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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就出来了?”胡有为虽然没有进去,却伸长了脖子在那里张望着,见他进去了又急匆匆走出来,心中更是好奇得要命,一把拉住疯少,迫不及待地问:“里头那是个啥?”
“是人。”凤流追加一句:“不是鬼。”
胡有为一听“是人不是鬼”,招子一亮,色心又起,压着嗓子问:“长得如何?”
朱唇一启,凤流只答一字:“美。”
胡大探长嘴边的胡须一翘,笑得跟偷腥的狐狸似的,“那,我也去瞧瞧!”浑身的胆气儿又回笼了,他这就想往内宅那头奔去,凤流是揪着他的衣领子,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哎、哎?疯子,快撒手、撒手!”
见他挣扎不休,凤流停了停脚步,回头看他,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女人不是痴娘。”
胡大探长傻眼:“你……你怎么知道?”
凤流想了想,突然又改口了:“我是说,不太像是痴娘。”那晚来老宅子里找他的痴娘,虽然他看不清她的容貌长相,但他还记得她眉眼弯带的笑,像是望着一个男人,发痴的笑!如此神态,与屋子里刚刚见过的那个痴娘,不太一样,连声音,也都有些不太一样。
“不是更好!”胡爷的花花肠子又往歪道上拐了,乐颠颠地转着身,又想往屋子那头冲,无奈,衣领子还被疯少揪着,他撒开两腿也只能在原地学狗爪刨土,模样够滑稽的。
偏着头瞅了他一眼,凤流笑嘻嘻地问:“三姨太,还要不?”
胡有为一听,手脚也正常了,不再学狗刨,转到一个正确的方向,昂首挺胸、一马当先,大踏步回酒楼那头去,一边虎虎生风地走,一边掷地有声地说:“我胡某人明媒正娶的三房,怎么能不要!疯子你别见缝插针,那是我的女人!”嘴里头说着,后头却没人答应了,他感觉奇怪,回个头一看,喝,那疯小子站在原地,不知又中了什么邪,呆呆地看着院子里那口水井。他觉着奇怪,倒退几步,走回到疯少身边,猛拍了他一下,“发什么呆?还不赶紧回去?”
凤流却指着那口水井,“刚刚有个小孩从井里爬出来。”
“小孩?”胡大探长使劲搓揉一下眼睛,定神儿仔细看了看那口水井,井里泛着幽冷的水光,井口内外,除了汲水的桶子、连带着一捆绳子,再无他物,即使他把眼睛瞪得老圆,也看不到这里有什么小孩的踪影,他突然觉得自己挺傻的,竟然信了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
他拍拍疯少的肩膀,无比怜悯地看着这皮相儿极好的少年,无限惋惜:“疯子,你要是没钱看病,本探长可以无私地贡献一点,给你找个洋大夫好好看看!”
凤流却不理他,目光似是追着那个“小孩”,从井口移到内宅,一路看过去,口中喃喃自语:“他跑进屋去了。”
“是是是,外头瞧不到,进屋去了。”胡有为用力抹一把脸,忍不住又往内宅那头瞅了一眼,刚巧那间屋子的纸窗儿一敞,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长发飘逸,倚窗而望,冲他与疯少,凝眸看了几眼,而后才幽幽的阖上小窗。
胡爷两眼一亮,冲着那边喊话了:“痴娘吗?你还躲屋子里做甚?赶紧出来吧!前楼里来客啦!东家唤你上酒来!”说着,美滋滋地往酒楼去,顺带的,把发病中的疯少,拽走。
屋子里头的女人听得到外头的声响,刚刚被疯少一进又一出的、胡闹了一番,推开窗又见内院还来了个陌生男子,在那里又叫又嚷的,她雾煞煞的搞不清楚状况,只是听仔细了对方话里刻意着重强调的“东家唤你上酒来”,心头就微微一动,忙整理好衣饰,对着镜子开始梳妆。
那是一面铜镜,老祖宗流下来的东西,比不得洋人的镜子照物清晰,这面铜镜朦朦胧胧地照着她的容颜,镜子四个边角镂着花纹,乍一看似并蒂莲,却似像非像,实则是两生花。
铜镜上刻镂的两生花,非忘川彼岸开的曼珠沙华,而是一蒂双生的花。
女子对着这面镜子,持了把月牙梳子,仔细地梳理那一头长发,乌黑柔亮的发色,丝绸般清凉柔滑的触感,随梳子丝丝缕缕地缠绵着,梳到发梢,飘逸而起,如此美妙的青丝秀发,更是凭添几分撩人姿色。
绾起青丝,打扮妥当了,女子再照照镜子里头的自己,唇边泛一点笑,她冲着镜子里折射出的朦胧人影,眨眨眼。
镜子里的女人也在笑,笑出几分妖冶……
……
巳时四刻,胡探长与疯少一道走出酒楼。
