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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搀扶着宜嫔,她摇摇晃晃步履维艰,这才是第一天,还有两天的责罚等着她,而禁足反省的日子更没个定数,往后的日子还不定怎么样,心里很是难受,进门却见郭贵人抱着恪靖公主站在院子里,笑盈盈说:“姐姐受委屈了,您说您何必呢,眼下好了,咱们姐妹俩都被关起来了,这翊坤宫可真晦气,那个小贱人一走就受宠有孕,可见咱这儿风水真是不怎么好呢。”
宜嫔怔怔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记得曾经听见几句闲话,说彼时的昭妃娘娘抱怨自家妹子太柔弱,羡慕郭络罗家的二小姐活泼机灵,可如今再看看呢,温妃娘娘找到自己该有的活法人家好好地在宫里过着日子,可自己这个被夸赞活泼机灵的妹妹,却变得恶毒刻薄,对别人如此,对着亲姐姐也毫不客气。
“桃红。”宜嫔出声,定定地站稳后松开了抓着桃红的手,旋即说,“你去把公主抱来。”
“主子?”
“去把公主抱过来。”宜嫔厉声道,也吩咐边上的人,“去帮桃红把公主抱过来。”
“姐姐,你想干什么?”郭贵人急了,而她这一叫,恪靖吓得大哭,但宫女们已经上来夺孩子,郭贵人一个人怎么敌得过三四双手,而她的宫女恨她都来不及,谁会上来帮助,恪靖很快被抢走,郭贵人也跌倒在了地上,宜嫔拍拍公主哄了她几句,就让桃红先抱走,自己扶着边上的小宫女慢慢回去。
可才走两步,郭贵人就爬起来拦在路前,也拦住了桃红,宜嫔不等她开口就喝斥:“愣着做什么,把公主抱去正殿里。”
郭贵人疯了似的冲过来问:“你做什么,自己的孩子见不到,就来抢我的孩子吗?我们还是不是亲姐妹?”
“亲姐妹?你对亲姐姐该是这样说话的态度?”宜嫔厉色,冷冷道,“什么叫抢你的孩子,恪靖不是我的女儿吗?她为什么能留在翊坤宫,是皇上抱给我抚养了,而你一个小小的贵人,有什么资格抚养公主?”
“姐姐!”
“你闭嘴,不要让我再听见你大呼小叫的。”宜嫔扶着身边的宫女继续走,一边撂下话,“皇上让你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许出来,我心软才让你在这里晃悠,你听好了,从今往后在皇上下令宽恕你之前,不许再离开配殿一步,不然的话,我会以一宫主位的权力处置你。”
“姐姐,我是你亲妹妹啊。”郭贵人扑过来,却被其他宫女挡住了。
宜嫔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声吩咐左右:“把郭贵人送回屋子里去,往后她若再随意打骂宫女太监也来向我禀报,万岁爷最恨后宫有私刑虐待之事,翊坤宫里也容不得。”
她说着,径直走向正殿,进门后让人把殿门合上,妹妹尖叫的声音渐渐止住,只听见里头恪靖的哭声,她呆呆地听着,上一回听见胤祺哭,还是他出生的时候,那孩子如今的哭声是什么样的,她竟从来还没听见过。
“太皇太后为什么这样对我?”宜嫔软软地瘫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膝盖剧痛,这一跌下去再也爬不起来,索性伏在地上大哭,一手覆在肚子上,想着自己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想着胤祺从没好好见过亲娘,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她要有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她不要做昭妃那样的怨妇。
桃红安置了公主就出来,瞧见她跌在地上,过来搀扶,一声声劝说:“主子您不要哭,过了这几天,您去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认错,皇上对您总是眷顾的,您要有信心才是。”
宜嫔泪眼婆娑,拉着桃红问:“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紫禁城那么大,翊坤宫里再如何哭闹外头也听不见,午膳前岚琪抱着胤祚来了慈宁宫,太皇太后心情不坏,一边嗔怪她路上有积雪还带孩子出门,一边瞧着胤祚颤颤巍巍能站起来了很是高兴。
老人家竟像个孩子似的在炕上陪着小孙儿玩耍,抱着他假模假样的走路,胤祚异常兴奋,叽叽喳喳叫了半天,结果该传午膳了还缠着太祖母不撒手,谁要来抱走他就瘪嘴要哭,太皇太后心疼又欢喜,反过来训斥岚琪:“别缠着我吃饭,我又不饿,等我的小乖乖饿了再说。”
岚琪劝了几次都被挡回去,胤祚虽不懂大人说什么,却开心得哈哈大笑,好再没多久自己就饿了,开始找乳母要吃奶,太皇太后这才有空来吃饭,那么巧外头说皇帝来了。
玄烨进门就一身寒气,说又下雪了,瞧见皇祖母这个时辰才用膳,欣喜地说:“孙儿还没用膳,想着过来若蹭不到,就讨一碗米饭用茶泡了吃,没想到是有口福的。”
苏麻喇嬷嬷却凑趣:“一定是六阿哥知道皇阿玛要来吃饭,才故意缠着太祖母,硬是拖到这个时辰了。”
玄烨欣然,玩笑着:“胤祚最疼他阿玛了。”见岚琪送过手炉来给他暖暖,接过了就问,“孩子呢?”
