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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想她还要一番粉黛娥眉,我不紧不慢朝蓝德咖啡走去。看到蓝德的霓虹时,景致的电话打过来,“到哪里了?”她问我。
“快到了。”我说,“稍安勿躁。”
“蜗牛!”她恨恨地,“让我给你占位置。”
我不该挂断这个电话的。要不然,耿所长的电话就不可能打进来,要不然,我就不会听到那个刻不容缓的命令:“到会议室来,马上!”
我怅然若失地望着“蓝德咖啡”那几个跳跃的大字,愤恨地诅咒着这个倒霉的地方。蓝德咖啡,难道你是一座断桥吗?
我没有上去向景致解释的时间了,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
“在三楼靠窗子的包厢。”她声音甜得像一个甜筒,我还没来得及吃上,便辗转成泥了。
“不好意思,”像犯了错误的学生,我的声音怯怯的,“刚接到所长电话,让我马上回所里去,可能有紧急情况。”
“这样呀——”她肯定放下了端在手里的杯子,我听到“咚”的一声响。
我想再给她解释,她已经先开口了,“没关系,有事你就回去忙吧。我们改天再约。”
像青丝看到岁月碾过的一根银发,心里酸酸的,涨涨的,沉沉的。“要不等一会忙完我打给你?”
“不用了。”她说,“我等一会儿还有事。我有时间我打给你。”
我只能“也好”了。
派出所很安静。不是下雪的原因,这是下班一个小时的时间了!我郁结满腹烦闷走进会议室。
又是一个紧急会议。全所人都在,每个人脸上像贴了一张膏药。气氛有些异样,里面静得连我轻盈的脚步都在“咚咚”作响。在我坐稳椅子之后,不再有一个声音,一个动作。所有人的目光全被冻成了僵直的葡萄。
所长不是。他的眼睛小,瞪着看我的时候,充其量也只是两个混浊的小玻璃球。
“来了。”他很客气,看不出像要发脾气的样子。我刚放松地点一下头,他便给我制造出一团云雾,“市电视台的晚间新闻看了吗?”
“没有。”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不看也好。”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们本身就是新闻人物嘛。”
我越发感到莫名其妙。看到亚力森的时候,正向我暗示着什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觉得可能与我有某种联系,心里开始有些不祥之兆。
耿所长看了一下表,“时间到了。”他对坐在电视机跟前的一位民警说,“打开电视。”
电视里正重播新闻特写,画面上闪亮出现的是今天下午到过派出所的记者夏洛缇:“最近在我市和平桥某小区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手铐绑架案。犯罪分子用一副手铐将一位年仅15岁的中学生绑架在一个烂尾楼的地下停车场内长达18个小时。由于被手铐的铐环铐得太紧,造成该女生胳膊淤血,不得不进行了高位截肢手术。
“这次绑架事件对受害人及其家属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受害人的家属也对此案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受害者家属认为此案的进展速度过于缓慢,认为公安机关没有全力侦破此案。另据受害者家属提供的消息说,该案中犯罪嫌疑人使用的手铐正是该派出所一位民警丢失的。该情况已得到了和平桥派出所民警赵铁树和浩然的证实。据两位民警透露,该案已经入侦破的关键阶段,我公安机关已侦查出一条重要线索。目前,该案正在进一步侦查当中,我们将和广大观众一起密切关注此案的进展情况。”
画面上虽然没出现景志虎的镜头,但画外音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响起:“我知道这幅手铐是哪一位民警的。这是一种严重的渎职行为。如果派出所不能尽早尽快侦破此案,抓到犯罪分子,我将依法行使公民的权利,将渎职者起诉到法庭。”
电视被关上后,会议室寂静得像一个空灵而又狭窄的山洞。所长的脸色变成了一张航拍罗布泊的照片。
我有一种快要崩溃的感觉。在所长还没有开口之前,我已经迸发:“这个记者简直就是一个无赖,我昨天根本就没有向她说过任何事情。而且,她对赵警官说她也只是好奇,问问情况,根本没说要采访。不信你可以问问赵警官。”
赵铁树却呆若木鸡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觉得自己很冤枉是吗?”所长看着我满脸无辜的表情,“记者在采访我们赵警官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起初在。”
“在的时候为什么不提醒一下我们的老同志?”
我知道他在含沙射影赵铁树,但我不想给这个见女人就嘴软的人留面子,“我提醒他了,他不听。”
“你觉得自己没有责任吗?”亚力森突然向我发难,“你当时不也说案子没破吗?”
