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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轩,燕归堂。
白鹤舞毕,身着羽衣的舞伎缓缓行礼,薄纱下的细腰若隐若现。座上已有人拍掌叫好,劝酒的女子们笑语嫣然,纷纷添酒持杯。
酒过一旬,手执芙蓉扇的舞伎们已在堂外候着。筝声忽起,作流水潺潺,碧波荡漾。以扇掩面的女子旋身至堂内,罗带当风。坐在堂上的邈邈,手里虽娴熟地拨弄着琴弦,心思却早已神游至不知何处。
昨日阿玖又来找她,只说幽篁居里的苏公子已不在燕子坞。在与不在,又有何区别?几日来,她含情脉脉地为他奏高山流水,殷殷地盼他会是个知音人。所以暴雨那天,她浑身湿透地跪在地上,求他怜惜,带自己远走高飞。可那人每每笑着喊她邈邈的时候,看向她的眼神却冷漠疏离。
堂上吹起一阵芙蓉香风,舞人们快速回旋着,宽大的袖袍当风翻飞。痴痴看着美人袖下春光的客人们已忘了动作,杯里的酒倾洒在前襟上,连筝声停了也未曾察觉。
几声琵琶传来,舞人们停了脚下的转动,摆了最后的动作,开始行礼。
素玉轻叹,推了推尚在怔愣的邈邈,却见她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看着散场的舞人。
“你原不必来的,既累了就不必勉强。”素玉有些不悦,却也不能在客人面前作色。
邈邈垂眼摸了摸琴弦,摇了摇头,忽又点点头。
“到底如何,你说句准话。免得到时无人再给你补场。”素玉见她仍这副懵懵的样子,只怕她再出错。
“我出去歇会儿。”邈邈垂着眼不看她,起身离了伶人的席位,靠着墙向外走去。
月华流瓦,星河淡淡。邈邈出了燕归堂,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踱着步。杨柳扶风,立于园中小溪两侧,枝条在水面上轻摆。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一座小桥上。邈邈停步向水里望去,只觉水里的夜色朦胧,看不真切。她缓缓叹出一口气来。
一声轻笑从柳树下传来。“姑娘对着大好的明月蹙眉轻叹,岂不让夜色委屈?”
一锦衣公子走了出来,站到月下,带着笑意看她。却见这纱衣窈窕的女子也向他看来。月光洒在她的面容上,竟透着些玉般的润泽。秀眉下是一对秋水般的眼睛,眼下有颗泪痣,将她整个眉目点缀得妩媚含情。
有那么一瞬的出神,那人朗声笑了起来,甩开一把折扇,玩味地将人从头到脚打量着,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随豫今日还说此处没有能看上眼的,这下他可要输了。”
此时千寻却无暇去想邈邈。进入密室已有两天,公子那出自诡道的心法已可见端倪,这也让她觉得棘手起来。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又要回到刚才的关卡了。千寻手里捏着支银针,仔细地看着他面上的经络起了变化。
一道黑气从他脖颈蹿出,一路从耳后蜿蜒上爬,再从太阳穴走向眉心后积聚。捏诀放在膝上的手也有些痉挛,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跳一跳地律动。
千寻知他行气不畅,却不敢贸然出手,手里仍捏着那根银针。只见他面上的黑气越积越重,几条分支在额上和脸上蔓延开来,整张脸瞬间狰狞起来。
公子紧紧闭眼皱着眉头,身上的汗已湿了几重,嘴唇抿得失了血色。如此这般气息暴冲,胀开经脉,其痛楚只怕与撕裂全身肌肉一般,他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随着眉心的黑气积聚,竟缓缓凸起了一个小包,隐隐有变大之势。千寻变了脸色,只觉这次的暴涨的速度比前次快上了许多。稍一沉思,她即刻出手如电地用银针点刺了眉心周围的几处大穴,一指以纯正的真气点上他后脑,顺着他胀开的经脉一路行至眉心,竟也被四处涌来的阴寒之气堵在了那里,隐隐有卷入之意。
淤塞的通道自然需要疏导,然千寻之所以认定其为诡道,便是察觉了这心法中暗含了异于常规的变化。
