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一七六章 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萧安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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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八一)

    经过一阵比手画脚唇语猜谜的脑力激荡以后,我们最后是让留老爹附于本缀于在下腰间的一枚吊佩中,复将之藏于袖内,藉此使它躲过阳光的曝晒,而与我等一齐离开树林中的。

    至于为何会让它搭我之物又躲我之袖作便车……老调重谈,都是因展昭身上罡气太强,搁在鬼界当真不是个太受欢迎的角色的缘故,让即便是品格看来端正的留老爹也不愿与他太亲近。是故纵使展昭初始不太赞成任它这般自由选号入座,后头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如此任它将就。

    展昭初始不甚赞成这般便宜行事之因,多少与前日在下身上才经历的一场鬼上身衰遇有关。不过待阅尽了挖出簿本内所载之言事以后,他对留老爹的为人起了一定程度的敬意,对其终不像防二黒团鬼那般提防……否则任凭当下是再如何的别无良策,约莫他也不肯会将让那块附了鬼物的玉佩交至我的手上来。

    那本挖出来的蓝皮簿内,记载了留老爹死前一年间的经历,从他尚在洛阳县任内发生的疑事书起,一直记叙至他死前为何上得那一趟汴梁京城。

    留老爹留兴,当年所当职的洛阳县乃属西京河南府治下,位西京之东,与西京相距不过一日路程。

    西京古称洛阳,乃十三朝国城所在,经宋定为陪都,乃本朝太.祖皇帝出生地,位于黄河中游南岸,其馀三面亦皆有天险关隘,其地理与经济位置不可谓不重要。辖下洛阳县,谓京内赤县,有民户四千,座落于离西京东郊不远处,是故与西京可说是一荣俱荣,关系十分密切。

    在留老爹留兴当职洛阳县主簿的期间,于邻近的西京河南府,尚有一名与他同榜登科的进士,名唤魏登,时任京府推官,两人结于同窗,私交颇笃,时常有相互往来。

    留兴为官期间兢兢业业,以馈于众,担的虽是个从八品的小官,惟待人以礼,兼又随和,工作上谨守本分,认真尽责,又不吝于助人,于洛阳县中人缘不错,日子一往过得在繁忙中也算是稳定平静。

    可好景不常,一日留兴却于一机缘凑巧中发现,自己前述这位于河南府任职推官的友人魏登,私下竟与人附群结党,与一民间私社往来密切,其中众人更彼此私于各方面结为团体。魏登知晓自己朋友察觉己之交际以后,便将留兴引荐入此私社,经一段时间的来往之后,留兴却发现此一群社内之言谈多有偏跛,思想不无激进,当即隐觉不妥,不欲复与此等人深交,开始竭力劝己之好友随己疏远离开此些人等……无奈魏登不纳其言,他却不欲友人他日误入歧途,于是便表面应下愿继续留社试与其中人交往,实则是在同众人周旋,只欲循迹再对己友作谏言。

    无想于此群社中人来往愈久便愈叫留兴心惊,只因他发现此社中人竟牵连甚广,上至府级政府,下至周边诸县,举凡官吏绅贵,皆有往来之人——而最令留兴感震惊者是,他的好友魏登,不过与他同为从八品官员而已,于这群人中的人言地位竟还似不低!

    此群派中人口里常论及一清贵之人,对之尽皆有仰慕崇敬之意,虽不曾见他们口中这位「清贵之人」于社中露过面,却可从众人的言谈态度中得知此人必定是身分显赫,于社内地位颇高,倒像是其中之精神人物,隐然被奉为领袖。可社内竟几乎无人曾亲见过他!留兴当时更无从打探出此人的来历来由!

