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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
我猛然从榻上翻身坐起,见那夕阳沿殿门往室内铺了一层橘红色的绒毯,再转首眼见宫洛跪在身侧,方始觉是梦魇一场。
“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吧,奴婢瞧您满头是汗。”
宫洛很自然地将案边一盏玉胎绘彩绘骨瓷杯递了过来,我就着她的手微微抿了一小口,然后吃力地靠在了蜀锦金丝线软枕上。
“殿下不再睡一会儿么?太后已经为您免去了今日的晨昏定省。”
我轻轻摇了摇头,虽然还有一丝困倦,但却无意再昏睡下去——方才的一切虽然只是梦境,我却仍不自觉地抬头看着房梁。
刚才他就是从这儿出去的么?
“殿下怎么了?”宫洛也跟着我往上看。
我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摇头表示没什么。
他是我心底的秘密,就这样一直深埋着,不对任何人提起最好。
只是我突然有些黯然,不知下一次他再出现,会是在什么时候了。
宫洛试探性地望着我:“殿下是在担心翠华宫的事情么?”
翠华宫?是宛清还是清露?
我即刻收拢了思绪,微微睁大了双眼,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下去——至少不能让她看出来我在为别的事情伤神。
宫洛见我望着她,不由得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如若奴婢告诉您,您千万别被吓着。”
我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殿下,清露被穆才人赐了犬吠之刑。”
犬吠之刑?
就是那个把人和野狗同时装在笼子里,再不停地摇晃,直到狗把人咬得血肉模糊方才作罢的刑罚?
那该是多么血腥的场面!
我不敢再想下去,拉过被角缩进温暖的被窝中,以此抵御周遭蔓延过来的寒冷。饶是如此,我的身子还是瑟瑟发抖得厉害。
“殿下?殿下您可是吓着了?”宫洛急出了一头冷汗,满眼愧疚地望着我。
我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又低头沉思下去。
清露背叛宛清又谋害她的孩子,确实应该一命抵一命,只是宛清用这么残酷的刑罚,实在让我始料未及。
小产过后,她好像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活泼可爱,天真无邪的她了。她变得如此冷静果决,甚至是心狠手辣。
让我不由感到后怕。
“殿下。”
温婉地声音从殿外传来,接着帘动影摇,芙蕖转身从二十四扇天蚕丝苏绣牡丹屏风后缓缓绕了进来。
“殿下万福金安,”芙蕖矮身一礼,“端裕娘娘身边的恩善来请安了,您是见还是不见呢?”
郑棠身边的大宫女?她来做什么?
我心底很是疑惑,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芙蕖转身出去,不消片刻便将恩善引了进来。
恩善也不愧为郑棠身边的红人,礼数极其周全。我示意宫洛上前将她扶起,她诚惶诚恐地起身,又将一支上好的高丽人参呈了上来,毕恭毕敬道:“启禀殿下,此物是我家娘娘从高丽王国带来的陪嫁,千年才产一支。特将此物献给殿下调养身子,以示恭谨。”
宫洛站在恩善不远处,朝我使了个眼神。我招了招手,微微一笑,俯身伏在案边写道:“这么珍贵的东西,端裕夫人只给了本宫么?”
宫洛已然来到我身边,将我亲笔所写的内容一字一顿地念给了恩善听。
恩善将呈着人参的托盘举过头顶,恭谨的语气未变分毫:“回殿下的话,我家娘娘也只给了殿下。”
什么叫“也”只给了我呢?
我与宫洛对视一眼,宫洛轻轻颔首,走到了恩善身边。
“殿下知道了,”她将人参接了过来,“多谢你家娘娘的美意。”
恩善的双手微微顿了顿,道:“殿下不嫌弃,已然是我家娘娘的荣幸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欠身又道:“殿下还要休息,奴婢就不打扰了。”
我自然也不再挽留她,任由她去了,再命宫洛将人参束之高阁。
昨天我这么做并非为了给郑棠解围,约莫她误会了什么罢,还是她这么做另有目的?
这么一想,我也开始害怕起来——什么时候我也变得不像从前的我了?
宫洛见我的眼神又开始黯然起来,不由微微笑道:“奴婢为殿下传早膳吧,全是您爱吃的,您说可好?”
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便欣然应允了她的提议。没有晨昏定省的日子,我过得格外自在,除了被太医按时请脉之外,其余时间我都可以自由安排。翌日,太后又免去了我前往怡宁宫请安的礼数,我便终日待在自己的寝殿里看书习画,偶尔与宫洛和芙蕖描描绣样,再无其他。
“陛下驾到——”
刚服过一碗浓浓的药汤,我正躺在榻上休憩,便听见殿外远远地传来孙文英尖锐的唱礼声。
“殿下,您快醒醒,陛下来了!”
