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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郁旸涎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时,犼暗中施展了法术,试图将被压制的后卿之魂从已经破损的封印中释放出来。
郁旸涎只觉得体内有一股真气在慢慢凝聚,试图冲破某层壁垒,令他十分不适。他试图压制这股莫名的力量,却反而受到了越来越强烈的反抗。伴随着犼所施加的越发强大的法术,郁旸涎感受到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的变化,这种改变令他的不安逐渐攀上了高峰,最后演变为深切的恐惧——他感觉到身体的一部分像是被分离了出去,皮肉被撕裂的痛苦让他痛不欲生,然而事实上,他的身体依旧完好无损。
身体的撕扯持续了不多时便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就犹如一面巨大的网,将他困顿其中,并分辨不出来源。
“好久不见,老朋友。”这句话显然是对犼说的,说话的自然就是后卿。
“没想打你居然保留了最后一缕精魂在人世,还附在了这个后生身上。”犼道。
“与女娲一战之后,我几乎魂飞魄散,所幸最后让我找到了一个修习法术之人附身休养。此后我便一直靠着寄生在修法之人体内保留残魂。这个少年骨骼精奇,是我至今都少见的修炼奇才,我便赌了一次,先附在他身上,在试图引导他修炼法术。谁知被卢弋子发现,趁我魂魄尚未完全与这身体融合时在他体内设下了封印,将我镇压,再教导他灵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消弭。可是卢弋子万万没想到,这个后生居然结识了身怀大羿血魂之人,而血魂还被厄难毒所侵蚀。他二人只要相处在一起,邪魂之力便会助我破除他体内的封印。”后卿得意道,“人算不如天算,我到底还是回来了。故友,我们继续万年前的交易,如何?”
“我之魂魄被囚与西北海已经万年,早就想要离开这苦寒之地。不过女娲已死,我之大仇也不知应该向谁去报了。”犼略显遗憾道。
“你我魂魄已是一体,你我的仇怨便是想通的。女娲死了,黄帝尚有遗留在这世间之物,我已能感受到龙蛟的存在。故友可别亡了,当年军营一战,虽是我死,你的魂魄也被黄帝重伤,否则怎么会至今都无法让自己脱困,只能白白在这西北海受苦受难。”后卿蛊惑道。
“龙蛟曾为黄帝伴驾,主仆情深,也是掌管世间和善平定之族,如今世道如何,你可有把握对付他们?”犼道。
“如今乱世,诸国争雄,已经打了四百多年的仗,至今还没有停歇。但龙蛟一族的气息已经显现,也就是说他之一族有可能重回世间。一旦战火平息,乾坤既定,你我再要对付它们,就没真么容易了。”后卿道,“再者,故友不要忘记,朱厌因乱世而生,他大约也担心着龙蛟再现之事,如果我们和朱厌联手,或许就能掌着世间百年运势,到时再图谋如何对付龙蛟一族,也有充足的时间。”
犼思量之后道:“你若有办法助我离开这鬼地方,我便答应帮助你对付龙蛟一族。”
“女娲已死万年,她所设下的囚牢力量必定减弱不少,你一人无法破除,我便帮你,不过你需像当年我那样,将你的魂魄献祭与我,让我亲自去对付龙蛟一族,故友以为如何?”后卿道。
“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如你所言。”
郁旸涎之间眼前蔓延开一片浓烟,将他的视线就此覆盖,脚下地面发出轻微的颤动,仅在片刻之后便烟雾消散,大地平静,而他先前仿佛被捆缚的四肢也恢复了自由,只是因为身体无力而立刻摔去地上,却又被一只手抓住了臂膀。待他抬头,才发现竟是洛上严。
洛上严见郁旸涎面如菜色又身体无力,便好心问道:“你怎么了?”
郁旸涎以洛上严将血魂和厄难毒相融继而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而不耻,可如今他自己是身怀魔星之魂的人,比起洛上严也是彼此彼此,他便没有将实情告知这玄袍少年,而是摇头问道:“你没事吧?”
