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夏末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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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像是知道今日有璧人结合一样,暮阳早早沉入西山,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夜色下收敛了白日的恢宏气派,沉沉暗暗殿影起伏。

    该到入洞房的时候了。

    妖月望着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月光,今晚,玲珑将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人,有什么比跟自己心爱人喜结连理更幸福的呢?

    “羡慕他们吗?”一个声音在妖月的身后响起。

    妖月闻声转过身去,“是你。”

    仲楚歌走上前来,“宫中有些事需要处理,我便留晚了一些。”

    妖月看着那双眼睛,一时之间竟无言。仲楚歌也不语,只是回望着她。自从妖月进宫后,两人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在一起过,有多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对视过,无须过多言语,只要看到你的眼神,便能望断秋水。

    “你……那天有受伤吗?”她终于喃喃地开口。

    “还好。”一句风轻云淡的,还好。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有探子来报。”仲楚歌淡淡地答道。

    “哦。”妖月也淡淡地应着,只是言语间少许有些失望之色。

    然后两人又静立着,看着一塘荷池相对无语。

    “执礼!”妖月的贴身宫女惜若远远就叫了起来。快速地跑到妖月面前,还没站稳,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泣了起来。

    妖月以为小丫头是在哪里受了委屈,便让她起来。

    小宫女并未起,只是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抽噎道:“玲珑公主……”

    “公主她怎么了?”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公主……公主殁了!”

    “什么?!”妖月心里一惊,只觉得双脚顿时无力,向后踉跄了一步,仲楚歌忙上前来扶住她。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强忍着心痛厉声问道,明明已经知道结果,却还要再去求证一遍,她宁愿是自己的宫女不懂事,宁愿自己耳朵失聪,也不想要这样残酷的事实发生。

    “公主一路上都好好的,与驸马拜堂成亲的过程中都是好好的,可是喝过交杯酒之后,就……”

    “不可能!”泪水自眼中滑落,玲珑走时还是喜笑颜开,是她亲手给她化的妆,一定是哪里错了!

    仲楚歌握住了她的手,只感觉她浑身都在颤抖。

    “此事定当查清楚!”他心疼地望着她,定定地说道。

    她蹲下身来,压抑地哭出声来,“这怎么可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公主……”小宫女见妖月哭了起来,自己不敢再哭。

    “你先下去吧。”仲楚歌吩咐道。

    “是,奴婢告退。”

    仲楚歌蹲下了身子,将妖月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妖月心中一痛,便放声哭了出来。

    他知道她一向与玲珑交好,甚至一路上也安排了人在暗中守护,却没想到竟死在齐府里,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拳头。

    “经仵作检验,确定玲珑公主是毒发身亡,因公主体内有大量的川草乌,加之成亲之日饮了酒,便导致毒发身亡。”第二日,在慕容偲音的住处,妖月得此言。

    “川草乌?!”妖月大惊失色,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在亭内避雨时遇到的宫女。

    “公主的贴身宫女叫什么?”她问身边的宫女。

    “禀执礼,公主的贴身宫女叫月牙。”

    “传月牙!”慕容偲音见妖月表情异常,便知从她口中的月牙身上定能查出一二。

    片刻后,月牙便被带了过来。

    “奴婢见过执法、执礼!”小宫女请了安,低着头站在二人面前。

    “抬起头来。”妖月说道。

    宫女月牙抬起了头,淡淡然地望着妖月。

    妖月越发觉得这张脸熟悉,“你是何时进宫,又是何时跟随公主的。”

    “禀执礼,奴婢三年前入宫,打入宫起就跟随在公主身边。”

    “为何?”据妖月所知,宫内身份尊贵的主子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是经过内务府特别安排。

    “因为奴婢是公主从民间直接带进宫的。”她复又低下了头,声音哽咽,“公主对奴婢有救命之恩。”

    “那你为何恩将仇报,将公主置之于死地!”妖月厉声喝道。

    “奴婢没有!”月牙吓得直直跪倒在地,“请大人明察!”

    “你最好是如实相告了,以免受刑狱之苦。”妖月冷冷地说道。

    “奴婢不知道大人的意思。”小宫女吓得一脸苍白。

    “川草乌!”妖月痛心地说道。

    宫女身体一震,片刻后平静地说道:“是因为公主一直说头痛……”

    “一派胡言!公主纵然是有头疾也不至于让你在每一次的药中都放置川草乌!”

