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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驷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走向那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少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时刻等待着在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动/乱中,解救他们心中的秦国统治者。
靳帛符一直关注着郁旸涎,试图在缓慢走近的时间里察觉出这已被鲜血染红的白衣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
洛上严突然拦住赢驷,他的这一举动在眼下本就十分压抑的局势下将所有人的情绪都刺激到了最紧张的关口,那些被士兵握在手中的兵器都在这一刻有了轻微的动作,但因为玄袍少年没有下文的动作,看似就要开始的混乱就这样停止了。
“怎么回事?”赢驷内心对现状的困惑并未让他在洛上严出人意料的举动中失态,他看来依旧镇定,只是双眼在此时眯起,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郁旸涎身上,但这句话却是问洛上严的。
“不能再靠近了。”洛上严道,“他的动作极快,我和靳帛符都只能将将应付,秦君只怕反应不及就会被他所杀。”
洛上严说的是“杀”而非“伤”,可见现在的郁旸涎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赢驷因此止步不前。
洛上严和靳帛符交换过眼色之后,便由靳帛符在赢驷身边护驾,洛上严独自上前试探。
如今赢驷和郁旸涎的距离不过数丈,洛上严又继续靠近,在越来越临近真相的时间里,莫说是赢驷的内心始终动荡不安,就连在后头的嬴华和公孙衍亦感觉心头有如压着大石,一切似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赢驷看着洛上严一点点走近郁旸涎,再环顾了周围的秦军士兵,思索之下,他回头向公孙衍打了个眼色。
公孙衍知道赢驷的意思,是要他撤开秦军,以免郁旸涎真的动手之后伤及无辜。但就这样将赢驷任由靳帛符保护,作为秦军主帅的他却不能就此安心。
嬴华见公孙衍迟疑,道:“既然是君上的意思,犀首就遵从吧。君上也是为了保存秦军实力,魏军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无奈之下,在公孙衍一个手势的指挥下,围拢在周围的秦军士兵全部撤了回去。
公孙衍见嬴华意欲上前,立即拦阻道:“公主也要以身犯险?”
“君上是秦国的君上,也是我的兄长,我只以族妹的身份上去,若有危险就全力护他,还请犀首不要阻拦。”嬴华恳切道。
这对赢氏兄妹都是喜欢迎难而上的性格,公孙衍若要强留嬴华也未必能拦得住,便只好放她前去,有命人在后面时刻盯着,以防不测。
赢驷见嬴华上前,责备道:“你上来干什么?”
“通元君为君上抵挡灵阳君攻势,我自然是来拉着君上逃的。”嬴华道。
危险当前,却还有心思玩笑,赢驷微微笑了笑,却已按住了嬴华的手,是要带她逃的意思。
再次面对这如同鬼魅一般的郁旸涎,洛上严已经是千头万绪。他不知现实为何会变成这样,不知为了郁旸涎为了救自己而在西北海汹涌冰冷的海水中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更不知在他离开章尾山后,在后卿短暂离开郁旸涎的身体时,那白衣少年又和后卿抗衡了多久去争取摆脱魔星转世的命运。
那时西北海的海浪达到了最澎湃的高度,浪头扑在海岛岸边的礁石上,力量之大竟直接将巨大的礁石拍得粉碎。随时连同海潮一起被扑到岸上,犹如一场短暂的落雨,待海水落尽,郁旸涎正趴在岸边的地上,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半人半兽的身影,正是和犼合而为一的后卿之魂。
后卿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郁旸涎,颇是赞赏道:“被烛龙折磨成这样还能存活,这个人的意志和身体果真是承受巨大力量的绝妙容器,现在他体内最后的封印也破了,那么这具身体就彻底为我所有了。”
“女娲一念仁慈留下犼的半缕魂魄,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你将要祸世的助力。”烛龙震怒道,“你既在我西北海中出现,想要回到人间就要问过我。”
后卿不屑道:“你以为杀了这少年就能阻止我重回人世?黄帝都没能让我彻底消失,何况是烛龙你?你好好在这西北海待着,我就不计较你方才折磨我的肉身,试图销毁我元神的罪过,否则别说你这章尾山,就是整个西北海,我也毁得。”
郁旸涎此时奋力站起,身子晃了晃,看着面前怪物一样的后卿,道:“我宁愿自毁肉身,也不会让你再有机可趁。”
“你不想见洛上严了?”后卿问道,“你抱着必死之心来西北海找烛龙,但我若告诉你,彻底臣服于我,你将可以活着回去见你想见之人,你还一心求死么?”
