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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薄云醒来,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十点。她洗把脸,下楼到早点铺买一碗黑米粥和一个菜肉包,百无聊赖地坐到餐桌旁边。昨夜文浩然守着她到11点才走,她哭到大半夜,迷迷糊糊睡着,脑袋沉得好像脖子都支撑不住。
屋里死寂,只有小区里凄厉的蝉鸣让人听了焦躁不安。薄云随手打开电视,吃粥啃包子,味同嚼蜡。
“……下面播报社会新闻,昨天深夜在绕城高速前往紫云山风景区的匝道发生一起车祸,一辆黑色法拉利撞上护栏侧翻,车辆损毁严重,驾驶者受伤入院,所幸当时车辆稀少,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
包子掉进粥碗里,薄云撑住桌面站起来,车祸现场的录像是隔得老远拍摄的,吊车和警车围绕,法拉利的车牌打上马赛克。但是薄云凭直觉认定那就是宁致远的车,她从没在N市见过第二辆黑色哑光漆的法拉利。
薄云打开快客,Mr. King的头像是灰的,犹豫半晌,她转而拨打李昊的手机,他反常地没有接听。她浏览快客首页,一片歌舞升平,八卦绯闻,社会时事,就是没有人讨论昨晚的一辆名贵法拉利被撞烂的事。她反而更加笃定,快客网在刻意屏蔽消息。
她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反复拨打好几次李昊的电话。他终于回复。
“喂,李大哥,我是薄云,宁总他是不是出车祸了?”
李昊在那边顿一顿:“你关心他?”
薄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李昊已经得知昨晚她和宁致远“分道扬镳”?她低声下气地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怎么样?”
“很不好。车子报废了,人也差不多废了。”
薄云吓得眼泪飚出来:“你别吓我!”
“你既然担心,为什么不亲自来看?在XX医院307号病房。”
薄云一直在发抖,宁致远如果断手断脚,或者生命垂危,她就是罪魁祸首!昨天他的样子激动而愤怒,他根本就不可能专心开车,更何况是在危险的高速路上!
她呆坐在屋里,时钟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心里堵得慌。她恍惚想起小时候换牙,很难受,一直用舌头去顶,用手指去摇,几颗牙差不多都是被她自己硬拔下来的,鲜血淋漓。她说不清为什么那么着急,只觉疼到极致是解脱。
此时,她重新经历那种连根拔起的绝望和痛苦。残缺、血腥。和宁致远一年时间的相处,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骗人的,她却硬生生地要和生命的一部分割裂。她闭上眼,不是天黑,而是一片血红。她好怕宁致远受伤,她不确定自己这种牵挂从何而来,是爱上他了吗?她无法辨别对宁致远的感觉是感激还是爱情,也许混合着一些内疚和崇拜的成分。
说起来她完全有理由爱上他,昨夜他还特地送几万块到家,就怕她没钱用吃苦,被这样的男人细心呵护是三生有幸。然而,她残忍地说——我不需要你。
她深呼吸,起身,下楼到菜市场挑一只老母鸡,精心熬一锅鸡汤。
她用保温桶拎上那锅黄澄澄香喷喷鸡汤,难得奢侈一回,揽住一辆出租车往医院赶。夏日的晴天,天空湛蓝,云朵白得反光,显得脆弱易碎。她直视阳光,刺疼双眼。
宁致远躺在医院病床上,面容憔悴不堪,额角和露出来的胳膊上有几处纱布包裹的伤口。李昊沉默地坐在一旁守着,他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宁致远,拉着厚实窗帘的病房有些昏暗,他的脸苍白无血色,好似漂浮在水面的月亮的倒影。
有人敲门,是孟琪雅和麦克,得知消息他们十万火急地赶来。
“致远,你怎么样?”孟琪雅抓住宁致远的手。
他缓缓苏醒过来,淡然地说:“四肢健全,死不了。”
“你开了十年车,从来没出过事,昨晚是怎么回事?你喝酒了吗?”
宁致远微微摇头,不愿多言。
麦克试图说些轻松的缓解气氛:“保险公司那边评估你的法拉利维修费用要一百多万,这下玩大了。”
宁致远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正好,我已经看好一部兰博基尼。撞过一次的车子,就算修好我也不想再要。”
麦克调侃说:“那等修好了,你的法拉利就送给我吧!”
宁致远一个枕头砸过去:“贪得无厌!”