    待到留下深入交往后留兴才知晓,原不止河南府区,各地官府皆多少似有此群社聚集之人,且彼此间不乏来往,他心中愈发不安,直觉事情并不单纯。

    彼时西京一名新任的徐姓官员暴毙于洛阳县内,历经调查,知县以疾病暴殁结案上陈。

    时洛阳县尉有二,其中一县尉陈寿乃认真负责之人,为人机敏,身手又不错,查办起案件来是颇有成绩。他与留兴年岁相仿,理念相近,同衙为官,彼此小有交情。

    徐姓官员暴毙案结后,陈寿以为案内尚存疑点,便趁公务之余私下继续查访,得知该名官员素无隐疾,平日身体康健,不像是会突然暴毙之人,便认为其死因应不单纯。深入追查后得知,该官员新任不久,曾多次受邀参加河南府士绅间的聚会,与其中一群人往来亲近,惟案发前半月,曾有人见他与这群人于茶馆不欢而散,其后便未再有往来,甚为可疑。

    陈寿曾将调查所得于私聚时说与留兴听过,并道与该名徐姓官员不欢而散的人士中不乏权贵之士,实在棘手。留兴意外发现陈寿说出的几个人名,竟与那些常与魏登往来的群社中人有重合,暗暗诧异,犹豫再三,还是将西京附近此一附群结党的团体透露给了陈寿知晓,陈寿决定深入追查。

    惟陈寿开始调查起此可疑群社之后,却迎来几名关键证人相继暴毙而死的消息,一时案情陷入胶着。不久,洛阳知县发现自己这名下属竟在私下调查已结案件,将他叫去训诫了一顿,要他莫再浪费时间空查……陈寿表面应允,实则并未放弃调查,只是行事上愈加低调小心。

    此般又过了一阵时日之后,陈寿似乎又新发现了何种内情,一日惶惶忡忡地找来留兴宅中,告诉留兴他所透露与他知晓的此一河南府群社的背后,牵涉上之情形竟比自己想象中更来得深广,与之有关者,恐不止西京徐姓官员暴死一事,道出了「其心可异」的评语。

    留兴当时问友人陈寿详情所以,陈寿满脸烦躁,却只道事关重大,需再行确认,待事实确定后才能与他深谈。

    临走前,陈寿叮嘱了一番留兴,要他莫轻信身边诸人,莫可将他所查得之事泄露予他人知晓,道此群社的势力远比他们预想的还广,连他们自己这方洛阳县衙内的人皆不可尽信,最后劝诫了他一句:「魏登其人,不可再交。」

    言犹在耳,疑仍在心,数日后,听来的却是陈寿在追捕江洋大盗的途中因公殉职的消息。只有留兴知道,陈寿彼行外请出差,根本就不是真去追捕什么江洋大盗——这个不过是他对外掩人耳目弄出来的烟雾说词罢了。可饶是如此,陈寿死讯与死因的后续却被修掩得毫无破绽,根本引不起也无从兴起旁人的质疑与怀疑。

    自此之后,为人本是随和的留兴,便甚少再与人交际,日日两点一线,从衙门回来之后,也几乎自关于书房之中,甚少出来见人。

    ……留兴在笔墨间表示出当时的自己很痛苦。

    悲痛朋友的死、悲痛好友可能的堕落,更为窥视到一张不知目的的网络,却盲于网络的复杂大小、牵扯深广而感到担忧痛苦,竟是连一双儿女都给遗忘,弃置数日不知照顾。

    留兴的这本蓝皮簿中写道,后来的自己,是让小女儿留蕾的哭声给唤醒的。

    惊慌开门,见到的便是自家哭到声嘶力竭、小身子频频抽蓄的女儿,与同样站在书房门外,抱着妹妹安慰无措,明明眼中压不了担忧害怕,却还强作坚强的小儿留华。

    ……他的儿还未满十岁!

    ……他的女儿才方过五岁而已!

    他们前不久才刚失去了娘亲,自己如今却又这般——

    留兴当下便一把抱住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胸中凄凄,终于下定了决心。

    隔日,留兴便以「丧妻之痛萌生归意」为由,向县衙递交了辞呈。

    一来,自己虽知徐姓官员与陈寿之死中有猫腻,可无凭无据,痕迹又被消弭得干净,单凭一己之力,根本无从调查起;即使能找到可信之人举发,说出来却又不见得有人相信。二来因孤掌难鸣,县衙中不知何人可信任,河南府中又有耳目,即便是有心告发,也无处投递,此方地界处处是桎梏,倒不如另图海阔天空。

    何况友人魏登那处,已察觉出自己的迟疑,感觉到自己日渐的生疏,几方试探,频频催促自己正式盟誓加入他们的群社……

    留兴当时忽然便想起了、那名与他们之中部分人生龃龉后不欢而散、却莫名于洛阳县处暴死的、牵连上调查者陈寿一条命的死者徐姓官员,他当时是否亦发觉了此群人思想不正,不欲与之并肩,愤然拒绝再与其等来往,才于茶馆处与此些人等不欢散场,终而引来杀机,使自己客死于异乡?

