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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龟山金母
很多前辈大能的宝藏都是留给有缘人的,若是与之无缘, 那就算在它面前走过一百遍也不一定能看见。龟山就是如此, 它位于万缘司最核心的地方, 无数人来往, 却从未发现秘藏。
大家都知道龟山曾经出过一位了不得的得道前辈,她就是西王金母。
她曾担任万缘司司命, 修为极高,掌缘罚恶, 受人敬重。飞升之后, 她离开了原本的龟山洞府, 前往十绝境中最特殊的那个,也就是四方台。传说中登临四方台的都是执掌天权的最强修行者,万缘司这么多年来,只有初代司命和西王金母上过。
因此她留下的秘藏比一般得道高人的毕生积蓄还更珍贵。
孔慎哪里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问白琅:“不知道白姑娘的线索是什么?”
钟离异都没眼看了, 他不指望白琅答得上来。
可白琅关键时候总是特别靠得住,她有理有据地说道:“我观阅万缘司典籍, 里面曾提到‘西龟之山, 一曰龙山’, 也就是说,龟山曾被称作是龙山。很多注解都以为这是贻误, 其实不然。”
钟离异心说,白琅这家伙最近说谎怎么越来越熟练了?可是再仔细一看她的脸色, 发现全然没装, 真的在认真想这个宝藏在哪儿。
他传声道:“你还有够天真的, 这都成千上万年了,万缘司就在不远处,无数人从龟山往来,若有秘藏还轮得上我们?”
孔慎却被白琅唬住了,他忙问:“白姑娘,您有何见教?”
白琅被他捧得有点膨胀,说话更加流畅自信:“我觉得啊,金母洞府原本就有两个,一个在龟山,一个在龙山,而这两处是重叠的。”
“两处重叠?你是说,金母在龟山之上另开一界,名为龙山,用于藏她的秘宝?”孔慎恍然,“可若是她另辟一界,我等要怎么进入呢?”
白琅想了一下:“你可知龟山为何被称为龟山?因为远远望去,此山像一只巨龟。而它之所以又会被误为龙山,想必是在某些特殊时候,看起来像巨龙盘卧。根据典籍记载,金母洞府‘东南接通阳之霞’,此为龙角;‘西北交寒穴之野’,此为龙尾;‘傍通九穴之洞,自生紫气之云’,此为龙息;‘交带凤文,九色落陈’,此为龙鳞。”
孔慎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拍手称赞:“厉害,厉害!看来白姑娘果然是有备而来。”
钟离异忍住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却没忍住道:“这个确实厉害……”
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的黑袍女子突然插嘴:“也就是说,我们要等所有异象同时出现才能进入龙山一探究竟,对吧?”
“明笑,对白姑娘客气一点!”孔慎斥责道。
明笑垂首说了声“请恕罪”,白琅连忙制止道:“不用客气,你说得对,我觉得只有当以上异象全部出现,龙山才会临世。”
孔慎纳闷了:“这些都是金母在时才出现的异景,现在如何能有?”
“搞清楚异象出现的原理就好。”白琅安慰道,“这样吧,不如我们分头往东南、西北两方去,先找龙角与龙尾,如何?”
钟离异心中暗叫一声“妙啊”,白琅之前说龙身的事情,根本不是想找宝藏,而是想找办法脱身。果不其然,孔慎一口答应了,他和明笑往西北去找龙尾。而白琅和钟离异则往东南,看看所谓的“通阳之霞”又是什么。
于是两队人马就此分开。
白琅总算松了口气,她追着钟离异问:“前辈,绣姬到底是何来路,为什么要把西王金母的洞府图给你?”
