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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义厅的书房内,宋载仁正兀自发呆,桌子上扔着两本古籍,刚翻了两页,便索然无味。已是深夜,宋载仁毫无睡意。关键是小兔崽子出去折腾一天了还没有任何消息,让他有些烦躁不安。
“大当家的,还没睡?”老夫子轻轻地推开房门淡然道:“快三更天了吧您得早点歇息,明天还有重要事呢!”
“军事啊小兔崽子还没有消息?”宋载仁焦躁道。
老夫子摇摇头:“三子才回来禀报,陵城暗桩没有发现少寨主的影子,去锦绣楼也查看过,伙计说他喝完酒就走了!”
“小兔崽子学会喝花酒了?”宋载仁略显兴奋地站起来笑道:“我当他是泥塑的罗汉呢,锦绣楼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不过折腾了一天该回来了吧?”
老夫子苦笑不已:“少寨主估计是探探路而已,锦绣楼是陵城最大的饭店,里面卧虎藏龙,少寨主也应该见识见识陵城的江湖是什么样的,为以后早作打算啊!”
“小兔崽子这是在寻退路呢!他要是能安心打理山寨的话老子就不行宋——他心里只有什么狗屁国宝文物之类的,老子哪天就把那些玩意给卖了,让他死心塌地地窝在二龙山!”宋载仁气急败坏地骂着,把古籍扔进书架。
“您切不可如此鲁莽行事,大少爷的心思不在小小的二龙山是大当家的幸运,另外以我看来他绝非池中之物啊,胸怀家国天下,关心国际风云,不像你我这样的老古董,只懂得老守田园而不知道天下大事!”老夫子悠悠叹息,坐在椅子里又点燃翡翠烟袋。
宋载仁也是脸色一变:“小兔崽子的生辰八字不是在你那吗,您给掐算掐算不就行了?”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天机不可泄露,老夫浅薄如此何以能料得天机?如果可以的话还有燕子谷一劫吗?”老夫子苦笑道:“人之言谈举止思想开悟是极其重要的,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亦即你我只能安守二龙山,大少爷却能纵横天下,命也!”
“真的是命?”
“然也……”
“您就别之乎者也了吧,我担心小兔崽子此行凶多吉少,要是被黄简人那个老王八蛋知道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宋载仁一跺脚,哪有心思听老夫子这种话?
“我已经派三子进城了,城里有咱好几个暗桩,小小陵城不过尔尔,料想不会有闪失!”
宋载仁指了指窗外:“这都三更天了……”
陵城一夜不得消停,看似平安无事却是风起云涌。黄简人办公室里的灯就没有熄灭过,不过局座并不在里面,保安队队长和警察局侦讯科科长坐在会客室内昏昏欲睡。
他们是来禀报搜捕情况的,很显然他们连土匪的毛都没抓到,都提心吊胆地等着局座回来。
黄简人可谓是老谋深算,部署完抓捕命令之后便带着两件儿宝贝回了黄家老宅,一是看老母亲,二是防止土匪夜袭。不过二狗子早已经在老宅周边布置了明哨暗哨流动哨,戒备森严,连鸟都飞不进来!
锦绣楼却一夜未消停。
白牡丹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后堂便把红英和伺候田老板的两位姑娘给喊来:“想方设法狠狠地宰肥羊——房钱翻倍,爱住不住!饭菜钱翻三倍,爱吃不吃!要想睡你们价钱翻五倍,爱睡不睡!”
这下可笑坏了两个姑娘:“老板您就瞧好吧,要不把两支肥羊宰成羊皮我们两个枉为锦绣楼的快刀手!”
白牡丹还不解气,撵走了三个姑娘后又叫来伙计,把古董架上的盆盆罐罐乱七八糟的所谓“古董”都下架,以前都是精心呵护的东西统统放进竹筐里,然后再把地下室里的那批货统统装车——明天早早地起来去聚宝斋讨说法!
