我也会要你命。”
千寻耸了耸肩,伸手去摸腰间的针包,等摸了个空才想起,东西都被盈袖收走了。她转身回了房中,翻出针包和一瓶药丸,走到院中,叶笙歌却已经不见了,人事不省的寒鸦还躺在地上,气息微弱得同死人无异。千寻扯了扯嘴角,喂给寒鸦一颗药丸,蹲下身想要将他扶进房里,可惜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气府的伤至今没有痊愈,盈袖怕千寻运气,索性封了她的穴道。她折腾了半天,出了一身汗,都没能将寒鸦弄起来,自己反倒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跌就让她瞥见了门口的人,邈邈呆呆地站在院门里,不可置信地盯着千寻,面上一阵白,肩膀微不可见地抖动了起来。千寻见到她,招了招手叫她过来,说道:“邈邈,来得正好,快来搭把手。”
她一开口,邈邈却是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惊恐地看着千寻。
“唉,这是怎么了?好歹过来扶我一把嘛!”千寻见邈邈不肯过来,撇了撇嘴抱怨起来,索性坐在地上去解寒鸦的上衣,可布料粘在了伤口上,揭不下来。
“怎么样,见到她了吧?”荀三七此时也咋咋唬唬跑了进来,一见邈邈杵在门口,顺势推了她一把,“盈袖快回来了,你怎么还在门口磨蹭?”接着他也见到了地上的两人,千寻身上穿着女衫,却毫不在意地挽了一边的袖子,露出了大半截胳膊,推拿着一个男人□□的胸膛行气。荀三七抓了抓脸,心道,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呢?不过这样也好。
他小心翼翼地偷看着邈邈的变化,却见她捂着脸转头跑了出去。“怎么跑了?”荀三七嚷道,追了出去。
千寻抬头张了嘴要喊他帮忙,可转瞬间院子里就剩下她一个了。“跑跑跑,一个两个都靠不住!”千寻恨恨地磨牙,探了探寒鸦颈侧的动脉,跳动虽微弱,却持续不断,是个好兆头。
寒鸦的面色蜡黄,还带着浮肿,整个人瘦得是剩下了一副骨架子,可他重伤之下还是坚持着活下来了。千寻看着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却想不起是谁,只觉得异常的熟悉,异常的亲切。她摸出块素帕,替寒鸦擦了擦脸,想起他被俞秋山用刑时埋头在干草堆间的动作,又想起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倔强模样,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又哽在了喉间。她自嘲地一笑,喃喃自语道:“到底还是记不起来。”
院外传来盈袖的脚步声,千寻叹了口气将眼移开,等盈袖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便朝她灿然一笑,道:“袖袖,快来搭把手。”
盈袖手里端着个小盅,在门外张望了片刻才进来,见到千寻竟然没发火,而是问道:“刚才有人来过了?”
“这不就是一个么。”千寻指了指寒鸦。
盈袖这才发觉院子里多了个人,惊得一跳,一溜小跑着过来,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搁,将千寻从寒鸦身旁拉开,挡在中间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千寻忙道:“快替我把人搬进去,再去熬碗三日续命草来。”
盈袖没动,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放院子里的那条竹叶青呢?”
盈袖的竹叶青最终被发现死在了小竹林里,她为此伤心了大半天,将寒鸦随意丢在了偏房中就再没去看过,又将千寻关回了房中,大门上了锁。傍晚时分荀三七来了,和她在廊下说了会儿话,盈袖的脸色才雨过天晴。
千寻自然不知道她和荀三七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只是之后几日再没见过邈邈,有一日突然想起便问了句,盈袖却反问道:“你捡来这么个人,打算带回涵渊谷么?”
千寻沉默片刻,答道:“原想放她自去的,可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不能言语,只能先带在身边了。”她微微一顿,问道:“你有办法?”
盈袖嘿嘿一笑,露出个梨涡来,问道:“你觉得荀三七如何?”
“荀三七?怎么提起他了?”