钟离异叹息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母亲织姬是名镇一方的大妖怪,但是后来被人暗害了。绣姬侥幸逃脱,自此流亡千山乱屿各处,直到在法会上遇见我。”
白琅伤心地说:“哎,绣姬也是个苦命人。”
走了一会儿,钟离异突然道:“我有一事相求。”
白琅惊讶地摆手:“前辈帮过我不少忙,‘求’字是不敢当的。”
钟离异低沉地说:“白琅,你能找到金母洞府吗?我总觉得绣姬有什么秘密没来得及告诉我,而这个秘密就在金母洞府之中。”
白琅连忙点头道:“我会尽力的。”
“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钟离异侧过头看着她,“关于折流上人和夜行天的事情。”
白琅吓了一跳,夜行天不就是囚困折流十五年的那个鬼面魔修吗?此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折流自己想必更不会说,钟离异怎么知道这两人关系的?
“你、你怎么……”她结结巴巴地问,“他们俩怎么会有关系?”
钟离异仰起头,望向天边层云,一边走一边说:“夜行天得道已久,但是一贯低调,真正成名大概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不知为何,他忽然开始猎杀剑修,先是魔道剑修,后来魔道之中再无人是他敌手,他就把目光转向仙道。”
折流告诉过白琅,夜行天是听从某人吩咐,在找一个擅用剑的谕主。
钟离异将那些往事秘辛娓娓道来。
因为夜行天实在太强,当时仙道很多人都不敢再用剑,成名的剑仙要么被他杀了,要么藏起来不敢露头。直到十五年前,灵虚门正阳道场,折流飞升,一跃成为与扶夜峰主并列的仙道第一剑修。
这段白琅倒是没听过,她急忙问道:“然后呢?”
“兴许夜行天杀累了,折流飞升后,他直接向仙道第一剑修约战,还放言,若是第一剑修赢了他,那他再也不会踏上仙境一步。”
说到这里,钟离异停顿了一小会儿,他看看白琅,轻声道:“约战之后,折流销声匿迹,扶夜峰主孤身赴约,身陨神灭。此战极为惨烈,堪称千年来仙魔巅峰一战。夜行天敬重峰主豪情,为他立衣冠冢而去,仙道很多人引以为耻。”
白琅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觉得折流没法应战是因为知道夜行天在找谕主,而他作为器,这时候跳出来接战对背后尚未长成的谕主不利。
说到底,这事儿应该怪她。
她就是个拖累。
白琅心里那点阴霾像潮水一样上涨,没过口鼻,让她又窒息又想哭。
钟离异在她脑袋后面拍了一把:“别想了,快点找那什么‘通阳之霞’。”
白琅勉强打起精神,她知道一年中很多时候东南方都能看见霞光,但“通阳之霞”却不是指这个。
它是指一种异人,叫七星娘。据说七星娘能织云为霞,而且容颜极美,采补她的人修为一日千里,百日成仙。因为七星娘繁衍能力差,无法在修道者的猎杀下自保,所以她们一族很快走向了灭亡。西王金母心善,曾收留过不少被修道者虐待的七星娘,她们每日在龟山采云织霞,铺满天际,蔚为壮观。
后来西王金母飞升,这些七星娘也不知去了哪儿。
一路往东南,都走到山脚下了,两人别说七星娘,就连七星瓢虫也没见到一个。
钟离异抱怨道:“这东西搞不好比西王金母的宝贝还少见,到底上哪儿找?”
白琅又开始分析:“七星娘自身非常弱小,跑是跑不远的。我觉得金母在飞升前可能安排过她们的去处,就在龟山附近。”
时至今日,就算龟山附近真有七星娘,以她们的生存能力也该死得差不多了。但是白琅不愿意就此放弃,她带着钟离异从小路下山,到了龟山东南方最近的一座城——落城。
落城重商,一进城门就有大群散修商贩围上来,跟白琅推销这个推销那个。
最后钟离异实在忍不住拔剑了,这些人才慌忙退下。
白琅把他的剑按下去,对散修们说:“我想要只七星娘,上哪儿能买到?”
钟离异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是吧……问这么耿直?”
