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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梁峰就感了风寒。刚好没多久,又病倒榻上,连忙于义诊的姜达都跑了回来。又是诊脉又是开药,还告诫梁峰不可思虑过重,当清心静养。
只是如今他的心既不清,也静不下来。
“郎主,该进药汤了。”青梅低声道。
梁峰看了看这低眉顺眼的丫头,伸手接过了药碗。昨夜他心神大乱,根本没留意身边。青梅虽然没有跟进院子,但是那个院落不大,站在墙外哪能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这事,不当外传的。任何风声传出,对于奕延都是莫大的折辱。他这个身居高位的,就算睡个把男人也是爱好问题。但是身为心腹家将,跟主上扯不清楚,可就有佞幸之嫌了。
然而只是看了一眼,梁峰就知道,青梅不会说的。不论她看到了什么,都要三缄其口。这是贴身婢女的基本要求,做不到的,早就埋进黄土里了。这时代,没人把下人当人看,他们也早早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件“摆设”。沐浴如厕,行|房密谈,无不如此。他是主,青梅是奴,根本无需多言。
这是他慢慢习惯的事情,就如坐视那些无辜草芥丧命。这些本不属于他教育系统内的认知,正在侵腐着他,让他适应这个万恶的阶级社会。也许有一天,他终会变得跟其他人一般无二。
苦味在唇舌间蔓延,梁峰递回那只碗。因为这个动作,他手上宽袖滑下一截,露出了一片青痕。眉间一跳,梁峰飞快垂手,用袖子遮住了瘀痕。那人动作太狠,抓的他腕骨都快折了。昨日的一切简直混乱的不成样子,若是换一个方法,会不会更好?或是邺城之战,换个人领兵?
然而脑中思来想去,梁峰还是长叹一身。若是临阵换人,说不定奕延心中会如何想。而且邺城不只关乎一城,更是同幽州交兵的桥头堡。这样规模的州郡之战,他能用将领的又有几个?
若是没有那曲声就好了。带着点自欺欺人,梁峰想把一切抛之脑后,然而一道突如其来的飞递军情,送到了案头。
东燕王司马腾弃了邺城,轻骑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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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轻骑沿着小径狂奔,没有车驾,没有随扈,连旗帜也不敢打出。就这么狼狈不堪的,向着洛阳狂奔。然而不知是道路崎岖,还是马匹乏力,跑着跑着,竟然有一匹长嘶一声,栽倒在地。
“停!停下稍事休息!”骑队正中,一个男子拉住了缰绳,气喘吁吁道。
“将军,此处危险!还是再走一程吧!”身边亲随焦急道。
“马匹都乏力了,哪还能赶路?而且邺城都让给那群流寇了,他们还能舍了城中财宝,来追孤吗?!”说道这里,那人像是心痛至极,怒气冲冲翻身下马。
见主上如此行径,其他亲兵也不好再劝,纷纷下马,还有人送上胡凳水囊。然而这些,又怎能熄灭司马腾胸中怒火。当日流寇攻城,那些兵士竟然不守,纷纷逃逸,致使邺城空虚。见势不妙,司马腾也不敢等援兵了,立刻带着亲兵逃出城去。积攒十数年的家财顾不得带,儿子妻眷也被抛在了身后。这样情形,简直比离开并州时还要凄惨!
梁子熙怎么不发兵呢?这群守城的兵将,怎会如此就溃败了呢?毒炎般的怒意啃噬着胸腔,若是逃回了洛阳,他定要找个说法!
谁料还未想明白要如何处置这些混账东西,身后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司马腾一个激灵,窜了起来,手中的水囊哗的一声落在了尘土里:“敌……敌兵!”
正是追来的敌兵。可是再上马赶路,已经迟了,看着那迎上来的凶徒,司马腾不由牙关打颤:“快!快给我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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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李丰部取了司马腾脑袋!”一个穿着皮甲的匪兵兴冲冲跑进了临时搭建的营帐,大声禀道。
坐在胡椅上的虬须汉子腾地站起身来:“真个死了?!”
