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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坎原的缓坡上次第排列着一片墓碑,荒草在寂静中摇曳,墓地曲折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
顾罡韬穿着黑色风衣,手里抱着一束雪白的并蒂莲,走向黛微墓前,轻轻把花束放在碑座上:“黛微,今天不是清明节,也不是你的祭日,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看你吗?”顾罡韬缓缓地盘腿坐下,恍惚间,他隐隐地看到黛微在朝他微笑……
“黛微呀,这些日子,我挑灯夜读,废寝忘食,终于考上大学了,这是我的心愿,也是你对我的期望啊,现在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你,希望你在遥远的天国与我共同庆贺。”顾罡韬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压抑着心痛,低沉地念叨着,“弦子、淘气,还有天星、浩楠,他们都让我捎来了问候,你听到了吗……”一股卷地而起的野风刮来,将他的身子裹在了尘雾里,使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
三月的一天清晨,西安城里一阵微雨过后,空气中洋溢新叶抽芽的清香,透亮的阳光掠过校园,图书馆前几树桃花含满雨水次第绽放,红如胭脂。草坪上零零散散的学子,呼吸着早晨清爽的空气,踏着晶莹的露珠,开始了晨读。
透过斑驳的树影,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她微微卷曲的秀发披散在丰满圆润的肩上,一身牛仔裙凸显着身体的曲线,黑色半高跟皮鞋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她不时看看腕上的手表,扶扶肩上的挎包。这个气质高雅的姑娘正是郝唯珺。
她目不斜视地从人群里穿过。郝唯珺从不怀疑自己的魅力,尤其在这个刚刚褪却黑黄灰三色的时代,美就像一件高贵的奢侈品,可望而不可及,哪个女人没有渴望被注视、被崇拜的虚荣心呢?
郝唯珺在清馨的微风中走过长长的林荫道,男生宿舍是一幢旧式筒子楼,灰暗的建筑保留着历史遗留下来的沉重。郝唯珺前脚刚迈进大门,就听到一声喝问,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去,眼前出现一位弓腰闪背、头戴绿军帽的老大爷。
“大爷,我找个人,叫顾罡韬!”
“不行,不行,啥涛也不行,女生免进。这么大的牌子你没看见?”
“老师傅,我不上去,叫他下来就行。我和他是一个单位,来给他送工资的。”郝唯珺央求着。
老大爷不为所动:“说不行就不行。”
郝唯珺噘着嘴,甩了句“糟老头子”,便溜到楼后,仰着脖子喊起来:“顾罡韬!顾罡韬!”随着清脆的喊声,楼上同时打开了好几扇窗户。
“嗨,有没有人认识顾罡韬?”
一个戴眼镜的伸长脖子说:“可能是去图书馆了。你在门房登记一下到宿舍等他吧。”
“谢谢啦!”郝唯珺扭头走了,身后发出一声声怪叫。
郝唯珺走进图书馆,她又失望了,图书馆里一目了然,没有顾罡韬的身影。她正考虑不能像刚才那样冒失了,猛一抬头,却看见顾罡韬正夹着书往外走。她敏捷地闪过他的视线,像猫一样轻手轻脚地绕到他面前,顾罡韬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又惊又喜,他看到的是一双水灵的眼睛。
顾罡韬夸张地指指大厅中央的“静”字。两人相视一笑,走出图书馆。
“你是找我?还是……”
“干吗用这种口气,不欢迎吗?”
“不是,不是,真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顾罡韬迷惑地望着她。
“干吗这样看我,不认识了?哼!”郝唯珺笑盈盈地说,“今天你可要请客哦!”
顾罡韬朗朗地笑了:“行长的千金来了,我求之不得呢。说吧,你说想吃啥?”
“光耍嘴皮子不行,”郝唯珺拍拍挎包说,“你两个月的工资可在这儿装着呢。”
“噢!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行里让你来明察暗访呢!”顾罡韬搔着头,“再迟来一天,我就断炊烟了。走,到我宿舍去坐坐。”
“免了吧。看宿舍那老头儿挺凶的。”
顾罡韬笑道:“你也有怕人的时候?走,有我呢!”
两人说笑间走到了宿舍门口,老头儿一眼就认出了郝唯珺,神秘兮兮把顾罡韬拉到一边:“那漂亮女子是你对象?”
顾罡韬被问得面红耳赤,搪塞着说:“同事,同事。”
“那老头子一惊一乍的,跟你说啥呢?”