散修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个雀斑小少年上前道:“你给我一百枚灵石,我带你去。”
这明显是个骗子吧……
钟离异没来得及制止,白琅已经扔了一小袋灵石给那个少年:“喏,给你。”
然后她转头告诉钟离异:“前辈,这是帮你花的钱,你以后要记得还。”
钟离异一听,立刻凶神恶煞地瞪着那个小少年:“你要是敢骗钱,那休怪我一剑送你升天。”
小少年感觉到威压,被吓出一身冷汗:“我不干了我不干了,钱还你……”
白琅一把揽过他,摸头安慰:“别怕,钟离前辈就是看着凶,人好得很。”
其实雀斑脸的少年和白琅一般年纪,不过又矮又瘦,皮包骨头,头发发黄,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他在白琅手下打着哆嗦,道:“你们去狩裟坊吧,听说只有世上不存在的,没有狩裟坊找不到的。”
钟离异觉得“狩裟坊”这个地方有点耳熟。
白琅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钱源跟我们说过,这是个黑市,常有妖丹炉鼎出售……莫非七星娘就是被当作炉鼎卖的?”
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总没错。白琅让这个小少年带路,他看起来不情不愿,可钟离异在边上虎视眈眈,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白琅问。
“任不寐。”少年摆着一张臭脸,“你叫我不寐就好。”
白琅点头:“我叫白琅,这位是钟离。”
钟离异本觉得小少年应该有个张三李四之类的名字,比较符合他落魄的流浪狗造型。没想到其名是取“黄昏细语人不寐”中的“人不寐”,颇有天涯无归客的怅然意境。
“名字是谁取的?”他问。
任不寐没给他好脸色:“谁还有闲工夫给我取名?当然是我自己取的!”
钟离异不再多问,却留心起他的一言一行。他好像学过一点基础的法诀,但未筑基,修为薄弱。再细看,发现他根骨平庸,身体虚弱,经脉未开,完全是最底层的散修。
——也是一块璞玉。
“你想学剑吗?”钟离异突然问。
任不寐自嘲道:“把我卖了也买不起一把剑。”
钟离异笑笑不说话。
没多久,狩裟坊到了。这里看起来不像坊市,倒像宫殿,建筑风格与万缘司接近。一个个飞檐金瓦的宫殿中摆放了各种珍奇异物,侍从来来往往,三跪九叩。来这儿买东西的修行者都觉得自己是登了基的皇帝,心潮澎湃间不小心就花光了积蓄。
“别看这些侍从现在对你们跪跪拜拜,等他们发现你们没钱……”任不寐伸手在脖子上一划,“你们就死定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钱?”白琅好奇。
任不寐瞥了一眼钟离异:“就他那个一百灵石都找我拼命的样子,能是有钱人吗?”
钟离异脸都青了:“你!”
白琅看了一会儿杂七杂八的东西,问任不寐:“你觉得哪儿能买到七星娘?”
钟离异痛苦地说:“你怎么还在想买这个……肯定买不到的!”
任不寐摸着下巴道:“七星娘是炉鼎吧?炉鼎不在这儿,在最里面的红颜殿。”
他眼睛一转,又看向钟离异,不屑道:“看着人模狗样,一脸正气,没想到也喜欢玩弄炉鼎这套把戏。”
白琅见钟离异即将爆发,立刻揽过责任,义正言辞地告诉任不寐:“是我要买,跟他没关系。”
任不寐语塞:“你一个姑娘家,要七星娘干什么!”
白琅怫然作色:“姑娘家怎么了?你还歧视我是个姑娘家?”
“我没有……”任不寐说不出话了。
他闷声带着两人找到最里面的红颜殿。未见其景就先闻其异香,又听得无数温软呓语。青瓦红砖不似外面富丽堂皇,却更有一番韵味,门上飞仙图半遮半掩,让人遐想连篇。门侧跪侍的修者有男有女,全是衣衫半褪、媚眼如丝的样子。
刚才还底气十足地说“是我要买”的白琅一见这场面立刻怂了。
“你倒是进去啊!”钟离异低声催促。
在门口停半天,附近来往的不少人都注意到他们。
白琅低着头,一边往里挪,一边念叨:“色.即是空……”
任不寐问钟离异:“她庙里长大的啊!连这都要捂眼睛,那等进去之后不是更要命?”
