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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衣少女有些不服,开口要辩,却被那青年扯了扯衣袖。众人退了出去。
千寻给他把了脉,试了试额头的温度,见他脸上还留着被虫叮咬的小包,又翻了他的眼皮查看。
门外几人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没多久,千寻走了出来,手里捏着张新写的药方,问道:“现下谁在照看他?”
那青年走了过来,一抱拳道:“正是在下。”
千寻眯眼瞧了瞧他,笑道:“那请你跟我走一趟,我且教你如何煎药。”
那青年听了一怔,刚要开口询问,一直候在一边的小婢上前来接方子,“煎药的事还是教给奴婢来做吧。”
千寻却收回了手,摇摇头,“我这药不好煎,还需费些力气,你这小姑娘只怕做不来。等下你只需去将药材配来,给这位公子打打下手。”说到这里,她才将药方递了过去,转头又向那青年眨眨眼到:“公子,我们走吧。”
千寻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一路出了洗雨阁。她脚步不快,那青年在她身后半步跟着。天间有些云汽,不见星月。千寻忽侧头一笑,问道:“我姓苏,还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青年一拱手,答道:“在下沈季昀,是姚师兄的同门。今日多谢苏先生看诊。”
千寻点点头,走了几步,又问:“你姚师兄近来可有不如意之事?”
沈季昀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才说:“应是他家中之事,只是他怎么都不肯说,我也无从劝解。”
“这样……”千寻低应一声,若有所思。
沈季昀等着她继续说话,却一直没听到她再开口。两人一路饶过了一处假山,千寻仍旧自顾自走着。沈季昀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问道:“不知苏先生要去哪里?”
此时,千寻的思绪已不知跑去了哪里,听他突然开口,茫然地转头看他:“哦,你还在啊。我回幽篁居呢。”
“苏先生不是说要教我煎药吗?”这下,沈季昀有些不高兴了。方才听她说要教习煎药,心里已有些怪异。想自己一练武之人,哪有不会煎药的道理,只道真是有什么窍诀,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给忘了。
“哦,对,煎药。”千寻一拍额头,侧头歉然道:“你将切细的药材放进锅里,倒四碗水进去,熬到只剩一碗水。切记要用文火慢熬,药效才好。”
沈季昀此时的面色有些复杂,不过见她一脸郑重,又觉她不是在拿自己寻开心。这般惯常的煎药方法,却说得这般认真,难不成这位大夫是刚出师的?沈季昀不觉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身量不过到他肩膀,弱不禁风的纤细模样,脸上皮肤光洁无须,就是个少年人。方才初见她举手投足稳重,说话不紧不慢的,竟没注意到这些。想到这里,沈季昀愈发肯定,这不仅是个刚出师的学徒,还是个没多大阅历的后生小子。
“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千寻没注意到他变幻不定的神色,仍旧不紧不慢地说道:“我那药方退烧还行,但他若心中郁结,这病只怕也难好。”说到此处,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客客气气地向沈季昀一礼,“多谢沈公子相送,幽篁居就在前面了。公子快些回去给你那师兄煎药吧。”说罢,她一挥袖,径自走了。
沈季昀愣了半晌,才哭笑不得转身回去。
……
千寻踏进竹林,便见到了站在小径上等她的阿凌。他也提着盏灯笼,上面绘着只戏荷的蜻蜓。风过竹林的时候,烛火晃动了一下,暖暖的光晕映在他晶亮的眼睛里。
千寻莞尔,走了过去,问:“用过饭了?”
