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一七十章 展昭V.S.鬼手

萧安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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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六五)

    「……究竟、怎么回事?」

    显然比我更一头雾水的展昭匀出几丝气力,咬着牙问出声来,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手中却分毫无松脱之意。

    「鬼、鬼手……」我喘了两口气,才忍着痛将方才来不及跟他讲明白的事说了,「方才地上,忽然冒了一片鬼手……我、我是为了躲它们,才会跳到你身上。现下,它们抓住了我的脚……」

    「……如此要事,你为何不早说明白!」展昭有些不高兴,碜人的眼里冒出几分怒其不争的意思。

    「我方才忙着躲它们伸上来的手啊……」悲哀完我忽觉一道醍醐入顶,「……啊,客栈里那跑堂!他一开始讲的那个鬼绊脚跟鬼抓人的故事竟是真的!这里果真有闹鬼!」

    展昭瞪我:「……如今是讨论此种事的时候么!」

    脚下拖行的力道忽然骤增,迫得我跟他都忍不住低哼出一声。

    他是为使力吭的,我则是因痛得再也忍不住,终于失口叫了出一声来。

    展昭听见我的痛呼手中便是一僵,不觉便放松了些力道,可他突然这般削力,却立马让鬼手一方占去优势,拉著我连他向后草上飞了好几尺,直至他手上连忙再使回力道,才将拖行之势缓冲下来。可他也再不敢和此无形之力硬碰,导致两方的僵持之态再无法维持,我俩竟是逐渐被鬼手们逼得一步步离开了原地。

    「……它们这是想将我拖到哪里?」绕村一周后直接拖进地底里陪葬吗?

    我哭丧着脸,虽不想连累展昭,可一时还没法下定牺牲小我的决心挣开他的手来舍身取义。

    展昭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不语,眉头蹙得死紧,估计也在思量着该如何办才好。他凝起眉瞧向我身后,准确地来说,是凝起眉朝我身后的土地望了一会,突然朗声开口:「……在场诸位阁下,我等前来此处,乃是为了查清三年前留庄村天火一事之真相,并无冒犯之意。诸位若是有话想说,展某谨慎恭听,必不托言,还请诸位松手,莫要与我等相难!」

    朗朗声线,彷佛汇结了天地间的浩浩正气。

    鬼手们彷佛听见了他所说的般齐一停顿了一瞬,随后争相用更强悍的力道扯动开来,焦急难耐,就好像更着急着欲带我们往何处前去!

    ……原来展昭的魅力值也有碰壁的时候。

    这人终究还没有修练到人鬼通吃的境界。

    兴许是展昭彼时手上失了一柄传言中有镇煞之效的巨阙古剑的缘故,他这回友情喊话的结果,跟上回来在下家里收服女鬼朱莉时大不相同,没发生到啥正面作用不说,还间接促发了涡轮加速效应,使得我俩一举便被鬼手们随后暴冲的力道向后又拖开了好几尺的距离,完整诠释出一句叫「得不偿失」成语的内涵。

    彼时展昭嘴角紧抿,紧攥着我的手,被人、喔不,是被鬼无视的结果导致他脸色益渐深沉,看得我也心中惶惶——这样人肉拔河的日子要到啥时才是个头啊!

    我在牛皮糖拉制过程中痛苦不已……

    再这样拉下去等人可以平安落地的时候身长都要被拔高了啊!

    腿长了些还可以当作赚到了美一下,可这手若是被拉得过膝了还能看吗?!

    我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垂手下膝,顾见其耳」的形象,长臂猿结合小飞象,其形象之霹雳,不免吓得人内心一阵哆嗦。

    不得不在此好生感佩一把自己苦中调剂的能力……都陷在此种危急存亡之秋了,我竟还能从中跳脱出来想到这些有的没的东西?

    马逼在变身成那种畸形之前手脚分明会先断光光的啊!

    在下的思维自此不受控制地往悲观方向飞跃,想着依展昭这拗执的个性铁定不会放开我不管,眼下又陷入一个「他想用力又不敢用全力」、及「就算全力也不见得就能胜利」的僵局里——可就这样任凭它们老牛拉车般一步一脚印地拖着走?

    迟早被它们拉到不知是哪里的根据地啊!