姓蓝的老鬼竟然敢唬弄老娘?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拔羊毛!白牡丹气得把蓝笑天、宋载仁与二楼两个家伙混为一谈了,这气一定要好好地出。
天不亮,白牡丹便起床梳洗打扮,尽管昨夜疲惫不堪,但小睡了一觉之后她又意气风发起来,而且打扮得分外妖娆——水蓝色白牡丹花的紧身旗袍,猞猁皮带流苏的披肩,黑色高筒小牛皮的靴子,外加手里那串红珊瑚手串,一出闺房便让伙计们大感意外!
老板今天可谓是光彩照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参加陵城土豪们的聚会呢,实际上是去聚宝斋讨个说法。
“老板真是生气了!”伙计王二麻子低头不敢看白牡丹,却兀自低声道:“看来姓蓝的今天难逃一劫了!”
“你眼睛长疮了?老板打扮这么漂亮是兴师问罪去的?要我看应该是参加舞会!”另一个伙房的伙计骂道。
王二麻子眼皮一番:“要不是老板今天打扮这么漂亮,老子把你脑袋打放屁——老板娘昨夜挨欺负了,这是找姓蓝的讨说法去,让他放血!”
“你他娘的该学学啥叫公关——老板娘哪天不打扮这么漂亮?”
“得得,咱俩打赌,两块大洋!”
“赌就赌!”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白牡丹见两个伙计神神叨叨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一脚踢翻了水壶:“你们两个臭男人是不是皮子紧了?锦绣楼不做生意了?快去前堂给老娘看看早点卖的怎么样,不够数的话扣你们工钱!”
王二麻子翻一下眼皮,满脸堆笑道:“老板娘,您昨夜吩咐我跟您去聚宝斋的,忘记了?”
“少跟老娘讨价还价!”
“好嘞!”王二麻子立马转身跑出去接待吃早点的客人。
锦绣楼的生意不是一般的兴隆,纵使对面的有好几家卖早点的小店和流动摊贩,但许多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习惯来锦绣楼花钱吃早餐——他们都是来占白牡丹便宜来的!
锦绣楼里的姑娘秀色可餐,一大早饱饱眼福是必须的,一天都会吉星高照,充满精气神。这已经成为那些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土豪们的日常生活。
日上三竿,锦绣楼钱车马繁华,但伙计们还没有出发——老板娘要重新梳洗打扮!
中街东面的聚宝斋门前此刻却人声鼎沸,混乱异常。
“你们……你们是在抢劫!”人群之中传出声色俱厉却异常生涩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洋人说不好中国话那种让人憋闷的动静。
“我们抢劫?哈哈!陵城的父老们今天可开眼界儿了,堂堂聚宝斋善念为本诚信经营,这个老外却说我家蓝老爷抢劫,岂有此理!”一个小伙计拎着门杠横在围观众人前面挡住那位洋人的去路,围观人群基本堵住了半条街,嘈杂之音不绝于耳,大多数都了来看洋人的!
那家伙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还往里面抠着长!毛毛怎么是卷曲的?难道洋人睡觉之前不梳洗一番就钻被窝?还有啊,他会说中国话——听着就像出恭一样让人难受……
“我叫迈克,大家给评评理——我不小心碰坏了聚宝斋的一支盘子——就这么大点的瓶子!”洋人神色紧张面色苍白,说话磕磕巴巴,夸张地笔画着:“就这么大点儿的瓶子竟然要我赔付五百块大洋——天理何在?哪儿有如此诓人的生意人!”
小伙计气得龇牙咧嘴:“我们诓什么人了?是不是你打碎的?你说说是不是!这可是真正雍正圆底官窑御用粉彩赏花瓶,让你赔五百大洋已经便宜你了!”
“可它就这么大点儿……”迈克面红耳赤地争辩道:“工本料钱都不值五块钱!”