    “奴婢是遵了太医与大人的吩咐,将其煎熬许久以去其毒性取其药理。”

    “去其毒性取其药理?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懂药!”妖月冷言道,“那你可知,煎熬也只能减少其毒性并非能去毒性,日积月累,毒性在公主体内积攒,而你又诱使公主喝酒压惊,毒性便发作了!”

    “公主喝酒是在齐府里,并非奴婢……”

    “传石榴!”

    宫女月牙的脸色这才彻底煞白。

    “那日我离开公主宫里后,月牙是如何诱使公主喝酒的?”

    “那日执礼离开后,公主一直说心慌,月牙便打发我们出去,说有让公主安心的法子。我想要偷学,所以就藏在帘子后没有出去,月牙便拿来一壶酒倒给了公主喝。”

    “奴婢只是想为公主分忧,借酒压惊,更何况只是一小杯!”

    “莫再巧言辩解!那日是公主大喜之日,你当然知道洞房花烛之时还有交杯酒,你担心酒量不够,便骗公主先喝下一些!”

    “公主于奴婢有恩,奴婢没有理由杀害公主,执法明察!”月牙见妖月步步逼人,忙向慕容偲音求助。

    “妖月,玲珑曾经跟我说过这是她从民间带回的丫鬟,一直对公主忠心耿耿,是否其中另有蹊跷。”慕容偲音问道。

    “你既然要理由,我便给你。”妖月深吸了一口气,“第一,你爱齐子珂,而齐子珂却爱上了公主,你因爱生恨,便很下毒手。”

    那小宫女竟是跪在地上没有反驳,但隐约可看出身体在微微颤抖。

    “第二,你受追命坛的控制,接到暗杀公主的命令,如果说对齐子珂的爱还不至于让你下此狠手,那么这个命令就等于将你逼上了悬崖。”

    宫女月牙已经瘫坐在地上,“奴婢认罪。”她慢慢地抬起了头,一脸凄然地望着妖月,“妖月姐姐,你可还记得我。”

    “如若料到你今日所为,我宁愿当初没有救你。”妖月痛心地回答。

    眼前这个小宫女就是她离开揽月阁后在茶楼下与齐子珂一起帮助过的那个小女孩,只是一直觉得眼熟,直到刚刚才记起是她,没想到那日的相救种下了她对齐子珂的爱慕之情,也埋葬了玲珑的香魂。

    “救?”她笑了一声,“你那一日的相救只是激怒了爹爹,他不但没有悔改,反而对我跟娘亲加倍的毒打,你们给他的惩罚,他全都算在了我的头上!最后娘亲竟被他活活毒打致死,无奈之下,我拿起刀反抗,失手杀了他,你能想象到我那时的心情吗?我只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勇敢起来,杀人的滋味竟是那般美好。”

    “来人,将她押入牢里!”慕容偲音下令。

    “妖月,你没有救我,是你害了我,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碰到追命坛的人,他们就不会安排我跟公主进宫,公主每次出宫去找齐子珂都带上我,可他已经完全忘了我!”她挣脱掉侍卫,大声叫道,“公主喜欢齐子珂,可齐子珂喜欢的人是你!他可以不喜欢我,可是我不能让他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妖月,是你,是你害死了公主!”

    “拖下去!”慕容偲音怒道。

    侍卫将月牙强行拖了下去,她还在叫喊着:“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你们都是罪人……”

    妖月只觉心里阵阵抽搐,痛得趴倒在桌面上。

    “妖月,你没事吧。”慕容偲音担心地询问道。

    “是我没有早点发觉,这一切的祸果都是我种下的,是我害了公主……”想到那张临别前还对她巧笑嫣然的脸,她觉得心更加痛了。

    “你别听她胡说,不关你的事。”慕容偲音抚着妖月的肩安慰她,“只是,你怎么知道她是受追命坛的控制?”