    根据地里说不定真蜇伏了一只叫倩倩的女鬼——彼刻客栈跑堂下午所说过的那一套鬼故事集已然于在下脑中无限被真实化——然后背后有个黑山老妖的企业集团在撑腰,重点是在黑山老妖的巢穴里,展昭还得带着四肢半残、拖后腿指数达甲等的在下艰苦奋战……他的巨阙还躺在起点没来得及捡过来有没有!

    身旁只退不进的景象令展昭眼中的焦躁之意愈发明显,也让我益加焦躁,一焦躁脑中却忽然迸出一道清明——

    啊……马逼的咧,他艰苦奋战个屁啊!

    这展昭不就有一套罡气金钟罩护体么,方才这些鬼物们根本都不敢碰触上他!

    这么说起来,方才一开始直接请他用直接用肉身去辗压它们不就得了吗?哪里还用得着这般辛苦在此处和它们力拔山河!

    刚怎地就完全没想到这点上!

    坚决不承认与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了有关……

    于是我赶紧跟展昭讲了方才鬼手一待他触上便作鸟兽散的现象,又说明了我的猜测,他一听未有犹豫,即刻松了一侧的手,另一只手同时抓著我猛然向后一拉,脚下一蹬,整个人便顺着他松手的那一侧欺了身过来,赶在鬼物趁他松力空档更往后拉之前,胸膛贴着我的侧身擦过,用方才松开空出的那只手改迅速环住了我的腰间,然后于收力扣稳后即电光火石地起脚,贴着我的腿侧往我脚下腾空处一扫,顺势将我整个人都揽进了他的怀里——

    人高腿长又艺高胆大的结果,他扫腿的范围非常的全面,完全阻绝了在下小腿以下所有能与地面接触的空间,鬼手们在将被他的腿触上之前便纷纷赶著像剥落的藤蔓般争先恐后地松手,其一大绺一大绺脱落的模样,掉得跟涂抹上强效脱毛膏后的毛发一样迅效光洁,完全不再恋栈宿者的肌肤。

    我脚下顿时一轻,再无箝制之力,他一有所感,即刻松开先前一直紧握住在下臂膀的那只手,改往我腰上一抬,转瞬便将我整个人扛上了他的肩头,我见状也赶紧配合将小腿往上一缩——这下除非鬼手能突破人类手臂的既定长度,改往橡胶枪发展,否则绝对不可能再构上来碰著我了!

    展昭似乎还觉得不保险,顺着扫堂腿回旋一圈落地后,又带着我一跃蹬上了不远处被火烧得只见一片焦黑的颓垣断壁上头。

    (一八六六)

    更阑人静月侵墙,墙下遍地手幢幢。

    万幸的是这些幢幢鬼手并没有突破生前的肢体限制超进化,然后随着月光一齐攀上墙来——否则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如果真发如此惨事,我也只好死命抓住展昭这艘救生艇不放了。

    底下的生物、喔不,是死物汲汲营营地攀动,明明构不上墙,却仍身残志坚地不肯死心,我瞧了下边已经够不上威胁的东西暗自吐出了一口气——唉,终于有空档能让人稍微平复一下过度运作了良久的小心脏。

    展昭跟我确定了鬼手的状况以后才稍微放松下来,却仍未放心让我下来落于墙上,他回身注意到残墙后的地界,发觉我们已让鬼手拉到了留家隔壁的邻房遗址之前,差几步便要进去到这户人家原大门所在的位置了。

    我往留家大门处回瞥,一看吓一跳:「呜啊!」

    大概因方逃出一场诡异之事,彼时的展昭对在下的惊叫还很敏感,收紧尚搭在我腰间的手便问:「怎么回事?又发生何事?」

    我颤颤指向留家大门,思索自己今日是不是跟上苍买到了什么惊奇鬼屋秀的门票:「留、留家大门前的地上,好像……浮出了一团黑影?鬼手都往那团黑影汇聚过去了!」

    展昭往留家大门处瞇了瞇眼,却什么也没瞧见。带着秋夜凉气的微风吹得他一头乌丝浅扬,月光将他的脸色映得亮白,明明是站在鬼片现场的残垣上,此人却有把此处立出一番山岭之巅意味的能力,头顶明月清风,后应有千年苍松、万年云海,身影真是侠劲得无与伦比!

