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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讥笑、侮辱,各种声浪交织着,不堪入耳!
一张张肆无忌惮、大笑着的面孔,在他眼中变得狰狞可恶,却又拿他们无可奈何,心中越发郁闷!
每次迁怒于痴娘,怨她不该笑脸迎人,不该惹得客人色心大炽,不该像只花蝴蝶一样周旋在酒桌之间……
即便遭人欺负、吃了些暗亏,她也小心赔笑,不敢得罪客人,生怕丁家酒楼又没了生意,丁家就失了养家糊口的营生了。
丁翎心里也十分清楚,痴娘是为了婆家,处处为丁家着想,宁可委屈了自己,但他实是无法忍受,就算在人前强忍着,温和而笑,装做不把醉人醉语搁到心上,不与客人较真,像个没脾气的老好人,但是,一回到内宅,他就要发脾气了,在里屋骂她、责怪她。
痴娘默默地忍下了,背着他悄悄擦拭眼角的泪,转过身迎向他时,又是那样痴痴地望着他,眉目弯弯的,笑得无比娇憨可爱。
痴娘是那样的好,他却总是腻烦她,总觉得面对她时,他就更加厌恶自己!
他已经渐渐的、无力再去承受痴娘的那份浓重的情义,更没有办法泰然自若地面对她。
痴娘的那份沉甸甸的情义,对他来讲,已是心灵的一种负荷!她所有的好,都只会造成他的心理负担。她对他笑时,他总觉得心中有抹不去的阴影!
她那双痴情的眼眸,澄澈得如同一面镜子,毫无保留地倾诉着她内心所有情感与寄托,也纤毫毕现地折射出他最脆弱不堪的一面,那是他急于逃避的,不想面对的一个……无能的自己。
“丁老弟,你做甚每天都闷闷不乐的,又被媳妇欺负了?”
郭老三这个人,总打混儿闲泡在他柜台前,讨酒吃。他觉得这个人比自己还可怜,一无是处,活得也极卑微!
郭老三谄媚的笑,百般讨好他,就只为占些便宜讨些酒吃。他的一点大度施舍,就令郭老三更加黏人,推心置腹般的,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在郭老三的小心讨好之下,他觉得自己比这人活得稍微好些,看着老三的卑微小人之态,他稍稍平衡了内心,也愿意与他打开话匣子瞎唠嗑,偶尔也会说些心里话,找老三陪着小酌几杯,解解闷。
“痴娘她忙都忙不过来,哪里得空来欺负我?”
这日,酒楼早早开了门,酒客还没上门来,郭老三就来闲泡着,丁翎心里也正闷着些事,不等老三开口讨酒吃,他就将一壶酒搁上来,唤老三推他到临窗那一桌,斟酒对酌。
这日,痴娘陪着婆婆去城隍庙里烧香还愿,顺道去药铺子给婆婆抓药,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他与老三喝得兴起,也正聊到兴头上,无暇招呼客人,索性让老三关起酒楼前门,哥俩痛快畅饮,来个一醉方休!
“又是为媳妇不高兴?痴娘也真是的,缺心眼!大男人的面子,她总得给你留几分吧?处处都争抢在前头,什么都帮你做了,也不听听别个是怎么说你的?女人嘛,做什么抛头露面?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分地待在家里头做做针线活,帮你生个大胖崽子!”
郭老三频频劝酒,这话偏还说到了他心坎里,一提到生孩子,他就满面愁容,郁闷地举杯一口闷!
几番推杯换盏,喝得有些高了,兴许是憋闷压抑得太久,他借着几分酒劲,对郭老三说出了心里话:“我就是怕,怕她真个生了娃,那娃还不是我丁家的种!”
“你怕她真去做出格的事啊?”郭老三嬉皮笑脸的,拿筷子戳了戳他,“唉,讲真的,我看她那样儿,对谁都眉开眼笑的,热情过头了,没准儿哪天就对哪位客人眉来眼去的,私下里那么一勾搭……”
嘭——!
丁翎猛拍一下桌子,醉眯着眼看向郭老三,“你别在我耳根子边吹凉风!痴娘不是那样的人!”
“这可没准儿!”郭老三贼笑,凑到丁翎耳根子旁鼓吹道:“再怎么贞洁的女人,也耐不住寂寞!痴娘跟了你,那就是守活寡!她要是被个精壮有力的小伙子搂进怀里,心里没点冲动才怪!”
“不、不!”丁翎一个劲地摇头,像是在对自己说:“痴娘不是那种女人!是兄弟的,别来挑拨离间!”