钟离异则满脑子想着回去绝对不能告诉折流这件事,不然他性命堪忧。
里面果真更要命。
各式炉鼎被陈列在展台上,大部分都不着寸缕,供那些来挑货的客人随时赏玩。大部分人买炉鼎是养着当宠物的,想用就用,偶尔拉出去遛弯,厌了就送人或者自己处理掉。只有极少部分功法特殊的修行者才是真正用炉鼎来修行,纯粹把他们当工具或者消耗品,而非享乐的玩物。
任不寐坦然走在最前面,显然对这些场面早已习惯。白琅躲在钟离异后面,脸红得跟门口的砖似的。
“现在怎么办?”她拉着钟离异的袖子问。
钟离异也没办法:“还能怎么办?一个个验过去。”
白琅“啊”了一声,话都说不连贯了:“我……你……这个……怎么验?”
她表现得如此尴尬,钟离异都快要被她感染了,他清了清嗓子:“乱想什么!七星娘耳后有七星印记。”
说完他一抖袖子把白琅甩开:“你不要黏这么紧,其他人看我都怪怪的。”
白琅一放开他就更害怕了。两边展台上的炉鼎经常朝客人伸手,这里摸一下那里碰一下的,她又要躲开这些魔掌,又要回避来来往往、深不可测的客人们,全程提心吊胆,比探索秘境还费神。
最后还是任不寐看不下去,他拍了拍白琅的肩,站到她面前:“你跟着我走,眼睛盯着我的背就行。”
白琅瞬间觉得他脸上的雀斑都在发光,钟离异微微侧目,心下点头。
越往里,那些炉鼎和奴隶就越是珍奇宝贵,白琅已经看见了不下三只青丘狐、四个纯阴纯阳体、五位结丹以上的人类俘虏。走到最末,有两位衣着奢华的美姬拦住道路,她们妆容甚浓,美到看不出本来面目。
穿紫衣的说:“后面是给贵客定制炉鼎的地方。”
穿红衣的说:“比如纯阴体的男人,纯阳体的女人,九尾的青丘狐,无垢的姑射仙。”
两人齐声道:“若是没有拜帖,还请回吧。”
钟离异压根不信他们弄得到什么纯阴体的男人、纯阳体的女人,但任不寐好像很信。他惶恐地后退几步,小声对白琅说:“我们走吧?”
都咬着牙走到这里了,白琅怎么可能放弃?
她扔出一块半月形玉玦:“这是猜月楼的凭证。”
之前孔慎试图讨好她,所以送了她两个夜光琉璃杯和这块代表他身份的半月玉玦。他的猜月楼是万缘司百工司下面的,所以也算万缘司直属,周围散修都要让他三分。狩裟坊再怎么厉害,那也是黑市,跟这里坐镇的庞然巨物万缘司不是一个级别。
两位美姬对视一眼,紫衣道:“确实是猜月楼楼主的凭证。”
红衣说:“我们需要请示一下。”
然后两人齐声:“还请二位稍等。”
她们转身离开,划下一道结界阻止其他人进入。
任不寐很不满:“请‘二’位稍等?她们怎么不算我一个?还有,她们俩是不是自己一个人没法完整说完一句话啊,每次都要分三段讲,难受死了。”
不多时,两名美姬从里面出来,毕恭毕敬地说道:“二位请进。”
钟离异和白琅进去了,但任不寐被拦下,他不服气地说:“我跟他们是一道的,为何我不能进去?”
“你和两位贵客并非同路人。”
“若是里面连你都能进,那狩裟坊威信何在?”
