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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晏站了一会儿,走到桌边将灯芯挑开,室内顿时亮堂不少。再看赵明月,满额头的汗水,他在床边坐下来问:“明月可还好?”
“没事。”
他朝她伸手,明月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他的手一顿收了回去:“怎么一头的汗?”
赵明月手背一擦:“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然后她又抬头又问他,“殿下这么晚不睡,有事儿?”
“没多晚,是你睡得早,方才不是跟你说,我过一会儿来找你。”
“嗯,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上次无月岛能看见月亮,没能跟你一起看,今晚想跟你一起赏月喝酒。”
居然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之前她也觉得挺遗憾,不过现在却不那么想,他刚才不是跟佳人一起赏月看银海了吗?
“无月岛的月亮也不过是同一个月亮,没什么好看,我有些困了。”
楚子晏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沉默了片刻:“我房间有些冷。”
“那我叫小二给你拿被子。”
赵明月掀起被子下床。
楚子晏看她是和着衣服躺下的,弯腰穿了鞋她利索起身,没会儿小二将被子送到了楚子晏的房间,明月跟随其后。
她将被子给他铺上,又将屋子里的木炭加了一些,转头看窗户说道:“不是说了,用木炭取暖要将窗户打开一些?”
她走到窗边将通风窗口打开一个缝,室内过分安静,走回来看楚子晏立在房中看着她。她目光微微闪躲了一下,但很快就对上他的视线。
“怎么了?”
“蒙律粗手粗脚的他怎么能记得要将窗户打开?还是明月好。”
那你的长平公主肯定细心体贴啊,心里这么想但那么说估计语气会酸,明月笑了笑:“这么多年,殿下也该习惯了蒙律才对,那殿下休息吧,我回房。”
“你还没帮我宽衣。”
楚子晏抬起双臂,宽大的袖子垂坠,俊美的脸上是还是淡然的模样。不过他的脸色好了一些,虽还是白皙如同花瓣,但至少有了些许血色。五官都是赵明月所认识的,只是比起记忆之中,现在的他又更美了几分。
笔画无法描摹的美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却遥远如同那座暮雪神山。
知道他将成为别人的,反而越发觉得珍贵起来。
明月心里自嘲地笑了笑,举步走过去给他宽衣,帮他脱下外袍解下腰带。
以前她个子矮小,只能看到他的胸膛,如今却轻易能将外袍从他肩上脱下来。
楚子晏垂眸看着她,也说了一句:“明月长高了。”
“当然,都三年过去了。”
“那三年之后,明月可还愿意为我暖床?”
明月惊愕抬头。
他的眼睛很黑,肌肤细腻,唇色浅淡但却很饱满,如此近,能看见他眼中有烛光跳跃,唇上有细腻唇纹。
好看的嘴唇此刻微微弯起,低声道:“明月可算愿意睁眼瞧我了。”
明月略微尴尬,推手将他送出去一些,笑道:“殿下都是快成亲的人,还要明月给你暖床也不怕人笑话?”
说出这话,她有些期待他会再说一次“我不要女孩”之类的话,但他只是淡淡看着他,并没再要求她给他暖床。
“这屋里有张卧榻,你在这睡吧。”
如果是以前,他非要缠到她答应帮他暖床才罢休,如今他有了公主,果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待她。
又也许他早就有了其他暖床人,在他身体好了之后,他就不单只有她一个朋友。
她将他带出了四面高墙的王府,用九色莲将他治好,让他能自由行走在各地与人群之中。
在没有她这个天命福曌的三年,正是他甩开孱弱病体去获取自己渴望人生的时间,做喜欢的事,找心仪的人。
去的地方多了,见的人多了,必然就会发现她赵明月并不是无可取代,并不是他那所谓的唯一。
明月笑容有些苦涩:“我还是回房吧。”
“你若走,我半夜需要你呢?”
“……”这话听得耳熟,意思却全然不是当年那种依赖了吧?“好,那我睡这儿。”
在卧榻之上躺下。
室内灯光昏暗,炭火发出幽幽红光。
两人没有对话,楚子晏也不咳嗽了,室内很安静。
卧榻在楚子晏床尾方向,他侧过身就能看到她。
明月没动,即便她能猜测楚子晏会在看她,但她又告诉自己说,别自作多情。
直到好久之后,楚子晏突然先开了口:“还以为明月会有很多话与我说。”
是有很多,想把这三年经历的种种告诉他,倾诉着自己的委屈述说自己的痛苦,想着跟他说了也许就能得到很多安慰,也许他的安慰足够她变回一个正常人。
只是如今正因为是他,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殿下呢,有话跟明月说吗?”
