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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开饭,南瓜汤加馒头。瘦鬼比别人多出俩鸡蛋和一杯牛奶。
我吃的很香,看别人,大多都是光吃馒头,南瓜基本不动。
我试探着问徐老六:“大家咋都不吃呢,这南瓜味道不错嘛。”
“操,等你连着吃几天就好了,上顿下顿连着吃,放屁都他妈的是南瓜味。”
我接着问:“那老大怎么有鸡蛋和牛奶呢?”
“你多交钱也有这待遇。”徐老六说。
还有这一说啊。我有钱,几万块存在那儿呢,看来在看守所饮食方面可以无忧了。
我上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听徐老六称呼他为“大舌头”,我也留意了一下,他说话是有些不利索。
白天嫌疑人不能萎床,都在小马扎上坐着。大舌头跟我闲聊着,询问我杀了个啥样的人。我胡乱应答着。
正聊得起劲儿,走廊的铁门稀里哗啦的声音。大舌头一愣,紧接着说:“看来今天又是送人的日子了。”
我连忙问:“啥是送人?”
“就是枪毙呗。现在应该是管教干部入监,一会儿武警就该到了。”
徐老六过去打开送饭的小窗户,向外张望,能看见孙队和其他几名管教,进了关重犯的七班监舍。
“肯定是那个三毛到限了,真白瞎了那好岁数了,二十岁还不到呢。”大舌头摇着脑袋说。
“谁是三毛啊?”我问。
“上个月刚来时,还在我们四班待过几天,后来转走的。女朋友给他戴了顶绿帽子,那小子就杀了女孩一家三口,太狠了些。”
又是绿帽子,他母亲的!
“估计是送断头饭去了。”徐老六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点儿,管教进去也就是送饭,说点安慰的话。对了老大,你说现在执行死刑是打毒药还是枪毙?”
瘦鬼头不抬眼不睁地说:“三条人命,这小子手也够黑,估计现在还没普遍实行注射毒药,这枪子儿是吃定了。多好的一个小孩,再过几个小时,脑袋“嘭”的一下就被崩掉半拉。”
“要我说也不一定呢老大,没听说那个故事吗?武警枪毙犯人,破枪连着三次卡壳,犯人回头说:‘大哥我求求你了,快点过来掐死我得了,我他妈的都快被你吓死啦!’呵呵,还是注射好。”
大舌头说:“要是捐献眼角膜就不会打脑袋。”
徐老六说:“你说的那鸡-巴话就是没道理,要是全身各部件都捐了,那就哪儿都不能打了?”
正说着,孙队走了过来,拉开门闩威严地站在门口。最终他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对我说:“邱明,你出来一下。”
我低着头赶紧快步出去,出去就赶紧抱头蹲下,孙队把门关上锁好,回头对我说:
“你到管教办公室来一下!”说着,一手拽着我的左臂,走出了走廊。
在办公室,他问我:“昨晚有人欺负你吗?”
我赶紧摆手说道:“没有,孙队。昨晚您都交代了,所以他们对我很好。”
孙队点点头说:“嗯,那还不错。是这样,在我们看守所,每当死刑犯临刑前,会指派别的犯人去安慰一下,但是一定要有人跟着。所里的警察和武警战士去都不合适,会给犯人造成心理压力,但是派老犯人去,又怕那些油条跟死刑犯知情不报,有些死刑犯临死前会交代一下重大案情,所以还是安排新人进去比较合适。我今天就打算让你跟着徐老六,进去安慰一下那个三毛。”
我赶紧低头道:“孙队,谢谢您信任我,我一定做好这件事。”
孙队满意地点点头说:“行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吧!”
回到四班门口,孙队让我先蹲下,然后把徐老六叫了出来,叮嘱我们说:
“进去后时间不要太长,啥是该说的啥是不该说的,心里要有数。过一会儿武警过来后,你俩也就可以回来了。”
徐老六连忙点头哈腰地说:“孙队,咱在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规矩早就融化在血液中了,不劳您浪费唾沫,保证完成任务。”
孙队撇撇嘴说道:“妈了个逼的,你就是尿罐子镶金边,嘴好,进去后好好劝劝那孩子,怪可怜的呢。”
来到七班监舍,孙队打开门,徐老六拉着我进去后,孙队在外面又把门锁上。
这里和我所在的监舍差不多,也有二十多人,不过看着这些人心里还是有些打怵,那都是些重犯,杀人贩-毒拐卖妇女啥啥的,都不是善茬。
徐老六进门后先跟靠门床铺坐着的班长打招呼:“九哥,兄弟打扰了,孙队的意思,让我和这个新收过来劝劝三毛,毕竟他在我们四班待过嘛。”说完徐老六赶紧上烟。
那个叫九哥的人满脸横肉,漠然地接过徐老六递过的白沙烟,眼睛却始终盯着我看。
人家是老大,我急忙冲他笑容可掬地点头问候:“九哥您好!”