孟琪雅娇笑:“麦克,致远给你的年薪足够丰厚,过几年你就自己买一辆法拉利呗。”
麦克举手投降:“其实我还不稀罕呢,我开惯了沃尔沃,何况在中国有公司的车子接送,方便得很。”
站在门外的薄云,从虚掩的门缝里听到里面的对话,她松一口气,宁致远听起来只是受了轻伤,还能和朋友有说有笑。她转身靠在墙上发呆,她不想进去,也不敢进去。孟琪雅和麦克都在,她在他们面前总是感到局促和低人一等。她害怕去争取想要的东西,因为内心深处,她担心自己配不上。
李昊出来上洗手间,一眼看见薄云,正要说话,她忙做个噤声的手势。李昊顺手把门关紧。
“你不进去吗?”
“我……我……我想,我跟宁总最好不要再见面。”
李昊沉默,薄云尴尬地脚尖互相蹭。僵持几秒,她把手里的保温桶硬塞到李昊手里。
“李大哥,这是我炖的鸡汤,麻烦你转交给宁总。我还有事先走。”
她小跑逃开,纤弱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李昊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直到孟琪雅和麦克告辞出门,他才回到病房。
李昊几乎每天都要去医院陪伴昏迷不醒的未婚妻,伺候病人已是熟能生巧。他把床上的小桌板支起来,备好碗勺,保温桶打开,鸡汤倒在碗里,浓郁的香气弥漫,还是热的。
“哪里搞来这种好东西?”宁致远真的觉得饥肠辘辘,医院的营养餐实在难以下咽,此时一碗热汤简直是雪中送炭。
“薄云刚才送来的。”
宁致远的勺子停在半空:“她来过?”
李昊平静地回答:“刚好和麦克他们撞时间,她在外面站一会儿就走了。”
宁致远只觉喉咙发紧,不知是苦是甜。鸡汤很香,他慢慢喝了第一勺,确实是薄云的手艺,家的味道,清淡甘甜。他脑海里是许多场景重叠,像多次曝光的胶片——薄云给他做煎蛋、做盖浇饭、做老鸭粉丝汤、煮牛Nai、削苹果……她干这些事的时候一本正经,从来没有懒散或者勾引的姿态。可是她那种认真的神情比任何女人的媚眼和香唇都更具诱惑力。她没有存心撩拨他,是他不知不觉地陷落在她的温柔里,她就是云朵啊,无边无际的云朵。
喝完第一碗,宁致远伸手去倒第二碗。李昊动作比他更快,替他倒上。
宁致远好似自言自语,但李昊知道他在倾诉。
“薄云昨晚对我说,她不需要我了。”
李昊长叹一声:“我就知道车祸和她有关,你从来没有这样失魂落魄过。快客刚创立那阵子,遇到再大的风浪你都没惊慌过。”
宁致远苦笑:“很丢脸是不是?快三十岁的男人,还是过不了女人这一关,对手竟然还是那样一个小女孩。”
李昊想想说:“薄云她自尊心很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转弯。表面看似柔弱,实则如同蒲草,坚韧得能把人的手拉出血道子。”
“跟我在一起真的让她难堪吗?我自认为待她不薄。”宁致远声音颤抖。
“宁总,恕我直言。有时候,人情债最难清算,你给得越多,她越是害怕退缩。从前为了母亲,她还可以放弃一些内心的小小固执。如今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她无法说服自己继续这段关系。”
“爱不是最好的理由吗?”
李昊想想,换个角度说:“有时候我们自以为是的做法,打着爱的名义,但有可能却让人不堪承受。比如,我未婚妻的父母已经几次提过要……给她拔管,让她平静地解脱。但是我坚决不同意,哪怕她毫无知觉,哪怕她一天天枯萎下去,我也不想放弃。虽然我知道,她苏醒的希望趋近于零。有时候我觉得我很残忍,为了自己的固执,强迫身边人和我一起承受这一切。”
宁致远不再多言,他和李昊之间纵然可以推心置腹,但有些话,事关男人的尊严,点到为止。
李昊把两个大信封拿在手上,问宁致远如何处理:“一个是薄云的身份证和护照,另一个信封里面是孟小姐刚才拿来的,是N大附近那套公寓的产权证,已经写在薄云的名下。现在如何处置?”
宁致远想想说:“帮我在公司的保险箱锁好,我自有安排。”
李昊补充说:“孟小姐叮嘱,两百万总价是给你的特惠价格,别跟外人说,楼盘还在销售中。”
深夜不寐,宁致远无数次打开手机里的快客,薄云在做什么?她会想念他吗?她一直待在自己家,哪儿也没去,乖女孩。
薄云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一个多小时了才翻了几页。她一直在走神,想着躺在病房里的那个人会不会痛?有没有因为骨折而行动不便?她送去的汤,他是喝掉了,还是气得砸到墙上去?
手机滴滴一声,她像触电一样弹起来。
“云,你睡了吗?我这边的窗户望出去,月亮像一滴眼泪。你那边呢?”
薄云的眼泪落在手机屏幕上,凝结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