“你想知道什么?”楚子晏看着卧榻之上身形起伏的被褥。。
她想知道这三年他的经历,他说什么都好。“嗯……殿下身体好了吗?”
“好了。”
“那真好。”
“这三年你……”
“挺好的,你看我都长结实了。”明月知道他要问什么率先做了回答,可却不想让他分担了,“睡吧,我困了。”
她翻了一个身面朝墙壁,闭上眼睛。
睡不着,但也不动,很久之后迷糊睡着了过去,又是一连窜的噩梦,再一次惊得从床上坐起来。
居然回梦到鬼面找过来……
回头看向楚子晏的床,他似乎睡着了没有动静。抹了额头的汗水,又捞起被子躺了下去。第三次醒来天还是没亮,不过月亮换了一个角度,夜已很深。
赵明月躺得骨头都疼,翻身下床,给火盆里加了一些炭走了出去。
小狐狸睁眼看了她一眼,没动,等她走出了房门,它才慢慢起身跟着走了出去,看到她拎了一坛酒走向望月台,狐狸一脸鄙视盘坐在一角。
月光照在雪山之上反射出的光芒,亮得也有些吓人。
赵明月灌了一口烈酒,先是冷得打了一个哆嗦,随即喉间灼热,再几口下去,过了一会儿身上慢慢暖和起来。
眼前幽白的雪山,浩瀚的银海,还真别说,这望月台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只是一人所在的深夜,凄清了些。
大半坛酒被她急灌入腹后,一个响亮的饱嗝在夜间响起,她自己笑了。
抓起酒坛子,对着月空豪迈道:“李白兄,这酒,敬你!”
捧着坛子闷了一口,酒从嘴角滑落,醇香非常,她擦了擦嘴振振有词: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李白兄,好诗好诗啊……”
“这李白又是谁?”清淡的嗓音从明月身后响起。
明月回头。
走过来的楚子晏手上拿着貂皮斗篷:“这么晚出来赏月,至少也该穿厚些。”
“嗝。”明月连忙捂住嘴。
楚子晏面不改色抖开斗篷往她身上披,有将毛茸茸的帽子给她套上,将她裹得严实了:“大半夜不睡觉,自己出来喝酒?”
这酒挺烈,明月觉得双颊发烫,冲着他点头。
楚子晏又问:“睡不着?”
“没有,就是想喝酒。”
又是没有,总说没事,但半夜不知从床上坐起来多少回。“明月是不是有心事?”
明月摇头:“没……”
“还说没有?”楚子晏忽而持起她的手,“你这手上为什么这么多伤痕?你脸上为什么会有疤痕,如果这些年都没事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手指触摸她掌心厚厚的茧,另一只手触摸她脸上的疤痕。
明月借故拿酒坛手抬起躲开了他的碰触,笑道:“我要找鬼面报仇,所以要苦心修行,这些伤痕不算什么。”
“你要找鬼面报仇?”
“嗯!”明月点头,“虽然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我打算重新去拜师学艺。”
去拜师学艺?楚子晏目光一沉:“什么时候打算的?”
“一直都这么打算,所以……所以现在你知道我还活着,以后十月十五就不用来无月岛纪念我忌日之类,我,等天亮,我就……走了。”
说完,感觉周围空气都变得寒冷稀薄。
不甚明亮的月色下,还是能看到他凄清的面容肃然,夜风吹得他黑发浮动,丝丝缕缕,分外凉薄。
似乎怒极反笑,他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他问:“你要离开我?”
刚才说着已经很艰难,如今承认要走更梗在喉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很好。”楚子晏低声一笑,“好一个天下不散之筵席,好,你走,如明月所愿我今年之后我不会再来无月岛。”
胃里的烈酒忽而翻腾,心被烧疼的感觉很清晰,明月嘴角抽动了好几下,呵呵笑,点了点头:“行,那进屋吧,外头挺冷的。”
她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楚子晏没挽留她也没动,只有嘴角的笑容如同夜间鬼魅一般,话里带着冷冷的笑意:“明月这一走后,若是还念往昔一丝情义,来年今日便来这无月岛给我撒些酒烧些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