“在别处,乳母正喂奶呢。”岚琪应着,玄烨却朝她使了个颜色说,“去看看孩子,一会儿抱来朕瞧瞧。”
岚琪会意,猜是玄烨有话对太皇太后说而她不方便在边上,便借口要去瞧瞧胤祚自行离开,老人家瞧见了还嗔怪玄烨:“你打发她这时候去做什么,她也没吃一口饭呢。”
但人已经走了,玄烨坐下来先进了一碗热奶暖身子,而后饿得直接就吃饭,太皇太后要他慢慢吃,不过见他吃得香,自己也有了胃口,进了大半碗鸡茸粥,炸的三鲜春卷也吃了一整个,才放下筷子要茶漱口,就听见玄烨说:“皇祖母若吃好了,孙儿有事要同您说。”
太皇太后从容漱了口,让苏麻喇嬷嬷也伺候皇帝洗漱,之后才和他一起离了膳桌,进了暖阁坐下说:“猜想你就是有事的,说吧,又有什么麻烦了?”
玄烨笑着:“不是麻烦,是想求皇祖母一个示下。”
太皇太后看着孙儿,让他也在暖炕上坐,心里细细想着近来的事,微微蹙眉问:“难道,是为了今早的事?”
玄烨苦笑,点头:“皇祖母圣明。”
且说玄烨知道宜嫔的事时,已经散了朝会,本是空闲中喊来李总管问岚琪有没有安然回永和宫,又问弥勒佛是否已送出去等等,李总管无意中说起了翊坤宫的事,他才知道宜嫔胡闹了一场,被皇祖母罚跪三天。
彼时有些心烦,但冷静下来想想,再联想中秋里大阿哥中毒的事,如果自己稍稍做一些事,就能转变后宫风向的话,于自己珍惜的人,于后宫,于朝廷都或有益处,于是忙完手头的事,便来慈宁宫,向皇祖母讨一个示下。
“那日你说宜嫔昔日失子是你害的,要说那几个荷包里的虎狼之药是不是真有效用也未可知,那是她和那个孩子的命数,那时候又太年轻,保不住也是有的。”太皇太后显然反感这件事,不等玄烨开口,已经幽幽道,“你能保证她不成气候?她做过什么,动过什么心思,你不知道?”
玄烨胸有成竹:“孙儿不会让谁成气候,她们不过是后宫的妃嫔,又要成什么气候?何况上头总有贵妃、温妃还在,她们越不过去的。皇祖母,孙儿不能只宠着岚琪,孙儿也不是光宠她而已,后宫里宠妃可以有许许多多,可岚琪只有一个,从前的事,再也不能有了。”
太皇太后蹙眉,目光不与玄烨对视,在她心里或是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想想为此付出的终归是玄烨,不管喜欢不喜欢,他都要硬着头皮去端平几碗水,自己再横加阻挠而实际又对他、对后宫无所助益的话,就实在没意思了。
“你想好了就去做吧,我这里明白了,而之后若是有什么生气的,也不是冲着你来,咱们祖孙俩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要假借他人之口?”太皇太后终于笑了,伸手爱怜地拍拍玄烨的肩膀,“不要怪皇祖母啰嗦多事,哪怕你如今快三十岁了,在皇祖母眼里,还是那个七八岁的小娃娃,总忍不住要为你多想些。”
玄烨脸上笑得暖融融的,但心里头一个激灵,又想起什么事来,侧目见身边没什么外人,才轻声对祖母道:“大阿哥的事早就有结果了,皇祖母,孙儿不想对任何人声张,暗地里必然会施压,但决不让别人知道,毕竟牵扯太多,孙儿不愿看着太子背负恶名。”
太皇太后才微笑起来的面容旋即僵滞了,直直盯着玄烨,很轻声地说:“果然是索额图?”