    可惜彼时的我却无多余心思去欣赏这一翦豪侠的身姿,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惊悚得太抢戏了:「——黑影分裂成五块,三块被鬼手们拖进留家,两块被拖着往我们这边来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鬼手们抓不到活人,所以放弃改拖起自己人了吗?!

    拖过来以后想怎样?当成棒槌权充作武器丢上来砸人吗!!

    彼时在下已是紧张到都开始蹂丨躏起展昭后背的衣料,瞧着两块分离出来的黑影被鬼手们愈拉愈进,那黑影的大小形状,那被鬼手们拖得一拽一拽的模样,怎地愈看愈有一种……杀完人拖着尸体去弃尸的感觉呢?

    展昭在一片惊悚中坚定道:「小春,先莫紧张。告诉我是何情况。」

    「鬼手拖过来的那两团黑影……」我吞了一口口水,「我觉得……看起来好像是人的形状?而且它们那般被鬼手们拖着走的模样,我觉得……看着……看起来……」

    眼睁睁瞧见鬼手拖着那两个人形的黑影经过我们所在的墙下,却没有停留的意思,继续将两团黑糊糊的人影拖进了不远处的原大门所在的位置,拖进了门后,又继续往通常小户人家寝间所在的方位拖去。

    我喃喃地将未竟的话说完:「……看起来,颇有几分在弃尸的味道?」

    我忽然想起之前看过酸枣县调查的文书,留家隔壁貌似住的是一对新婚夫妻,天火发生之后,他们的尸体就是在烧成灰烬的卧房处被找出来的,尸身遭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认不清死亡时的状况。

    如此再瞇眼仔细一瞧,那两团黑影的外观,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不正可算是一男一女会有的体态吗?!

    我猛然撑着展昭的背回过头去瞅方才被拖进留家大门的另三块分裂出来的黑影,距远天黑视力不佳,看不清详细的状况,可也能约略看出黑影之形状是人般的长柱形,一路被拖进留家大厅原在的位置之后,那些本拉扯它们的鬼手竟便熄了动静,在周围摇晃一阵,纷纷缩入土中再不见。三团黑影静静地平躺在残坍烧毁的空地之上,几乎要与深黑的地面融为一体。

    而这边拉扯的鬼手们,在将那疑似为一男一女的一对黑影拉至约莫于东厢主间之方位后,亦是停歇了下来,徘徊一阵,同样缩入地底,再不见踪影。

    月光下的土地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杂草簇簇,木影摇摇,却再没了狰狞的手影。

    耳边呼呼风起,风中隐约响现呜呜的悲鸣之声,风势由小渐大,愈吹愈狂,悲鸣声随着风势益渐增大,也益发凄惨,旷野回响,四处皆是哀哀之音,根本分辨不出确切的来处。

    展昭见不到鬼,可他听见了这些凄惨的哀号,剑眉一蹙,手下又收紧几分,绷直着背脊,随时戒备,开口又问我怎么回事。

    那些哀鸣之声……老实说嚎得实在是太没美感了,听得人着实舒服不起来。我告诉展昭鬼手已消失,让他将我放下,手上却是还不太敢松开他的衣袖,人挨他得也近,企图从他这尊护法神器身上多攫取一些安全感。

    在下彼时自认为挺镇定地将所见的情况都与他说了,周围风势刮吹到最后,已是强劲到让人连开口都嫌吃力,站立都嫌不稳。我与展昭无管衣袖下摆皆被吹掀得满天乱飞,突如其来的这阵怪风阴阴惨惨,挟带著沁骨的寒意,冷得我身上都开始微微颤抖。

    「……自你曰见到黑影开始,起的便是北风。」

    听完我的描述之后,展昭在一片鬼哭神号的背景音中默默地说出这句话。

    我:「???」

    他顿了一顿,又道:「如今,甚至尚未过中秋。」

    我:「……?」

    ……啊!

    在下忽然想起曾在卷宗上看到的一段描述。

    “天火之日大风,风自北山而来。”

    天火一案当年发生于岁末,暮冬的风自然多属北风无疑,可如今只算初秋,再怎样也不至于刮起如此强劲的北风,本以为这只是阿飘们行骚灵现象时随兴摆弄作怪用出来吓人撑场面的…………原来它们是在场景重现吗?!