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临近午时,正是东街最热闹的时候,街边有捏面人的、卖糖葫芦的,小货郎挑担子沿街叫卖,老木匠在铺子里敲敲打打,几户人家窗子里飘出了饭菜香味,酒楼这边的客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二人却已酒足饭饱,谢过东家款待,离了酒馆子,穿过石板长街。
在街道拐角,凤流猝然停顿了脚步,回过头来,又看了看不远处那座酒楼。
“怎么不走啦?”胡有为步态飘飘然,手里拎着东家赠送的一小坛子梨花佳酿,打个酒嗝,也停下脚来,顺着疯少目光所指的方位,一道儿望向酒楼,心中便有几分遗憾了:他原本是想拿那六十斤陶瓷酒坛子装的陈年花雕,却因醉酒绵软了手膀劲儿,没抱出几步远、就双腿发软上气儿接不了下气儿,这才作罢。东家由着二人再挑,疯少偏帮他挑了这梨花酒,说什么:“青旗沽酒趁梨花,滴翠青旗映得梨花酒分外精神,饮此酒,当用翡翠杯!”他听得稀里糊涂的,自家又没什么翡翠杯,只是这酒香清冽,诱得他嘴馋,终是接了这一小坛子梨花佳酿,拎在手里头,醉熏熏、飘飘然地走出酒楼,站在这丁字型老街拐角处,被正午的日头一晒,酒劲儿冲到脑门子,他的脸膛泛红、脑子更晕,迷迷糊糊地看了疯少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东家不是送酒了吗?你怎么两手空空地出来了?酒呢?”是不是忘拿酒了,才愣在这里,又不好意思回去讨?
“东家媳妇酿的酒里,没有我尝过的那一味。”
凤流回想起适才在酒楼,丁翎盛情相邀,开宴留客品酒,痴娘便也来了,打扮得漂漂亮亮,领着两个端了好酒好菜的酒保,笑意盈盈地走来,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风范,眉目间却是风情妖冶,给客人斟酒时,秋波暗渡、好几次都在偷瞄着他,碍于夫婿陪客同坐席旁,她似是内敛了心思,未曾提及内宅里春光乍泄与他两相对的尴尬一幕,只问胡探长所为何来?
胡有为狐狸般精明的小心思,自是不会贸然去触人霉头的,倘若一开口就提“痴娘尸身被盗一案”,眼前这个生香活色的美人儿,怕是要气得柳眉倒竖,当场翻脸:奴家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你咒谁呢?
如此,得罪了东家及其夫人,这满桌的佳肴及美人亲手酿的好酒,如何还能捞得到自个嘴里?怕是要闹得不欢而散了!
当时,胡有为就编了个谎,以“认错人”为由搪塞过去,隐瞒了“掘坟盗尸”之事,只说痴娘不是他要找的人。此话一出,丁翎也宽心了,更加热情地招待着客人。郭老三也凑上桌来蹭一顿,光想着怎么占便宜白吃白喝了,脸上的伤痛也似全消,精神头十足地举筷,在那里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一刻都没停下嘴来,活似饿死鬼投胎。
也亏了这能吃的酒囊饭袋,上桌来的酒,喝得点滴不剩,凤流趁机就问:“酒家可还有什么别的酒?”
丁翎直言:“我这里,除了女儿红、状元酒,就只剩内子亲手酿的梨花琼浆。不是鄙人自夸,内子酿的酒,可是人间极品哪!”夸得痴娘赧颜站起,掩唇笑道:“奴家这就为客人添酒去。”
添上来的酒,斟满了酒盏,凤流再一尝,还是觉得缺了几分味道,不似那晚品尝的那一盅饮不尽的“执念”,于是,他更加确定:此间东家媳妇,不是那晚他所见到的痴娘!
许是同名同姓,巧合罢了。只是……
昨夜老宅里,究竟来过什么人,为何留下“镇西、杨柳巷,郭老三”这一行字给他瞧?意欲何为?
凤流持筷浅尝,却心不在焉,目光飘忽在席间——
酒席上,三杯黄汤灌下肚,胡爷脑子就晕乎了,佳人面前,海吹自个如何英武雄伟、屡破奇案,一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东家捧场地点头微笑,郭老三则是大笑,笑得扯痛了嘴皮子牵带到伤处,笑声忽又转成了哀鸣。痴娘在旁看着,掩唇窃笑。
几个人欢声笑语地侃大山,气氛就热络起来了,东家偶尔提及内子,望着痴娘时,眼神里爱意浓浓,十分的心满意足,总说着内子如何如何的好,夸得痴娘羞涩,微微低下了乌云螓首,却打眼角余光处,秋波粼粼荡来,悄悄地睇了凤流一眼,她思忖着今日自个的妆容应当不错,一只手探到青丝秀发上,轻轻地、摸了摸斜插在鬓发的一弯月牙梳子。
凤流的目光就凝在了那把月牙梳子上,看得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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