玄烨点了点头,冷笑:“什么也逃不过您的眼睛,孙儿起初不愿信,他们低调了这么多年,怎么这个节骨眼儿上开始有动作了,可往下一查还是查到他们头上,孙儿不信另派一拨人去查,今早听到的消息,一样。皇祖母,孙儿的心都寒了,赫舍里皇后若在,眼下又会是什么光景?所以宜嫔不能冷落,朕不能让那些人把矛头全指向永和宫,岚琪连一个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外戚都没有,只有朕能护着她了。”
太皇太后无奈地笑着:“这话听着,怎么好像只为了她一个人?太子呢,贵妃、温妃呢?”
玄烨略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笑:“太子不一样,至于贵妃她们更不一样,皇祖母就不要取笑孙儿。”
“哪个取笑你了。”太皇太后欣慰,却又指着前头一处空地,当年就在那里架了一张凳子按着娇小的乌雅岚琪,一鞭一鞭打在她身上,太皇太后这辈子连对个奴才都没下过如此重的刑罚,却为了摆平前朝老臣的口舌,让皇帝和她都能下的来台,牺牲一个柔弱的女人,现在想想依旧唏嘘不已,对玄烨道,“岚琪就是在这里挨打的,我让她一辈子记着那时的痛,玄烨你也记着了吧,看看你现在的心智谋略,再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是觉得又傻又无能?”
玄烨亦动容,忍不住离座屈膝向皇祖母道:“孙儿有今日,都承皇祖母教诲。”
说这话时,岚琪正好抱着胤祚进来,瞧见皇帝跪着了,她也赶紧要跪下,却被玄烨走来带进去,嗔笑着:“傻子,朕和皇祖母说话,与你什么相干。”
岚琪鼓着嘴不理睬他,把已经睡着的胤祚抱给太皇太后看,笑着说:“越来越沉了,乳母实在辛苦,不抱着哄不肯睡,乳母才那么点身板,早晚要累坏了。”
“说你傻还不承认,哪个乳母不是精挑细选来的,带孩子养孩子不比你有经验?她们都是有分寸的。”玄烨说着,笨拙地要在皇祖母面前现眼,伸手要抱抱儿子,岚琪抓着机会就反击,“皇上还是不要抱了,您又不会抱孩子,非要凑热闹,回头好容易睡着了再弄醒,太皇太后也不能午睡了。”
玄烨没得反驳,只管瞪她,逗得太皇太后笑:“你们俩斗嘴我才不能午睡呢。”又训斥岚琪,“胡闹,几时有你教训皇帝的时候,下次再没分寸,让苏麻喇掌你的嘴。”
岚琪不服气也不敢顶嘴,缩在太皇太后身边不说话,玄烨也不能久留,手里还有许多事要做,叮嘱岚琪好好照顾皇祖母,很快就走了。
太皇太后说不想上床,就在炕上歪一会儿,小胤祚放在边上睡,她懒懒地靠着,岚琪坐在后头给揉揉腰腿,娘儿俩慢悠悠自在地聊着,太皇太后渐渐说起:“后宫妃嫔会越来越多,也会有别的人招皇帝喜欢,你的心胸要更开阔大度一些,真是觉得委屈了,也想想,他喝醉了的时候想哪一个,真正搁在他心里头的人是谁?”
彼时岚琪虽然满口答应,却没想到之后是要发生什么,直到第二天早晨,宜嫔又在翊坤宫门前跪半个时辰时,半程中皇帝坐着暖轿去,更亲手搀扶起受罚的人安抚,这样的事儿你一言我一语经端嫔、布贵人几人的嘴说出来,她才突然明白太皇太后说那些话的用意,她心里的的确确酸涩,可再如太皇太后说的那样想一想,多少释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