    展昭道:「小春,同你说起留庄村旧址此些异闻的跑堂,有无和你说明当初入村探险的那群人,乃是于何处遭遇鬼绊脚,又是于何处遭无形之力拖走的?」

    「那跑堂没说得这般详细。」我讷讷道:「不过照他所说,那群人也是往内走了颇长一段距离,才遇上了鬼绊脚……后来眼睁睁见一名同伴被瞧不见的东西拉在地上拖走,直至被拖进附近一户民居的遗址后,才循隙挣逃了出来……」

    我恍然大悟:「莫非他们也是同在此处,遇上了与我们相同的遭遇?」

    展昭低头沉吟:「本以为留庄村闹鬼之说传得如此沸扬,其中又不乏浮夸之内容,便想兴许有人刻意于背后捏造传播……不料传闻倒是有几分真实。若当初那伙人遭遇了与我等今日相同之事,依方才情况,实甚难想象一般人,又如何能从此些无形物的手下挣逃出去。」

    「……你的意思是?」

    「我以为,跑堂口中传闻遭无形物拖拉的那人,之所以能从鬼手下挣脱,或许不是靠侥幸,而是因那些无形之物对他放了手。」

    「……那群人中,应该没有如你这般能逼得它们放手的人吧?」阿飘杀器的这种技能,想来应是个万中无一的属性,普通人应该没法子有。

    「此些无形之力或许并无害人之意,一待目的达成之后,兴许便不会多作纠缠?」

    原来它们的目的不是将人绕拖行村内一周然后拉入地底陪葬么?

    我心中隐隐约有一种猜测:「……目的?你觉得它们有何目的?」

    「……兴许是为了重现,你方才所见的一幕。」

    「你是说将过路人从留家大门,拖来到这间民居的东厢房处?」

    「拖至留家或拖来此处,皆有可能。是故我才问你传闻中的那人乃是被拖至何处,或许能作参考。」

    我抽了抽嘴角:「所以,它们是想告诉别人它们的死因不单纯,才对人作出这种惊悚的事情?」

    「……或许吧。」展昭略显疲惫地闭了闭眼,很快又睁了开,「……原本推测遭他杀身亡者,暂且算上住在后院那对小兄妹,顶多是被发现于留家院中的六人。如今看来,应要多算上隔壁这对夫妻了。照你所见,他们真正丧命的处所,兴许是方才黑影出现处的留家大门处方是。后来所见的陈尸地点,不过是遭人事后搬运了而已——为了让人误以为他们乃死于火灾意外。」

    他顿了顿,又道:「隔壁这对夫妻于案发当晚可能凑巧听见,或发现了何种动静,至留家查看,方惨遭毒手。」

    他这推测才说完,背景音效霎时间有如在附和一般尖锐了起来,像在挑战世界级的女高音,挑战到最后还把女高音击败了,海豚音都要给它们跪了,人类的耳膜恐怕都快要受不住了!

    我被这阵魔音攻击得有些头昏眼花,摀着耳朵有点站不太稳,眼角瞥见躺在东厢遗迹处的那两团黑影缓缓爬了起来,两道红亮的光芒倏然从它们脸上睁开,那看不清楚长相的洞洞黑脸,转瞬间竟便迫到了我的眼睫之前……

    「——什么人?!」展昭一把挟我蹬了下墙来,落脚在几尺外的地面,将我紧紧护在身后,下意识朝方才墙内侧的方向一声大喝。

    我背上沁出一层细细的冷汗,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吃力地眨了几下眼后,才发现方才那两团迫在眼睫的黑影,已经不知了去向。

    周围的尖叫声居然停止了,甚至连阴冷的强风也平息了下来。

    可一阵一阵寒冰般的颤栗,却彷佛从我体内深处不停地涌上来,冻得我格格发抖,止都止不下来。

    「……小春,方才好似……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么?」展昭仍在警戒周围,只是背向我先为询问。

    「……小春?」

    直至见我迟迟未有回应,他方转过身来,蒙蒙眬中我好像见到他倏然睁大了他那一双深亮的黒眸,嘴里开合着说了几句话,将手按上了我的肩,弯低了他的腰,平视着我的脸,又张嘴说着话,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有几分着急。

    「……春……春……你……」

    我看着他愈显慌乱的神情,觉得他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层层迭迭,彷佛浪涛拍打在沙上,发出低沉细碎的沙沙声,又或许也有些像附耳听潮贝时的嗡鸣之声。

    (一八六七)

    ……再来?

    再来,我就再想不起,之后到底发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