    “我看到了她毒发的样子。”妖月抬起了头,“我早就应该察觉到的。”

    那日她去玲珑的宫里经过宫女的住所时听到了里面摔破杯子的声音,她觉得奇怪便推门进去,看到月牙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她连忙走上前去,见她脸色惨白,额头满是虚汗。月牙当时说是自己吃错了东西,妖月也没在意,刚刚审问她的时候突然想到,再跟自己在揽月阁时的疼痛联系到一起,她也只是试探,谁知竟是真的。

    几日后,宫女月牙因杀害公主的罪名,处以五马分尸极刑。

    行刑那天妖月没有去看,五马分尸,这听着都让人心惊。她向内务府请示出宫,然后径直去了齐府。

    齐家上下都穿着白袍,头上扎着白布,一片凄凉死寂的模样。

    齐家管家在将妖月领往齐子珂房间时对其说道:“少爷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成日把自己关在房里饮酒,少爷从前就听姑娘的话,姑娘离开齐府后,少爷更没少为了姑娘的事与老爷争吵,这会儿姑娘可得好好劝劝少爷啊。”

    “老人家放心,我来的目的就是让他节哀顺变的。”

    “哎,这公主也真是可怜,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

    妖月只觉一阵心酸,没再接话。

    “少爷就在里面,这几日谁都不见,姑娘你好生劝劝吧,奴才不打扰了。”

    妖月站在齐子珂的门口,时光流转,她曾经站立过的地方似乎一点也没有变,然而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轻轻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子珂,我是妖月。”

    里面还是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很难受。”

    她一下一下地敲着门,一下一下地,仿佛都像敲在自己的心门上,只觉得好沉好沉。

    “你就让我进去,让我陪你一起喝醉。”

    这一扇门,再不似几年前,它将她与他隔了千山万水,他的世界,他的悲伤,她再也踏不进,本以为自己成全了他们的好姻缘,到头来却是一个香魂逝去,一个在这浮尘乱世里不知所向,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突地门打开了,还未待妖月回过神来,齐子珂又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个侧厅,屋中一股子酒味,却无人。妖月看了看侧旁一个拱门,上垂珠帘,于是分帘而入。身后的珠帘,串珠之间彼此碰撞,只闻清脆悦耳的珠玉之声。屋里一片漆黑,齐子珂坐在角落处,不断地用酒灌自己,满屋散落的空酒坛。

    再看齐子珂,披头散发,胡子拉碴,曾经的芳华绝代俱往矣。

    妖月跪在了他的身边,伸手去摸他的脸,他生硬的胡须刺痛了她的手指,泪水落下。

    “那日,我将她迎进了门,我心中还在想着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的,当我走进洞房掀开她的盖头时,我才知道,我是真的爱她,我亲吻着她额头上的兰花,她的轻笑清扫了我心中所有的犹豫不决,我知道我做了此生最正确的一件事……”他看着床榻的方向,那红烛还在案头上放着,被褥里还有下人撒下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只是佳人却已不在。

    “我被心中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早在我进门时她的脸色就已经略显苍白,可是我以为她只是病还未好全,是我让她喝的那杯酒,喝完后,她就倒在了我的怀里。”眼泪从齐子珂的眼里滑落,他望向妖月,“她临死前还问我,那日我去醉月轩买饼时说的理由是什么。我说,‘我买给我这一生需要呵护的人’,可是我却看着她在我怀里死去,无能为力……”

    齐子珂痛苦地抱着头,发出小兽一般的低吼声,“我从来都没有跟她说一句我爱她,有一次她问我有没有可能喜欢她,我只瞟了她一眼,我应该早点跟她说的。”他仰起头,对着天空大喊道:“玲儿,我爱你!我爱你!你能听到吗!”

    妖月早已泣不成声,她抱住齐子珂的脑袋,齐子珂大声地哭出声来,嘶吼道:“她听不到,她再也听不到了!”

    “不!”妖月将脑袋靠在齐子珂的脑袋上,“她可以听到,可以听到的。”

    发泄过后的齐子珂这才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倦意,便枕着妖月的腿沉沉地睡了。妖月拨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因几日未进食,原本就瘦削的脸此时更加憔悴,让人心疼不已,她抬起头,仰望着天空,“玲珑,你听到了吗?”

    门外满树桃花像是感知到了一般,簌簌而落,彷若一阵红雨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