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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楼二楼秋之雅间内酒气熏天,石井清川喝得满脸通红,手边放着一把日式手枪,嘴里嚼着一支大鸡腿,满嘴流油。而高桥次郎则淡然地靠在石井对面的椅子上,神色凝重地低头冥想。
“高桥君,没想到如此轻易得手啊,哈哈!蓝笑天做梦都没想到是咱们做的局儿吧?人质到手就意味着夺宝任务完成了一大半儿,以前咋没有想到呢!”石井清川吐出一块鸡骨头粗鲁地笑道:“除非宋远航不要了还未过门的媳妇,否则就得用国宝交换!”
高桥次郎冷哼一声:“才刚刚开始,任务哪有那么简单就完成?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不能低估中国人的智慧,能够延续三千多年文明的民族,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最值得尊敬的对手。”
石井清川阴笑不已,高桥有时候说话有板有眼,的确能切中要害,但有时候太过谨慎了反而是不自信的表现。长期如此便形成了悲观意识,以至于不能更好地做出决策,在夺宝这件事儿上,石井清川便多次表达了不满。
日本人的骨子里就是谨小慎微的性格,从来不会光明正大地做事,这与他们的“岛国之民”的心态十分契合。所以,石井清川那种粗狂鲁莽的性格的确让高桥次郎感到不屑一顾,更被其视为无知的体现。
“蓝笑天会不会怀疑是咱们干的?”石井清川抹了一把嘴巴,把枪插在腰间打了个饱嗝:“我倒是希望他能主动找上门来,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窗户纸一捅就破,何况姓蓝的不仅十分会做生意,还十分会做人!”
高桥次郎狠狠地瞪一眼石井清川:“你的任务是保护好秘密仓库,这件事还用不到你插手!非但不能跟蓝掌柜的敞开了说,还要故不知情,更要体贴关照——一会我要去医院看看,防止节外生枝!”
石井清川咬了咬牙,冷笑着点头:“高桥君,难道这就是支哪的智慧?什么三十六计之类的?”
高桥次郎冷哼一声起身,快速穿戴好衣裳,手里拿着礼帽,淡然笑道:“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你可懂?”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锦绣楼,在楼前嘀咕了几声便分道扬镳。高桥次郎谨慎地望了望对面街角之处,忽的想起了刘麻子,好想找他算一掛,问问此次行动的吉凶祸福。老脸不由得苦笑一下,举步向聚宝斋方向走去。
锦绣楼一楼,李伦的目光从高桥次郎和石井清川的身上收回,从怀中掏出几块大洋扔在柜台上:“伙计,赛宝大会都结束快半月了,他们两个还没走?”
“您不是也没走?要不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呢,田老板跟蓝掌柜的联合操办赛宝大会赔了个底朝天,聚宝斋都经营黄埔了,他们有折腾出个医院来,财跟人走,福祸相依啊!”伙计老七收了几块大洋慢条斯理地艳羡道。
李伦微笑点头:“搞收藏的开医院,算命的开始了倒斗,卖粮的弄起了钱庄——陵城人的生意经可真是匪夷所思!”
“咯咯!这有什么稀奇的?开酒楼客栈的还想出家敲木鱼呢!”一声清脆的笑声忽然传来,白牡丹穿着水蓝色的旗袍从后堂袅娜而出,手里摇着一柄香木折扇,脸色却苍白如故。
李伦点头浅笑一下:“白老板可真会玩笑,不过这种冷天竟然摇扇子,也稀奇得很!”
“我喜欢扇子的香味不行吗?”白牡丹斜靠在柜台一角,杏目含情地上下打量着李伦,忽然笑道:“大记者,整天沤在饭店里怎么看陵城的七山九水?何不陪我上二龙山找找灵感!”
李伦苦笑不已,白牡丹伶牙俐齿说话刁钻,但不失为精明。锦绣楼在小小的陵城也算独树一帜,青楼客栈饭店三位一体,财源广进自不在话下,只是她多了几分市侩而少了若许灵性!
“鄙人重任在身,稿子还没有写完呢!”李伦讪笑着戴上礼帽:“不过我还真想跟白小姐进山观水,放松一下身心也好,命苦啊!”
李伦转身漫步走出锦绣楼,白牡丹却若有所思地叹息一声:“老七,那两个混蛋又续费没?若没有续的话,从今儿起开始涨价,费用翻倍,爱住不住!”
东城大街教会医院内冷冷清清,老百姓们平时看病很少来这里,抓几副便宜的中药就解决问题了。黄简人压低了礼帽夹着黑色的小皮包走进医院,一股刺鼻的药水味让他不禁打了个喷嚏,真是醒神补脑啊!
“先生,您看病吗?”
黄简人微微点头:“我的一位朋友来住院,不用劳烦您了!”
“对不起,您请!”护士点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愿主保佑您的朋友!”
黄简人彬彬有礼地笑了笑,举步上了二楼。空荡荡的走廊内回荡着单调的脚步声,让黄简人有些不大自在,悬着的心又紧张起来,感觉似乎真有了病一般,不禁剧烈的咳嗽几声。
真他娘的是多事之秋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打劫蓝笑天?而且是借警察巡逻队之名,明摆着是嫁祸于人!黄简人恨得压根直痒痒,本来这段时间就憋了一肚子气,想好好理顺一下各方关系,擦擦不干净的屁股,以迎接军统调查组检查,谁成想又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黄简人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前停下,看一眼门牌号,伸出去的收忽然又收了回来,做贼似的张望一番,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片刻,才长出一口气,推门而入。
病床空空如也。
“黄句长,您终于来了!”蓝笑天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黄简人,声音沙哑中气不足,显然十分疲惫。
黄简人摘下礼帽,三角眼翻了翻:“蓝会长,您早就知道我会来?现在陵城闹得满城风雨,谣传我黄简人大半夜的查抄了蓝家大院,拘押了可儿小姐——说得有板有眼,连我都相信了!”