提及洛上严,郁旸涎便心神不定。这段时间他几乎被后卿之魂控制了心智,一味沉浸在对付秦国的仇恨中,尽管依旧想着洛上严,却始终没有像现在完全恢复神智之后那样担心洛上严的处境。但他内心一直以来的正义,对商君的憧憬和对其遗愿的继承,都让他试图彻底摆脱后卿的操控。
一面是心中所想,一面是正义正道,郁旸涎的内心就如同此时的西北海一样,巨浪滔天,无法平静。海涛声不绝于耳,不断搅乱着他本就纠结的神思,但当他转过视线,望见章尾山上盘曲的烛龙,上古天神威严肃穆的模样完全将他震慑住了。
也正是在这一刻,在小我和大我之间,郁旸涎有了决定。
不断扑向岸边的海潮像是在鼓动什么,但站立在海边的少年却长久静默,垂首也垂手,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后卿在后来才意识到郁旸涎是在动用灵术企图销毁自己的身体,一旦没了这具肉身,后卿之魂即便能暂时凝聚,能逃过西北海上烛龙的攻击,但要找到一具合适的肉身却没有那么容易,但魂魄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力量衰弱。
后卿意图阻止郁旸涎的自毁行为却遭到烛龙的阻拦。两大神祗在西北海的这座孤岛之上开始斗法,弄得翻江倒海,地动山摇。
郁旸涎的体力尚未恢复,对灵术的操纵不及以往方便,因此内息运转得较为缓慢,更要在后卿和烛龙相斗时,在不断拍上岸的浪涛中保持身形,这对现在的他而言显得格外困难。
在有一记大浪用来的时候,郁旸涎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快速晃动,随后他便再次置身于滚滚浪涛之中,身体虽在海水的冲击下不自主的飘动,但却仿佛有一根线牵扯着他,浑身的关节逐渐变得僵硬,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西北海虽为烛龙所辖,但只要离章尾山越远,烛龙的神力也就越弱,后卿正是知道烛龙的这个弱点才带着郁旸涎奔赴西北海上。但为了打散郁旸涎的意识,他便将郁旸涎浸入海水之中,在牵制住这少年的身体,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神智崩溃,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占用这具身体。
然而即便如此,郁旸涎依旧没有放弃试图自毁身体的决定。不停歇的海浪冲击着他本已虚弱的身体,想要维持内息的运转已经十分困难,再加上身体所受到的各种痛苦,他的意识已经快要支持不住这种摧残。
便是在这种严酷而残忍的折磨中,郁旸涎最终被后卿带离了西北海,但此时的他已经奄奄一息,别说催动灵术,想要活下去都不见得是易事。
尽管这具身体已经十分脆弱,却依旧是后卿不舍丢弃之物,他将郁旸涎全身的关节全部打碎,再以自身魂力重新连接。听着在这一过程中因为忍痛而发出不停闷哼的郁旸涎,后卿更是喜欢这个将要被自己所寄宿的容器。
完全被后卿附体的郁旸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黄帝和真龙所在,将万年前的仇怨了结,现如今,他正站在黄帝遗魂——赢驷的面前,只是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洛上严。
就在洛上严即将再次走近郁旸涎时,那沥血少年突然双目大睁,不由分说地就向洛上严大打出手。
但见郁旸涎动手,周围的秦军士兵立即训练有素地向赢驷围拢过去,嬴华也机警地拦在赢驷身前,靳帛符在观察过情况之后立即加入了打斗之中。
公孙衍再次上前道:“此地危险,君上……”
“不。”赢驷打断道:“寡人的护卫留下就可,其余将士就由犀首安排撤回大营去吧。”
“君上,万万不可。”公孙衍焦急道。
赢驷面色一沉,命令道:“这是命令。”
公孙衍明白赢驷的顾虑,出于大局考虑,他不得不让赢驷亲卫队之外的所有秦军悉数退回大营之中。
“河西一战,辛苦犀首。战事未了,多多保重。”赢驷道。
公孙衍已知赢驷用意,也不再多言,这就转身,和那些秦军士兵一起回去大营之中。
“你也回去。”赢驷与嬴华道,却一直专注于那缠斗在一起的三道身影。
“我不。”嬴华反驳道,“君上留得,我为何留不得。”
“这里危险。”面对嬴华,赢驷才显露出焦急关切之意。
“我当初和灵阳君一起经历过更九死一生之事,现今只是在旁观战,又会危险到哪里去?”嬴华反驳道,“反倒是君上,既说这里危险,就不应该留下。犀首此时必定恨极了。”
“你……”赢驷心知嬴华一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而是因为对郁旸涎的关心才会留下,情有可原之处,他也就不强迫嬴华离开,“但是你要答应我,切不可冲动。”
嬴华却只瞥了赢驷一眼,就没了下文。
赢驷见状,无言以对,又见那三人打得难分难解,便只有耐心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