    留老爹蓝皮簿上的文字,当时是这般记述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或徐公亦终觉不妥,与之睽异,拒而与之比肩,乃至不欢而散?随陈寿之逝,此爰不可考矣。」

    一切只能流于猜测了。

    若仅是孤家寡人无有家累,留兴表示自己倒不是不能继续与此等人周旋以探真相,以身全节义……可思及一双儿女于出事时不免要受牵连,即便是届时祸仅止于己,可膝下子女年岁尚少,已先没了母亲,若再失了父亲,家中一无其他亲戚,往后将又该凭甚生存?

    若真想做什么,也该先安排好孩子们的后路才是。

    留兴当时选择暂且远离此一漩涡之中,再图他法作为。

    也存着一丝念想,他的友人魏登,会看在以往的交情上面,不至太过为难于他。

    于是留兴辞了官后,战战兢兢踏上归乡旅途,一路以散心之貌迂回而行,且住且行,待确定无人窥伺后,方始回乡,安定地过上了一段时间。

    惟午夜梦回之际,留兴仍是念念不能忘洛阳诸事。他本便是忧国忧民之人,为子女计暂离漩涡,却愈想愈觉得魏登所涉之社规模过广,隐然他日有成势之状……谋杀朝廷官员,意欲为何?背后却似乎尚隐藏着令人更加不安的猜测,若纵之发展,将来是否成祸?便打听了朝堂上可靠的御史,打算私行告发。

    方苑少年之父方秦,乃同留兴一齐长大的少时好友,两人小时交情甚笃,待留兴出外求学乃至任官,相隔有数年未见,待留兴携子女回乡,一见仍相互亲之如兄弟,其人十分忠厚。

    经留兴的刻意经营,方秦与他互相许下了两家彼此照应的诺言,曰日后谁若有万一,必会替对方照看好他的家人——留兴至此心中一大牵挂终于落定。

    子女未来有了安置,无法对洛阳之事撒手的留兴便出发往汴梁动身。可惜事与愿违,抵达汴梁后经历了一些情.事,让他无法再相信原欲打算向之告发的御史,又当时包大人的青天之名还未太显,他找不到其他可信任的官员投状,又觉有人在窥视行踪,四面楚歌之下,也只好愀然而归。

    回了留庄村后,留兴因心中一直不安,便将于洛阳县、西京河南府二处所知所觉之事皆记录成册,以防万一,将蓝皮簿埋于后山树林。

    彷佛验证他当时的不良预感一般,留兴在那之后半月,便遭人断喉身亡。又遇留庄村大火,整座村落,几乎皆付诸一片灰烬之中。

    留兴没能料到的是,原本欲托付子女的对象,亦在随他死后来的一场大火中罹难,先后与他尽皆丢了性命。便是逃过一劫的村人,泰半也因家产焚毁而流离失所,还有何人有余力能照看受难者的遗孤?他的一双子女,最终是随着其他孤儿流落上街头,尔后遭人贩拐带,另有了一番经历……却是与他当初的安排相去甚远。

    方苑少年之父方秦,于天火当晚奋力救援,受他所助从祝融下逃出生天的村人不下六、七者,他自己最终却是为了想再多救一人而葬命于火窟,没来得及逃出火地来。

    「片面之词,事理不知深,牵扯不知广。惶惶我心忧,终夜不安眠。

    此事无人可说,却不得不说,许谓无证,惟天常有道,迹证灭尽,必有蛛丝。只恨某力未能逮,未能上揭露白。皆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京师一行,恐延祸来。一人之死生不惧,惟惧日后祸起之殃民。今将所知记之藏之,聊策万一。」

    从树林中挖出的这本蓝皮簿子上,记叙的便是这么一段往事,其中清楚胪列了留兴所知关于那群「附群结党之群社」中人的名单,并记载了当初于西京洛阳一带,他怀疑亦跟这群社有联系的人名。

    展昭说,他从中看到了几名如今已乃一方显赫的地方要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