“新来的?”九哥问我。
“是,昨天刚到。”
“你认识我吗?”
“怪兄弟我眼拙,不认识。”
“我咋瞅你这么眼熟,进来前在哪条道上行走?”
“九哥,我不是龙城人,老家在XX省,所以九哥您肯定不会认识我。”
“你在XX?那咋跑龙城看守所来了?”
“跟人打架,死了个人,一时半会儿的弄不清楚,就进来了。”
该死的徐老六这时说话了:“新来的,你不是说你跟亮子混的吗?”
“偶尔,只是一面之缘……”
还没等我说完,九哥抬腿就踹了我一脚,嘴里骂道:“你他娘的,我就说在哪儿看到过你这个逼-养的呢,肯定是我跟亮子掐架时你在场,亮子是许其亮吧,是不是?”
“九哥,我真没跟亮子出去打过架……”
“蹲下!”
我抱头赶紧蹲在墙边。还没等蹲扎实,拳头和脚丫子雨点般向我砸来,好像全监舍的人都疯了似的扑了过来,打得我一下子晕头转向,彻底懵逼了。
监舍的门从外面锁着,我无处可逃,只能尽量护住要害部位,后脑海还是挨了几拳,脑袋嗡嗡作响。
“行了!”九哥终于下达停止的命令,“或许我是真记错了,才想起来,那个小白脸是小眼睛,脑门上还有个疤痕,不是这家伙。算了,就当给你这新来的松松筋骨吧。”
我浑身散了架一般,但还得忙不迭地对九哥万分感激:“谢谢九哥!”
心里却骂道:“你他妈的一句记错了就过去了,害我一顿好打。”
我扭头去看徐老六,他像没事儿人一样,一点都没有愧疚的意思。
“行了,你们去办正事儿吧。”九哥说完躺倒在床,闭目养神。
我站起身,一边揉着脑袋上的包一边去寻找那个叫三毛的人。
最里面的下铺上,坐着一个年轻小伙,二十左右岁,没有穿囚服,而是西装革履。
他面前的小茶几上,有一碗大米饭,还有两碟菜,一个是黑里透红的红烧肉,另一个是巴掌大小也不知咋做熟的鲫鱼……想必就是他了。
徐老六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三毛的肩膀。那孩子抬起头,面无血色,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六哥,你来啦。谢谢你能来送我。”三毛说。
“兄弟,振作些,不要害怕,十八年后咱又是一条好汉。”徐老六说。
三毛说:“我不害怕,真的六哥,我现在就是担心我妈,她肯定会受不了,好不容易把我养这么大,最疼我了,现在说没就没了,以后她可咋活啊……”
说完这话三毛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我不知说啥才好。我跟三毛不熟,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想着:有这份孝心也不错,冲动是魔鬼,现在什么都晚了。来到看守所的人,有几个不后悔的呢?
徐老六安慰道:“小兄弟啊,你听哥哥一句劝,该吃吃该喝喝,到了那边还会碰到许多横人,你饿着肚子也干不过他们。还有啊,你把心里想说的话都写下来,也算给家里留句话,是个念想。”
三毛说:“前几天我就给我妈写了封信,一会儿出去交给法院的人就行,他们会替我转交。都说好多人临枪毙前都会吓出屎尿来,我从昨天就开始不吃不喝,这些饭菜就留给兄弟们解解馋吧。”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那头传来咣当当开铁门声音。徐老六说:“武警不会这么早就来吧?”
这时的三毛,眼睛等得老大,脸色煞白,紧紧盯着门口,整个人彻底吓傻了。
好在不是武警,是孙队。他打开监舍门,站在那儿冲我喊:“邱明,出来!”
我赶紧赶过去,迈出监舍,毕恭毕敬站在孙队面前。
孙队将手里拿着的两根鞋带递给我,说:“一会儿你进去,用这两根鞋带将三毛的裤腿扎住,省得屎尿拉得到处都是。”
他是担心犯人被枪毙前被吓得大小便失禁。
我拿着两根鞋带再次走进七班监舍,把孙队的意思跟三毛说了。起初三毛说啥都不干,后来徐老六说:
“孙队那人还不错,你就听他一次吧,把裤脚系上,不丢人。”说着徐老六动手,将两根鞋带分别缠在三毛小腿上。
三毛哭丧着脸说:“再过三天,就是我二十岁生日了,干嘛这么急呢,让我过完生日再走就不行?”
徐老六说:“到那边去过生日,三日内魂魄还在,一样的。”
三毛说:“我真后悔杀我女朋友,如果让我重新来过,我一定要杀掉那个跟我抢女朋友的男人,千刀万剐我都不解恨……”
说这话时,我看到三毛那还有些稚嫩的面庞,布满了穷凶极恶的表情,眼睛里也多了层杀气。
我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冷战,适才心里满满的同情,立即荡然无存。这样的人,还是早早送他上路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