“正因为是你兄弟,我才把丑话讲在前头——外头的人是怎么笑话你的,你自个不也心知肚明?别真个等到有人搞大了弟媳的肚子,你再活活当那王八乌龟,顶着绿帽子还不敢声张,那得多憋屈?以我看,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郭老三越凑越近,猛劲儿往他耳朵里煽风点火。
耳朵里直痒痒,丁翎疑惑地看他:“咋叫先下手为强?”
“这还不简单?”郭老三神秘兮兮的一笑,贼眉鼠眼地看看四周——酒楼关着前门,眼下半个人影都没有,正是好机会!他就悄悄往丁翎耳朵里送了句话:“试试她呗!”
“试?!”丁翎心头一跳,瞬间领悟了郭老三话里头的意思,面色竟有几分动摇。
“你不是说你媳妇不是那样的人嘛,那你还怕什么?干脆试试她呗,试过了也就放心了!真要是试出啥子不顺心的场面来,你干脆休了她,一了百了!免得整日里郁闷,独自瞎想瞎猜,多累呀!”
郭老三这人,满脑子的坏水,坏点子贼多,平日里,丁翎也就当个笑话来听听,一笑了之,今儿不知怎么了,他心头跳得慌,像是酒劲儿起了,身体里头膨胀着一股气,憋闷着许久的那股气,急欲找个宣泄的出口。
心慌慌的骚动着某种危险的念头,他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咬一咬牙,沉声吐出一个字:
“好!”
鬼使神差般的,敲定了个歪主意,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这一个“好”字,最终造成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局面,酿出苦果,彻底颠覆了这几个人的命运!
那日,丁翎在自家酒楼前门挂出了歇业一日的告示,却将内宅后院子那头的小后门虚掩着,等痴娘偕同婆婆一道回家。
郭老三在后门外的小胡同里,探头探脑地张望,有些焦急,也有些期盼,揉搓着双手,压抑不住的兴奋,还有些小小的雀跃。
在胡同里猫着腰,他伸长了脖子张望,忽而又缩回门里偷瞄一眼丁翎。
丁翎转着轮椅,坐在天井那片儿,一手扶额,醉眯着眼,不住地打瞌睡,听到郭老三的叫唤声,他才强打着精神,撑起眼皮子瞅过去,见郭老三急匆匆跑进来,冲他低声催促道:“来了!快躲起来!”
丁翎赶忙拨转着轮椅,转向内宅,却在门口险些撞到门框。
“唉,你快点!你倒是快点啊!”郭老三焦急地连番催促。
丁翎扶着门框,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辨认出里屋的通道,拨着轮椅底下的两只轱辘进去,径自到内宅里屋的床前,俯下身,拉开床底下长条形的抽屉门,那里头的空间很大,原本是用来储藏粮食稻谷的,前些天日头好,稻谷都翻了出去,在太阳底下晾晒了,正好收在麻袋里,堆在墙角,等着打米酿酒下缸。床底下便腾出了空间,他斜躺着钻了进去,两手往上撑住床底板,一点点地往里挪蹭着,又将抽屉门关上。
郭老三赶紧将轮椅藏好,又回到了院子里。
俄顷,屋子外头传来几个人的对话声:
“咦,老三,我家翎儿呢?今日酒楼怎么没开张?前门反锁了,老身与儿媳妇还得绕后门进来!”
“老太太,您儿子被几个好哥们唤出门去了,说是打北边来了一批酿酒的好料,好象是啥子籼米?制红曲酿色酒的……”
“北边来的籼米?老三你听仔细了没?北边不是要进高粱米来的么?”
“痴娘……哎哟弟媳,你看我这记性,啥也没记清楚,要不,等丁老弟从漕运渡口那头回来,你自个问他去。”
“四郎自个推轮椅出去的?找他的是什么人?往哪边走的?哎,婆婆,四郎腿脚不便,我还是不放心,想去看看……”
“别、别别!弟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丁老弟好歹是一家之主,怎么能啥事都由自家媳妇来扛,可不得让他那几个哥们看笑话?你呀,就别去惹他不高兴了,赶紧扶老太太回房歇着吧!”
“是啊,儿媳妇,翎儿整日窝在家中,也是憋闷得慌,就让他出去跟外头的人接触接触,也免得憋出病来!咳、咳咳……”
“婆婆?婆婆!天井这片儿风大,您可千万别受凉了,我这就送您回屋歇着去。”
“这大热的天,吹这点风就咳嗽,唉,老身是真个不中用了,这把老骨头指不定哪天就得埋进土里咯!”
“夏天一出汗再吹风就容易受凉,婆婆,您别瞎想,小心脚下,我扶您,您小心着走!”
……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落进内宅,痴娘送婆婆进屋躺下,又去厨房那头忙碌了一阵,熬了碗中药来,服侍婆婆喝下,等婆婆睡着了,她这才转回自个住的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