“还请退下。”
红衣划下结界,紫衣领着两人往里走,她说话声轻声细气,柔美婉转:“我们有魔境来的大能,会为您定制出最完美的炉鼎,有什么要求,您只管同她谈便是。”
最里面的房间很朴素,相比起外面淫艳迷醉的味道,这里让白琅舒服多了。
推门进去,一名白衣女子坐在竹案前,手里拿了卷书,面前放着盏清茶。两边墙壁上贴了不少山水写意画,意境高远,颇为雅致,怎么看也不像是魔修的居所。
钟离异在白琅耳边道:“浮月孤乡,玄女派。”
白琅只知道浮月孤乡是十绝境中的魔境,地位稍逊于天殊宫,在修真界也是庞然巨物。
至于玄女派……她就搞不清了。
紫衣恭谨地说:“缓歌仙子,我把客人带来了。”
“你且退下。”
白衣女子抬起头,白琅只看一眼便怔住了。她容颜说不上美,却有种销尽尘埃的韵味,目光流转,声音低徊,举止投足间风流尽显。钟离异见此反而越发戒备,他偷偷掐了一把白琅的腰,痛得她叫出声。
钟离异传声道:“你收收心吧,玄女派练的是惑人心神的法术。”
秦缓歌斟了一盏茶,低眉问道:“是哪位想找炉鼎?”
“我!”白琅举手。
钟离异啧了一声:“我们一起。”
秦缓歌这么多年也很少见男女客人一起找炉鼎的,她放下杯子,袖手道:“您看着倒有点不像……不过,没关系,说说你们的要求吧。”
“只要是七星娘就行。”钟离异答道。
白琅也跟着点头。
秦缓歌看起来有点意外:“七星娘?这可有点难办……二位觉得青丘狐怎么样?也是异族,貌美娇娆,还比七星娘实力强劲些,带出去更有面子。”
白琅拒绝道:“不行,只要七星娘。”
“莫非二位不喜欢狐媚子?”秦缓歌微微皱眉,“那姑射仙如何?与七星娘一般超尘脱俗,至少也是结丹期,元阴尚在……”
“缓歌仙子!”白琅打断她的话,认真重复要求,“我们只要七星娘,或者有七星娘血脉的也行,能织云霞最好。”
秦缓歌看着他们,神色莫名,白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秦缓歌淡笑道:“自然可以,但七星娘不是立即能有,要过一段时间等坊中派人外出探货。”
钟离异道:“您准备好便送去猜月楼吧,楼主孔慎会付账。”
秦缓歌婉约一笑,召人送客。
离开狩裟坊,白琅惴惴不安地问钟离异:“我们这样买卖人口是不是有点不好?”
钟离异还未作答,憋了一肚子气的任不寐便道:“有何不好?你不买,也有其他人要买,落到你手里总比落别人手里好。”
他这歪理说得还挺好。
但白琅依旧不安:“若是七星娘隐居人世,活得好好的,狩裟坊接了我们的委托,将其强抢而来,加以□□,使其生不如死……”
她越想越害怕,扯住钟离异说:“不行,钟离前辈,我们还是不要了吧?”
钟离异不耐烦地甩开她,道:“你怎么戏这么多?指不定七星娘和这小子一样过得穷苦落魄,你正好救她逃离火海呢。”
“你扯上我作甚?我人穷志不穷!”
“就你这个骗子德行……”
一路吵着,到城门,两人与任不寐分开,然后又往龟山去。到了龟山顶上,不多时,孔慎与明笑也出现了,他们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从容。孔慎手里一直拿着的宝扇不见了,明笑腿上似乎受了点伤。
“楼主,您还好吧?”白琅担忧地问。
孔慎脸色难看,语气却依然平稳:“多谢白姑娘担心,你之前指的路是对的,‘寒穴之野’即为龙尾。那里有一处寒潭,我和明笑探得潭底处曾有蛟龙居住,如今可能已经沉眠。”
钟离异问:“明笑姑娘是被蛟龙所伤吗?”