“死透了!尸首都在那儿放着呢!”
“哈哈哈!好!大妙!”那汉子放声大笑,“石勒,这可都是你的功劳!”
被唤做石勒的男子也长身而起,拱手道:“若非大将军抓到了时机,怎能如此轻易攻下邺城?”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透着股心悦诚服的味道。只是听这样的奉承,就让人心中快慰。汲桑又笑了:“不能手刃那贼子,是不是有些可惜?无妨,邺城还有不少财货女人呢!”
听到这话,石勒不由冷笑一声:“只要他死了,我便大仇得报。何必在乎是谁杀的?”
石勒是个羯人,当初就是被司马腾抓去贩卖,才沦落为奴。后来多亏汲桑相救,两人一同起兵,从区区十数人,变作万人的大军。这次攻打邺城,就是最大一桩买卖。是报仇,更是壮大声威。
听爱将这么说,汲桑开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抢光了邺城,咱们再图洛阳!”
虽然打着伪帝司马颖的旗号,但是汲桑可不没有真心辅佐这家伙的念头。不过为起兵找个名头。现在司马越出征荆州,洛阳必然空虚。若是能打下来,岂不是天大的功劳?到时候金银财宝且不说,说不定还能混个皇帝当当呢!
虽然牧马出身,但是汲桑的胃口也不小。麾下更是有石勒这样的猛将,怎能不对垂涎一下那人人争夺的宝座?
“大将军定能一举攻克洛阳!”对于这个救自己与微尘的恩人,石勒还是相当尊敬的,大声答道。
汲桑不由哈哈一笑:“入城!我倒要看看孔雀台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随着主帅一声令下,数千兵马一拥而上,攻破了这座无人防守的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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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燕王不舍得犒赏兵士,致使士兵哗变,邺城失守。”梁峰说出这番话时,都觉得荒谬的可以。
就算邺城府库没有钱粮,司马腾自己手头还能没有吗?面对这样的危机关头,他竟然不舍得花钱!梁峰知道司马腾为人悭吝,但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蠢到如此程度!
这下别说是拖延时间了,就是即刻出兵,也有些赶不及了。
张宾也眉峰紧皱:“要尽快出兵了。王浚肯定也关注着冀州局势,万一被他抢了先机,可就糟了!”
一旁奕延沉声道:“不带步卒,不备粮道,只四千轻骑,末将三日内就能抵达邺城!”
张宾眉峰一挑:“太行险了!陉道不比平地,而且何必赶的如此厉害?他们攻入城中,怎么也要乱上几日,只要尽快发兵,应当能拿下邺城。”
奕延却摇了摇头:“入城劫掠一般只三五日,去的迟了,吃饱喝足的贼寇,才难对付。”
这话让张宾一噎。他是理论派,并未真正带过兵,但是奕延的话不无道理。攻敌不备永远是用兵首选,打一群忙于烧杀的乱兵,总比打一群坚守战利品的贼兵要来得容易。
奕延也不理张宾,径自抬头对梁峰道:“还请主公下令。”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犹疑。那夜如焚的眸子,已经恢复了冷清,甚至比往日还要冰寒几分。似乎一心公务,毫无杂念。
梁峰却觉得手腕上的淤青,又痛了起来。他这么拼命的赶去,究竟是为了杀敌,还是为了那城中数万百姓?晋阳距离邺城,至少也有四百里路,还要穿越险峻无比的滏口陉。三日,简直可以说是插翅飞过去了!
可是司马腾出逃的消息传来,路上已经耽搁了些时日,若是再慢慢行军,怕是这伙乱军又要逃往他处。哪里容得犹豫?
“邺城便交给你了。”最终,梁峰下令道。
奕延俯首行礼,干脆利落的退了出去。
看着那人背影,梁峰深深吸了口气:“后军要早作准备。之前擢拔的官吏也要带上些,若是攻克了邺城,立刻接管城池,稳定民心!”
这才是张宾所长,他也拱手道:“必为主公拿下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