阿凌十分高兴地牵了她的手,和她并肩走在小径上。“妙衣准备了好些吃的,我说要等你回来,谁都不许偷吃。”
“偷吃?”千寻瞥了他一眼,“妙衣从未与我们一起用饭,要偷吃也只会是你。这会儿你倒像是立了好大的功劳。”
“我没偷吃!”阿凌扯了扯她的手,十分认真地说。
“嘁,谁说你偷吃了。别是你此地无银三百两吧。”千寻扯扯嘴角,觉得心中舒畅极了。
阿凌作势还要辩解,两人已进了前院。妙衣站在放满吃食的石桌旁,笑脸候着两人。弹筝的伶人邈邈秀眉一展,精致的脸上神色温婉,向着千寻款款行礼。
千寻哈哈一笑,与阿凌落座,打量了一眼打扮清丽的佳人,丝带束腰,纱衣轻展,妆容秀雅。
“梅娘盛情,知我对邈邈的琴音难以忘怀。”
佳人低头敛眉,淡淡笑道:“公子怎知不是邈邈想来?”说罢,她低垂着纤细的脖颈,手里比自觉地拨弄了几下琴弦。
千寻夹了一筷子百合,放到阿凌碗里,看着邈邈道:“劳你记挂,我很高兴。”
邈邈听了,抬眼看向千寻,眉眼间尽是风情。她刚要开口,却听千寻道:“你可会广陵散?我想听许久了,可惜会的人不多。”
她怔了怔,低头轻轻说了声“会的”,弹奏起来。
趁着邈邈抚琴,千寻下手果决地将自己填了个八分饱,打了个哈欠,托腮看着阿凌吃鸡腿。油滋滋的小嘴细细嚼着,为了不将汤汁弄到脸上,他十分仔细地用筷子剥下肌肉,再夹到嘴里。千寻看得郁闷,很想劝他用手拿了直接啃,却没开口,心里却在寻思,下回试试给他一盘鸡腿,不给筷子。
邈邈一曲抚罢,抬头想和千寻说些什么,却见那人已托着腮睡着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收拾了筝,弯腰一礼,走了出去。
……
夜半,天上下了些雨,落在檐上滴滴答答。天明的时候,雨已停了,石阶上湿漉漉的。
天空仍旧阴沉,洗雨阁里的几位公子因昨日应了要给舞伎作画,用了早膳便被前来的婢子请走了。
姚恒喝了药,发了一身汗,到下半夜就退了烧。他一夜魇在梦中,精神消耗极大,到了早晨仍旧迷迷糊糊的。祁嫣过来探望他的时候,就见他苍白的脸上浮肿得厉害,下巴上生出的青须未加清理,让他显得更加沧桑落魄。看得有些心酸,她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午后,天色愈发昏暗,大团的乌云压在头顶,空中又开始下起雨来。谢焕之在房里看了会儿书册,有些昏昏欲睡。忽听有人扣了扣门,一婢女道:“谢公子,方才坞里来了位叫阿信的仆从,自言是公子的家仆,不知公子可要相见?”
“嗯,将他带来吧。”谢焕之有些犯懒,仍歪在座靠上。不多久,那婢女带了阿信进来,又退了出去。阿信见了谢焕之,唤了一声“三公子”,连行礼也忘了,从袖子里掏了封信出来,急急地交给他。
谢焕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拆信,门外又响起了叩门声。
“谢公子,你在吗?”
又是那祁嫣!谢焕之有些头疼,向阿信使了个眼色,让他将人打发回去。哪知阿信会错了意,开门后一侧身,就将祁嫣让了进来,还相当识趣地退出门外,关上门。
“啧。”谢焕之觉得愈发头疼,手上继续拆信,头也不抬地问:“何事?”
祁嫣张了张口,却又闭上,两手绞着衣襟,显得颇为纠结。
“若不说便出去。”谢焕之皱了皱眉,展信读着。
祁嫣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十分小心地说道:“我就想问问,姚师兄是不是心里有事?”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谢焕之觉得祁嫣真是烦透了。
“那个,沈师兄说,姚师兄得了心病,我也不太懂,但就是看着难受。”祁嫣顿了顿,低下头去,有些踟蹰地说,“我想你应是知道的。”说完,祁嫣怕谢焕之不高兴,偷偷抬头看他脸色。谁知,此时谢焕之正握着张信纸,脸色铁青,唇角向下用力地抿着,像是随时都能发作。祁嫣闭上眼,等他开口骂人。
良久,骂人的话并没出现,房间里寂寂无声,祁嫣可以清晰地听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她有些意外地抬头,却见谢焕之已换上了一副怔怔的神情,双眼无焦看着不知何处。
“谢公子?”祁嫣唤他。
一阵阵复杂的情绪冲刷着谢焕之,他似花了很久,才弄明白信上的那些字。抬头却见祁嫣还在这里,目光殷切地看着他,突然一股热气直窜脑门,胸口憋了许久的那口气忽然找到了发泄口,他一挥袖打下了桌上的茶盏,眼里翻滚起滔天的怒焰。“滚!姚家的事情莫来问我!”说罢,他自己大步跨出门去,也不顾正在下雨,一路走到看不见人影。
瓷杯碎了一地,祁嫣惊在那里,半晌未能回神。连日来的委屈积聚起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慢慢地,她蹲下身子,伏在膝上,伤心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