伙计啐了一口:“你放屁!钻石还小呢价值连城——古董是传承几千年才留下的宝贝——你个羊毛子难道不知?估计你也真不知道,你是头发长见识短,中国上下五千年,而你们美利坚不过一百年历史,懂个球蛋蛋!”
周围人群一阵哄笑,聚宝斋的伙计都这么有学问,上下五千年都能抖落出来。
“买噶的!你为什么如此粗鲁对待一个外国友人?”迈克显然给气得够呛,此所谓秀才遇到兵有利讲不清。不过他还真知道这些,作为一个美国记者,在来中国之前曾经恶补关于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的历史人文和地理,了解了一些相关知识,尤其是学习一段汉语——但这些对于迈克而言不过是应急所用,到了真正实践的时候才发现一无用处。
尤其是今天来陵城聚宝斋赏鉴古玩,真真是大开眼界。就在沉浸在精美绝伦的东方艺术之际,不小心把一支陈列在展台之上的小瓶子弄掉地上打个粉碎,招来祸端。
迈克无助地摊开双手:“我的上帝啊,大家给我评评理,这支小瓶子值不了五百大洋的!”
“我说这位洋先生,值不值五百大洋可不是你说了算!我家老爷是方圆百里之内有名的古董鉴定先生,这件儿宝贝是雍正赏花瓶——是皇上摸过的东西——你不懂,这就是御用品!”
“买噶的!”
“别买噶的了,快点赔钱!”伙计一把抓住迈克的胳膊大声喊道:“不赔钱我就报警,叫来记者磕碜你个洋毛子!”
“我就是记者……”
“少废话!”伙计把迈克胸前的照相机给卸了下来,上下翻看片刻:“赔钱!”
宋远航不由得眉头紧蹙,看形势这老外是门外汉,古董宝贝是不论大小的,一支黄家造办处产的帽大小的鼻烟壶至少值五千大洋,而我从百宝洞里拿出来的元代青花大盘子也许一文不值——因为那是赝品!
这件事让宋远航耿耿于怀——白牡丹和可儿昨晚争执的时候说聚宝斋里面这种盘子多得是,要多少有多少。这是不正常的,如果百宝洞里的元青花是真的话,如此品相的玩意绝对不会超过两件儿!
“远航哥,你怎么了?”蓝可儿见宋远航俯下身看着地上的碎瓷片皱着眉头,便上前两步问道。
宋远航摇摇头:“伙计,这就是他打碎的瓶子?”
伙计并不认识宋远航,更不知道这位就是二龙山新任少寨主,蓝可儿的死冤家。但看到了旁边的蓝姑娘,脸色不禁一变:“大小姐您怎么来了?老爷找您呢!”
蓝可儿冷哼一声,糊涂老爹竟然不知道昨晚自己什么时候回的家,更不知道还带了死冤家回去的!
不过宋远航是住在下人的房内的,而不是住狗窝。
“雍正圆底官窑御用粉彩赏花瓶……”蓝可儿对古董鉴赏之类的一窍不通,更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何在,不过听名字像是很值钱,便瞪一眼伙计:“你说这是真的?我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小姐啊,老爷曾把这东西拿回老宅把玩——您一定是在老爷书房看过这东西——一准是!”伙计额角沁出了冷汗,心里叫苦不迭:姑奶奶您少说两句吧,如果让老爷知道了,小的的饭碗就砸了。
蓝可儿将信将疑,走到宋远航近前:“远航哥,你看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宋远航摇摇头,怎么陵城大街小巷最多的就是这种瓶子呢?所谓“雍正圆底官窑御用粉彩赏花瓶”不可能大批生产,尤其是官窑造办处造的御用品,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或是孤品——即便是能大量生产也不会做那么多,以保证其内在价值。更何况是如此精美的玩物仅供皇宫所用,何以一下子流入民间这么多——还都集中在陵城一隅!
此时伙计与迈克争得更加激烈,旁观者则哄笑不已,大家都是看个乐子,没有人主动上前去劝阻的。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洋人摊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