顾罡韬摇摇头:“老头儿把你当成我妹妹了,说咱俩长得挺像。”
“是吗?”郝唯珺睁大眼睛,“你挺会撒谎啊,我才不信呢!管他叨叨啥,反正他又不给我发工资。走!”
顾罡韬怕同学们取笑,把书包放到老头那儿,推出自行车,抬腿就骑在了车座上。
郝唯珺腿长,不用助跑便坐了上去。顾罡韬的头轰地一下,血往上冲,吞吞吐吐地说:“这儿全是老师同学,等出校门再坐吧!”
“你骑车,我走路,这不公平吧!”
“如果在机关大院里你敢这样?”
“那有啥?你敢骑,我就敢坐。”
顾罡韬回头望了她一眼:“要是碰上你爸呢?”
“好呀,我会说:‘老爸,这比你那小车坐着自在!’”
顾罡韬忍不住笑了。
走出校门很远,顾罡韬才舒了口气。两人来到一家小餐馆,顾罡韬翻开菜单,递给郝唯珺:“来,女士优先。”
郝唯珺接过菜单翻了两页,又推给顾罡韬:“还是你来吧。”
顾罡韬没再推让,指着菜单说:“正宗川菜,你吃得消吗?”
郝唯珺不假思索地说:“你吃得消,我就吃得消。”
顾罡韬心想,鬼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消。心思一动,点了一个虎皮青椒,一个麻婆豆腐,一个水煮鱼,反正一个比一个辣。
菜端上桌,郝唯珺看了一眼,笑盈盈地说:“挺会点啊,都合我的口味。”
顾罡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光吃菜没有意思,我们老知青讲究有菜就要有酒。”
“那我陪你喝,喝什么?”
“当然是白酒了,老知青不喝啤酒。”说完,眼睛盯住郝唯珺。
郝唯珺面不改色:“白酒就白酒。”
顾罡韬要了一瓶城固特曲,打开,给俩人斟满,心想人家行长千金,真灌醉了也麻烦,还是见好就收吧,便说:“你不要怕,我们喝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拿回宿舍,还不够那帮酒鬼塞牙缝呢!”
郝唯珺莞尔一笑:“看来还知道尊重女士啊!”
顾罡韬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可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是决不能欺负老弱妇孺。”
郝唯珺接口道:“别把我划在那里面啊,咱俩还不知道谁强谁弱呢!”
顾罡韬不语,端起酒杯跟郝唯珺碰了一下,自己一饮而尽。
三杯酒下肚,郝唯珺已有些不支,她看着顾罡韬,若有所思地说:“我总觉得你这个人挺神秘的,说话不紧不慢,每一句话都要让我琢磨。”
“一盘好菜要看谁来品尝,一本好书要看谁来读它。”顾罡韬莫测高深地看了她一眼,调侃道:“看来你早就开始侦察我了。”
郝唯珺并不慌乱,她盯着顾罡韬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的权——力——”
晚上回到家,郝唯珺浑身松软倒在沙发上,伸手关掉了壁灯。她喜欢在黑暗中思考问题,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大脑在活动,这样更利于集中精力,复杂的问题在这里分门别类,让她一目了然。
“这大概就是人说的缘分?”郝唯珺的嘴角浮出一丝羞答答的笑,是的,是缘分,这个人是属于我的,上帝把他摆在那里就等着我把他收回来。
现在浮现在她脑海里的,除了那双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像幽灵一样驱不走,挥不去,让她禁不住心跳,而这心跳不仅夹杂着惶恐,更包含着渴望。她一遍遍地问自己:曾经有过什么人能让你像现在这样坐卧不宁、寝食难安?她一遍遍地回答自己:没有,从来没有过。她恍然觉得,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这个人已经很久了。
顾罡韬说得对,一盘好菜要看谁来品尝,一本好书要看谁来读它。那么,就让我郝唯珺品这道菜、读这本书吧,读他的沉稳、幽默、敏锐,读他深不可测的那些谜。
她问自己,就这样突然喜欢上一个人,喜欢他什么呢?又怎么会喜欢上他呢?她找不到答案,但是,一个重大的决定已经在她脑子里形成了,直觉告诉她,好多姑娘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如果不抓住机会,眼下看似失之毫厘,将来也可能遗憾终生。她要轰轰烈烈地爱一回,哭就哭个泪流成河,乐就乐个灵魂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