若说寻常内家心法讲究踏实渐进,诡道的功夫却追求功夫速成与功力暴涨。一般心法通过气走全身,来引天地自然之气聚于丹田,虽运行一个周天,可得到的进益有限,但所得之气性质温和醇厚,不会自行反噬其主。诡道却走了一条极其冒险的路。这类心法将人全身的经脉当作了储存的容器,却在气息循环选曲捷径,放弃了一部分看似无用的经络。通过借助药物,将经脉软化,以承受激增的气息,最后达到事倍功半的效果。
只是,一旦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阻碍,暴涨的气息积聚至无法容纳时,必爆体而出,体内余下的内力失了引导,在体内流窜。轻则经脉尽废,重则当场身亡。因此非天赋异禀或已将任督二脉打通者,不敢轻易尝试。
江湖中人称其为诡道,便是指其诡异多变,且以投机取巧的方法获得旁人循序渐进多年的成果,有别于正道。
据涵渊谷中典籍记载,二十五年前诡道心法突然出现在江湖,当时武林中的青年才俊争相学习,不想这些人在四年间先后死于该经脉自爆。侥幸练成功法的少数几人,最终也未逃过走火入魔的厄运,心性大变,荼毒武林,后被武林正道人士讨伐。此后心法失传,武林中人更是谈诡道色变。其后几年,虽仍有一些不怕事的人私下探寻心法残本,却并无所得。
此时,公子面上的经脉已有无法承受之势,若不能抑制住其中一部分暴冲的气息,疏导剩余气息,那公子只怕过不了这一关了。
见已无法回头,千寻反将眼闭上,凝神静听。指下的真气仍在绵绵不断地注入,却每每在关卡出被他的真气弹回,来回碰撞,却完全无法突入。千寻忽一动,指下催动的气息变化起来。真气在经脉中旋转了起来,贴着经脉的内壁缓缓移动,形成了中空之态。受到了挤压的阴寒之气从中间激流而出,沐风真气却渐渐以包裹只势进入到了积聚的关键所在。及至淤堵之处,真气仍旋转前行,竟避过了对冲而来的又一道阴寒之气,仍旧贴壁向前。
通过这一处后,接下来的情形便简单了许多。千寻以真气在他体内绕行一周后,原本因暴涨而痉挛经脉经过了润泽,平复下来。他自身的气息因失了淤堵的阻碍,也顺畅起来。两人同时运气,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公子全身的气息已通畅了起来。
缓缓吐出一口气,千寻已累得两眼发黑,脑中有些嗡嗡作响。她低头坐了会儿,才有些缓解,抬头却见公子已收了吐纳,正转过身来看她。她无力地冲他一笑,道:“先让我歇会儿。”
“嗯,这次多亏你。你无事么?”他索性转过身来,倾身来看。
千寻有些好笑,心道,有事无事不是一目了然么。嘴上却说:“不要紧,休息下就好。只是下回你可不能这么强来了。”
公子未搭话,只是看了她一会儿,觉得确实无事,才站起身来,走到石桌旁。回来时,递了一块巾帕给她,又盘腿坐在地上倒了两杯清水。
千寻接过巾帕,在额头上轻轻按了两下,就见他已将杯子递了过来。有些受宠若惊地道了声“多谢”。心下却道,这人有求于人的时候就会特别殷勤。
“我姓宋。”公子忽道。
千寻喝完了杯里的水,正要去拿水壶,却听他毫无征兆说起了无关的事。还未想好如何接口,就听他道:“今天就休息吧。明天我们换个房间。”
邈邈在房里细细擦着筝,连阿玖走至身前也未发觉。
“和风轩差了人来喊你,人就在门外。”一身短打劲装的阿玖在她身侧坐下,看着她手上的动作。
“说我病了吧。”邈邈头也未抬,抹了些松香粉末在琴弦上。
“你此时装病也无用,那人若是非要来看你,不还是要应付?”阿玖见她扭身去取软刷,伸手帮她扶稳了琴。见她不语,又道:“他若真喜欢你,也是好事。兴许你能和他提一提。”
邈邈忽停了手上的动作,侧过头去,望着窗外,见几朵桔梗开得正盛。半晌,她回过头来,将琴仔细地擦干净后,放回柜子。她向着阿玖轻声说道:“嗯,我去。”
和风轩燕归堂里,梁州来的公子哥们正在玩击鼓传花,一身松垮锦袍的裴东临正在旁边与一人下棋。他捏了一颗黑子皱眉思索,忽偷眼觑了觑对面的人,见那人正侧身端茶,手下一动,已将棋盘上两颗白子换了位置。见那人放下茶杯回过身来,他嘻嘻一笑,就要落子。忽觉手上一痛,已被人用扇子敲了一下。裴东临苦着脸抬头看去,只见那人含笑望着自己,丢下手里黑子怨道:“随豫,不就两子,你且让让我嘛。”
随豫放下扇子,也不答他。裴东临还想耍赖,却见门口有一纱衣女子走来。他那张苦着的脸瞬间笑了起来,推了推面前的随豫道:“那日跟你说的姑娘来了!”说着,他已起身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