什么?乔序来了?他怎么会来?
我翻身望着宫洛,只见她刚为我整理好蜀锦鞋履,接着便从紫檀木雕龙绘凤的衣架上取下我的百鸟朝凤大氅,道:“殿下,赶紧准备迎驾吧。”
我仔细瞧着,发现她眼里除了慌乱,还竟然有一丝丝惊喜。她见我一直盯着她毫无反应,不觉解释道:“殿下?您忘了今天是十五,按照礼数陛下应该留宿凤仪宫啊。”
留宿凤仪宫?难道乔序是来找我睡觉的?
我“哧溜”一下就从榻上窜了起来,接着,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跪地请安声。
“陛下万福金安!”
天啊,乔序离我的寝殿越来越近了!
怎么办?怎么办?慌乱中,我一把掀开被子从榻上跳下来,汲上鞋子就朝殿门口奔去!
不行!我一定不能让他看见我憔悴不堪的模样,也一定不能让他在这儿睡觉!
可宫洛却以为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乔序,一边跟着我跑,一边在身后唤道:“殿下,当心着凉,先把外裳披上——”
寒风从殿外嗖嗖吹来,我这才发觉自己只着了一身浅杏色蜀锦中衣,刺骨的寒凉冻得我浑身瑟瑟发抖。可是我再不快点,乔序就要进来了!宫洛啊宫洛,咱们待会儿再披外袍好不好?
我一边默默祈祷着乔序慢点进来,一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可谁知我的鞋子竟然不知不觉就跑掉了一只。
“殿下,您的鞋子!”
真该死!一定是我方才太着急了,没有系好和田碧玉的扣带。我在心底暗自懊恼,对宫洛的呼唤全然不理不睬,只顾往前一脚高一脚低地跑着。
“皇后呢?”
“回陛下的话,殿下在寝殿休息呢。您这边请。”
是芙蕖和乔序的声音!
哎呀!疼死我了!
眼看还有几步就要到殿门口了,我却没有注意到脚下那一步小小的台阶,猝不及防摔了出去。
“陛下万福金安!”
宫洛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我疼得浑身筋骨抽痛,只能勉强地抬起头,果然看见乔序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年早就过完了,皇后不必对朕再行大礼。”
他紧紧绷着脸上的笑容,嘴角却不听使唤地上下抽动着。我低下头去,转头却看见自己早已不整的衣衫,发型也凌乱得如一窝蓬草,脸上还有刚刚摔倒扑上来的大块灰尘,简直丑若无盐!
难怪他想笑!
我窘迫极了,不过万幸的是乔序身后只有孙文英和芙蕖,除了他们,我方才的样子没有其他任何宫女太监看见。
可是被乔序看见就是奇耻大辱啊!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芙蕖和宫洛便一左一右上来搀扶我。宫洛将凤袍披在我身上,关切道:“殿下有没有伤到哪儿?要不传太医来看看吧?”
“不用了,朕来看就好。”乔序往前走了一步,芙蕖和宫洛仿佛明白了什么,脸一红就放开了我。
我的膝盖本身就疼得站不稳,她俩一放,我便顺势倒在了乔序怀里。
天啊!她们怎么可以就这样把我抛弃了!我挣扎着想从他怀里挣脱,他却一把搂紧了我,在我耳畔吹着温热的气息:“皇后是不听话呢?还是在欲擒故纵?”
我本来就发着高烧,他这么一说,我更是面红耳赤,忍不住在心底怒骂道:“什么欲擒故纵,我怎么是你随随便便就可以抱的人!你放开我!”
我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已然看不见宫洛和芙蕖的影子。
忽然“砰”的一声传来,我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现在殿中就真的只剩下了我与乔序两个人了!
他突然打横将我抱起,一步一步朝床榻走去,还不时低头看着我,露出暧昧不清的笑容。
我吓得在他怀里拼命挣扎——他这是要干嘛?!
“皇后别急,朕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罢了。”
他的语调格外奇怪,带着一丝嘲讽和玩味,仿佛故意挑逗着我。我的双腿蹬得更厉害了,甚至踢到了他的肩膀,他却丝毫没有生气,只笑道:“以前是朕冷落皇后了,没想到皇后今日这么急着见朕,连礼数都这么隆重,朕怎能不好好伺候皇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