我不知道我说了那句话有什么错误。我不懂,真的不明白。原来他们派出所的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到了关键时候全帮自己人。而我,只是一位“外来人口”,是一位不被重视不被兼容不被关照的走卒。
我想要发火的时候,被秦晋在腿上拍了一下,忍了忍,没再吱声。是的,我还必须要忍受,在没有撞破自己理智的防线,在没有突破忍耐的最大幅度,我还必须要用一张伪装的面孔来面对所长那张老脸。
“赵铁树,你当几年民警了?”所长逼向他,像响尾蛇的眼睛。
赵铁树始终低着头,答非所问,“这个丫头片子,她当时根本没说是采访。”
“别人都有职业敏锐性,你当警察的,嗅觉跑哪里去了?没嗅觉总该有直觉吧。知道景志虎今天来干什么的吗?来质问我们手铐的事情。我们压都压不住,你们倒好,干脆釜底抽薪,全部告诉了人家。我问你,你在那里显摆什么?觉得还不够乱吗?”
“手铐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景志虎就这么快知道了?是不是我们所里出了内奸?”
“和尚”的问话并没有改变所长的发怒方向:“赵铁树,你当着全所人的面说说,你怎么给人家舆论一个交代。那位记者刚才说了,她将和广大观众一起密切关注此案的进展情况。”
赵铁树已经变成了一只冻僵的鸭子,肢体僵硬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所长看上去火气泄得差不多了,说话的语调不再那么尖锐:“我今天原本不想发火,但我发了。我实在无法理解在我们所发生这样摸不到鼻梁骨的事情。我就不明白了,所里一点点儿事情,我们自己人都还不知道,外面的人就早早知道了。你们说这是一种什么怪现象?到底是谁把消息走漏出去的?目的是什么?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深究的问题。
“作为一名民警,我们时刻要有保密意识。决不能对什么事情都掉以轻心麻痹大意。我们办理的有些案子不是要对群众保密,是怕在没有结果之前说出去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可能会引起社会恐慌,造成负面影响,给我们的工作造成被动的局面。所以,在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之前,我们尽量避免和媒体正面接触。在适当的时候,我们会为社会澄清事实的,但绝不是某个民警去解决的事情。”
“妈的,景志虎这招也够狠的。”“和尚”骂道,“这不是给我们上眼药吗?”
“我们不能埋怨人家,我们要学会换位思考。假如是我自己的家人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还不一样急眼吗?事情发生了,影响造出去了。现在全市乃至全疆都在关注这个案子,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清楚。”
会议刚刚散去,火药味却在聚集。离开会议室的一刹那我就看到了赵铁树和孔梦龙那对峙的眼神。还没等我走到楼下,激烈的争吵已经响彻了这个小小的院落。我知道这场“世纪之战”是早晚要发生的事情,只不过借用了今天这跟导火线而已。对于孔梦龙来说,在赵铁树落井之后,这是他搬起石头的最好机会。对于赵铁树而言,这也是一个排泄郁愤的合适理由,在人员还没有全部离开之前,这种撞击还不可能上升到“武力冲突”。闹闹吧,就当是在公园里散散步。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接任何人的电话,包括景致。看着她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晃动得有些眩晕的样子,我还是没有避开怜香惜玉的心情。
“还没有开完会吗?”她问我。
“完了。”
“现在有时间吗?”
“没有。”我斩钉截铁。
“你心情不好?”她第一次发出女性温柔的声音,像纱,轻轻触摸着干燥的脸。
“有些吧,”我说,“被人用舌头捅了一刀。”
她笑一下,这是景晨事件以来我第一听到她的笑。“捅到你脸上了吗?”
我有些反胃,“我讨厌警察这个职业!”我是吼出来的声音。她可能被我吓坏了,半天没反应,我可以看到那双惊愕的眼睛。
“没什么奇怪的。”我平淡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也许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关于案子上的事情,以后你和秦警官联系。”
“刚决定吗?”她问。
“也许不是。”我没有骗她,在我遭遇这个“新闻事件”后,走出会议室,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我在想妈妈的那些话,和家屋后的那个花园。
“你不后悔吗?”
“我还没有遇到过后悔的事情。”
“我妹妹给我说了一个情况,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我说了,你可以直接和秦警官联系。”
“算我看走眼了。原来以为你是一位很有正义感很负责任很有性格的一位警官,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冷笑一声,“我本来就不是一名真正的警察。只是一位在这里实习的准警察。”
“可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确定你是一位警察,真正的警察。”
“你看走眼了。”
“没有!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你那么自信?”
“我不告诉你。而且,我不愿对一位没有方向感的男人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如果你真不想当警察了,我将在你的生活里消失。”
“我不苛求没有缘分的情分。”
“你是个懦夫!”骂完,她挂断了手机。
一阵心痛之后,那个可恨的手机便疯狂地飞进了墙角那一堆厚厚的积雪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