洛上严将郁旸涎扶起,道:“我没事,不过眼下的情况并不妙。”
如今周围一片寂静,后卿和犼都消失无踪,郁旸涎知道必定是后卿已经吸收了犼的魂魄并回到了自己体内,现如今他虽没有感觉到身体异样,但一旦后卿彻底消融的犼之后,便再也不会对他体内被卢弋子设下的封印有所顾忌,到时候他也许就会和洛上严一样,受到邪异之力的控制而失去本真。
郁旸涎的心不在焉让洛上严有些困惑,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郁旸涎低头时,发现洛上严的手依旧扶着自己,心头莫名一阵惆怅,便将这玄袍少年轻轻推开,道,“看来西北海上分布岛屿,我们要找章尾山想来更加困难了。”
自从他们进入西北海,天际就被浓云笼罩,不时伴有雷鸣,总像是有大雨要来的模样,也让他们分不清现在的时辰。
洛上严望着远处天际乌泱泱的一片浓云,道:“经历了先前一场风波,你我还能活着就算幸运。暂且在这里稍作歇息,再考虑如何去找章尾山吧。”
两人便就此在岛上停留,听着轰鸣的雷声,感受着不时吹过的海风,以往风姿绰约的少年此刻都显得有些委顿,尤其是郁旸涎,裹着一身湿嗒嗒的衣裳蜷在石壁下,面色苍白得比起洛上严更有甚之。
岛上没有山洞可以暂住,郁、洛二人只能找了面背风的石壁歇脚,风大得根本无法生火,也就没办法将湿师父烤干。
洛上严见郁旸涎的样子极不舒服,便稍稍坐近了一些,问道:“你真的没事?”
郁旸涎皱紧了眉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郁旸涎的样子就知道情况不妙,洛上严执意抓过他的手要诊脉,却遭到郁旸涎的反抗,两人简单过了几招,还是洛上严将他暂时制服,却压制着心头的怒气道:“我只是看一看,没有想要做什么。”
郁旸涎仍是拒绝洛上严的好意,趁机打开玄袍少年的手,再次将自己蜷起来,冷冷道:“不必看了,就是有些累,想好好休息片刻。”
昔日一同出生入死之人如今变得这样冷漠,洛上严尽管知道仅是太虚家的事,他就不能责怪郁旸涎现在的表现,却还是不免心有不甘,特别是在发现郁旸涎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更不能坐视不理。
洛上严再次去抓郁旸涎的手,这次得到的同样是白衣少年的反抗。但他先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因此在郁旸涎想要再一次动手之前,他抢先将郁旸涎压制住。不过因为他同样在西北海的海浪中消耗了太多体力,他不得不用身体压住郁旸涎,以求最稳妥地克制住白衣少年的反抗。
郁旸涎并不知道后卿之魂会让他的身体发生如何改变,更担心让洛上严知道自己的情况,因而即便被洛上严死死压着,他仍旧不遗余力地试图抵抗,但两个都剩不了多少体力的人近身肉搏的结果,不过是让彼此的距离变得更亲密,气氛变得更暧昧罢了。
洛上严盯着郁旸涎苍白的面容,对白衣少年的拼死抵抗产生了极大的烦躁情绪,道:“你跟我一定要这样?”
玄袍少年的呼吸扑在郁旸涎脸上,和此时吹过的海风一样冰冷,他仿佛在洛上严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再不是过去风光霁月的模样,如此狼狈憔悴。虽然知道成功反抗洛上严的可能很小,他还是奋力地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但洛上严也没有手软,两个人就这样在地上扭打到了一处。
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还未最终达成,师门被屠而无能为力,如今又知道了自己是魔星转世,郁旸涎曾经清朗自信的胸襟在这样的现实面前被深深地打击,他所秉持的正义甚至可能被自己亲手打破,而他或许更来不及为太虚家那些惨死的师兄弟报仇,在现实面前,他显得这样的无能为力。
洛上严在和郁旸涎一番纠缠之后,再度制服了情绪失控的白衣少年,两个人穿着粗气挨在一处,他仍是目光锐利地盯着郁旸涎,问道:“你发什么疯?”
“洛上严,杀了我。”郁旸涎目光空茫地看着洛上严道。
“你说什么?”
“杀了我。”郁旸涎木讷地重复道,“我怕将来会发生难以预料之事,你和我之间的生死相搏会是另一种局面。看在你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谊,现在就杀了我。”
“如果杀了你可以立刻找到烛龙,可以彻底铲除猰貐,我……”洛上严欲言又止的神情里尽是对郁旸涎的复杂情愫,他恨两人之间总是存在难以说清的误会,他怨世道如此将他们推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他纵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始终对眼前的这个少年情深义重,有些事,他即便是受到厄难毒操控,也下不了手。
呼啸的海风伴随着海浪的声响灌满了两人的耳膜,两相沉默的时间里,那些过往的记忆仿佛在他们眼前轮番重演,将今时今日的他们映衬得更加落魄难看。
在洛上严的逼视下,郁旸涎渐渐垂下眼,双手也垂到了身旁,完全放弃了抵抗,道:“有你在我身边,总还算有个扶持,西北海之行凶险,先过了这一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洛上严在确定郁旸涎不会再有偏激举动之后才抽开身,见郁旸涎仍旧没有动作,他便陪着白衣少年一起仰躺在满是石砾的地上,看着天上密布的乌云,听着从不曾停歇的海浪声,有一种要和这个人被困在这座孤岛上一生一世地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