蓝笑天转身看着黄简人,苍白的老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之色。他不喜欢面前的这张脸,更不喜欢黄简人那种似笑非笑随时都在陷害别人的眼神。但不得不说的是,他很精明!
“黄句长请坐!”
黄简人一愣:“蓝会长,您还好吧?”
“托您的福,暂时死不了!”蓝笑天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里:“多谢黄句长念旧之情,我蓝某人一向知恩图报,知道这次黄句长背了黑锅,实在抱歉!”
黄简人一跺脚,把礼帽摔在病床"上,满面怒容:“蓝掌柜的你这话说的我寒心!你我相识了多少年?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身皮都是蓝掌柜的所赐,若没有你鼎力相助我能干得这么顺当?孙县长一大早给我打了三次电话,这黑锅我是背定了,但咱是爷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做啥事都得拍拍良心!”
蓝笑天唏嘘短叹:“听到黄句长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
当着挫人不说短话,甭管之前黄简人与二龙山有多大的过节,也别说黄简人如何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是人就有私欲膨胀的时候!黄简人贪婪也好市侩也罢,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没有到昧着良心的地步。
“蓝会长啊,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叫什么关系了?唇亡齿寒!陵城商会出钱警察局出力,剿匪十年整,为啥剿不灭二龙山的马匪?”黄简人激动得直拍手:“马匪也是人,他们都是咱陵城周边的破落农民,为匪一方却不做十恶不赦之事,再者说二龙山上的那几个马匪都在我的心里装着呢,如果我黄简人两眼一码黑,他们能在陵城霸蹶子?”
蓝笑天心下一动:姓黄的这是话里有话!
“蓝会长,我想这身皮也快穿到时候了,现如今这形势神仙都猜不透,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尾,日本人大兵压境,上海沦陷了,南京沦陷了,徐州也成了日本人口中的肥肉,陵城什么时候完蛋谁也说不准!”黄简人镇定一番情绪,话锋一转:“吃着国府的俸禄实属不易啊,陵城治安谁来负责?老子一天到晚奔波在外,东边杀人了西边抢劫了,不都得去警察局录口供?我手里就这点权利,就得擅用为民啊!”
蓝笑天唏嘘不已,却满嘴苦涩。
“黄句长,陵城已乱啊,不是你一人之可力挽狂澜的,我与二龙山大当家的宋载仁有些交情,但这也是蓝某人这辈子所做的唯一一件错事!”
“那件事儿您就别提了!倘若明天令千金就嫁给二龙山的宋专员,我今天就准备好贺礼!”黄简人拍打着胸脯断然道:“就蓝家的事儿,我想听一听您的意见,您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蓝笑天稳定一下情绪,咳嗽两声思索道:“您昨晚封城设置巡逻队所为何事?”
黄简人心下一沉:姓蓝的一语中的啊!
蓝笑天与黄简人毕竟不是一路人,一个是老谋深算的生意人,一个是精于算计的市侩,对方的每一句话都蕴意颇深。谁都没把对方拍胸脯说的话当真,尤其是蓝笑天。
“您道我为啥只封了鼓楼大街?正如您所言,陵城已乱!市面上一夜之间便流出了那么多的法币,哪来的?我派人去国府银行和各地下钱庄摸底,没有人知道法币是从何而来!”黄简人翻一下三角眼,眼珠子转了转,压低了声音:“我收到线报,日本人已经潜入陵城,这件事或许是他们干的!”
蓝笑天点点头,法币流通泛滥之事应该由金融稽查负责管控,但目前世道混乱,南京沦陷之后更是国将不国,县府那些要员们惶惶不可终日,哪有心思稽查法币?
“您是想通过查扣法币追本溯源?”
黄简人阴沉地点点头:“闹腾了半宿没有任何收获,日本人太狡猾了!”
“所以我才希望黄句长能以大局为重……”
“大局在哪?谁又是主持大局的?”黄简人冷笑一声:“您心知肚明,陵城之乱就是从赛宝大会才开始的,短短几天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光天化日之下抢夺锦绣楼白老板的参赛宝贝,逍遥楼巷子命案,聚宝斋无缘无故垮掉,直到昨天您受到惊吓,我这个当警察局长的是有力气使不出来!”
黄简人所言都是事实,不容蓝笑天辩驳。聚宝斋之事让他始料不及,原本以为牺牲一个聚宝斋换回来一家医院,也是两害相轻取其利的事情,直到田老板亮出底牌来他才追悔莫及。
但为了二龙山那批货,任何利益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黄简人看一眼腕表:“蓝会长,事不宜迟,我已经命令全城诫严,警察巡逻队和新进成立的县民团治安队全天候巡逻,全力缉拿绑匪……不过还得请蓝会长您配合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告诉我,免得贻误战机!”
“一定一定!”蓝笑天叹息不已:“若真的是为了求财,绑匪定然会提出条件,我蓝笑天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