盈袖挑了挑眉毛,无语地对着千寻看了良久,才叹出口气,说道:“还以为你开窍了,怎么还是这么木讷。荀三七整天都像是黏在邈邈身上了一样,到哪儿都跟着,你以为是为什么?”
千寻恍然大悟。“荀三七对邈邈有意思?”她仰头思索起来,一旦往那方面想了,果然平日种种都是有迹可循的。可她想着想着,又觉得哪里不对,说道:“我看这荀三七和你也合得来,他之前见了我,眼神都带着刺,同你说话的时候温顺的很啊。”
盈袖捏了捏千寻的脸,道:“你懂什么?他……”盈袖无奈地看着千寻,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是白搭,例如荀三七见邈邈对千寻如此依恋,以为是个劲敌,情敌相见自然分外眼红。再如盈袖私心里也不愿邈邈跟着千寻,才会特意找了女装来给千寻换上,又借了荀三七这个东风。姑娘家的心事,她总是不懂,自己也一点不像个姑娘,明明心思挺细腻的一个人,可就是对人情世故淡漠得很,也不知是不是被白谡教坏了。
盈袖摇了摇头,叹道:“总之,我当他是姐妹,他也很喜欢邈邈。人是你带回来的,你看着办吧。”
千寻点点头,觉得盈袖说得有理。“不过,你还是先去问问邈邈吧,带着她固然不便,可她若不愿,我也是不便做这个主的。”
盈袖应了声,向门外走去,嘴上嘟囔道:“该聪明的地方不聪明,该装糊涂的时候又懂得很……”
……
自叶笙歌来过后,周枫愈发觉得回春堂不安全,早早张罗着将千寻迁去了药庐。药庐的所在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从大街传入小巷,不久便到,寻常行人却很少从药庐外的小巷取道。
千寻将寒鸦带了过去。几日来她悉心照料,寒鸦的伤势有了起色,因中了鬼蜮修罗掌而坏死的经脉却一时半刻好不了。盈袖原是因为竹叶青而迁怒寒鸦,见千寻时常夜半起来看他,不由心疼起来,发作了几次之后,终于将人打发了回去,照料寒鸦的事却需要她代劳了。
到了第三日,寒鸦便醒了。他脾气也怪,睁眼见到盈袖,也不顾身上有没有上,立刻动起手来,等千寻赶来时,他已经被盈袖狠狠摔在了角落里,房中的物什坏了不少。
“这是在做什么?”千寻掩了房门轻手轻脚地进来,压低了声音说道:“都别玩了,萧宁渊在呢!”
果然,门外传来了萧宁渊的声音,他在门口站定,向里面问道:“苏姑娘,没事吧?”
千寻扬声答道:“唉,没事没事。盈袖在房里捉蛇玩呢,你到前面坐会儿吧,我把这里收拾了就来。”
萧宁渊不疑有他,应了一声走开了。
寒鸦自见到千寻后,身上的杀气立刻敛去了,也没看盈袖,自己扶着墙面摇摇晃晃站起身。千寻小跑着过来,将他按回了床上,伸手去抓他脉门。寒鸦身体一僵,本能地向回抽,却被千寻捉了回来,皱了皱眉道:“别动。”
寒鸦不再动,坐在床上任由她摆布。她手脚利索地把了脉,查过他身上的伤口后,转头同盈袖道:“怎么把凝雪漱玉丹停了?此刻不用,以后这经脉还能好?”
盈袖翻了翻白眼,撇开头不答话。千寻不理她,自腰间掏出一瓶,塞到寒鸦手中,丢下句“一日一颗”,便匆忙跑出了房。只留下盈袖干瞪着眼,看着寒鸦手里捏着的小瓷瓶。千金难求的灵药,居然整瓶地拿来送人,白谡废了多少力气才能让她每日都能吃上。盈袖没好气地向寒鸦骂道:“姑奶奶愿意伺候你,就是你祖上烧高香了,再敢跟我动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