白琅只能看出明笑腿上有外伤,但钟离异却能看出她满身水汽,经脉中流动着一股浸蚀的寒然,若是不及时以天地灵火驱之,恐怕一身修为就废了。
“她不是被蛟龙击伤的。”孔慎之言出人意料。
白琅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惶恐,这份惶恐与她在煌川广场听见折流嘶哑地喊出“快逃”时,感觉一模一样。天地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囚笼,有人将弱小的她和世界上最凶恶的猛兽关在一起。
孔慎有些后怕地说:“袭击明笑的是个女人,她可以化身为水,一身修为奇诡高绝,若不是我有几件保命法宝,恐怕已经交代在她手里。”
“化身为水?”钟离异疑道。
明笑虚弱地说道:“就是与水融为一体,从水中出现,又从水中消失。除了险些击杀我的那一击,其他时候根本看不见人影。”
孔慎担忧明笑,说是要立即回去帮她疗伤,免得留下后患。白琅当然答应了,她跟孔慎说了下七星娘的事情,要他记得收货。孔慎心不在焉地答应,准备带明笑离开。
这时候白琅突然道:“那个袭击你们的女人,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孔慎讶然:“你如何知道?当时她从水中出现,明笑防不下她那股极寒真气,本是必死,可她一击之后便停手了,喃喃说着什么……”
“说什么‘不是你们’,然后就消失在水中。”明笑补充道,“不久后蛟龙惊醒,不知道那女人在水下做了什么,整个寒潭都被染红了。楼主见我伤重,便没有多留,先把我带了回来。”
明笑和孔慎离开之后很久,白琅一直站在原地沉思,她越想越害怕,连手脚都是冰凉的。
“你还好吧?”钟离异看出她有点不对劲。
白琅回过神来:“走,我们回去。”
钟离异听她的话以最快速度赶回仓库。
回去之后,白琅第一时间冲进折流房里,发现他正闭目静坐,顿时松了口气。见她闯进来,折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睁开眼,低声问:“你感觉到了?”
白琅觉得心跳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过。
她说:“我感觉到了,有另一个谕主在附近。”
折流睁开眼,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他道:“周围水汽浓得让人窒息,那位谕主是涉水人。”
“涉水人……?”
“谕主身受天道眷顾,掌控着普通修道者所没有的权,他们利用这些天权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折流从旁边拿起一面镜子,对着白琅,“你看。”
白琅下意识地看入镜中,里面没有出现她的面孔,而是倒映出幽深的水色。她揉了揉眼睛,镜中水色晃动,不多时就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和水一样是透明的,沾了蛟龙血才露出点体态,白琅看出这是个女人。这女人在寒潭边上手握龙心,狼吞虎咽地送入口中,场面极其残酷。
白琅捂住嘴,咽下一声惊呼。
折流把镜面调转,道:“看见了对吧?这是你的权,你为映镜人。”
白琅似懂非懂。
“你现在修为还不到,等以后就能自然而然地辨别这些了。”折流耐心地解释,“夜行天要找的是执剑人,他背后那位谕主每次出现便有钟声,应该是击钟人。你在始皇陵击败风央残魂,他化作盘铃红绸,风央的谕主应该是摇铃人。”
白琅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知道谕主所掌的“天权”,就知道他擅长什么,害怕什么,有什么特殊能力。从之前夜行天对剑修进行地毯式搜索来看,其他谕主似乎不能随便知晓彼此能力。也就是说,她这个“映镜”的天权将成为制胜关键。
“为什么涉水人要独自行动?”白琅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谕主身边不是都有器吗?他们出于安全考虑,是不会轻易冒头的吧?夜行天在仙魔境横行这么多年,他的谕主连面都没露过呢。”
折流一语惊人:“不是所有谕主身边都有器的。你毁去风央残魂,那他的谕主不就失去了器吗?”
白琅好像抓住了一点灵感:“你是说涉水人已经……”
“对,她失去了器。”
白琅想起她跪在地上拼命吞吃龙心的样子,有些害怕地说:“是不是没有器就会死?”
“器是谕主的剑与盾,若是器在,那么谕主就不会死。换言之,要杀一名谕主,必须先斩其器。”折流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微肃,他按住白琅的手,认真告诉她,“若我身死……”
“那我也会死?”
“不是。”折流摇头,“若我身死,你很难在其他谕主手下自保,必须以最快速度找新的器保护自己。”
白琅终于懂了:“涉水人是为寻新器而来。”
几秒之后她又恨恨地说:“呸呸呸,什么‘若我身死’,还没开始打,别说不吉利的话!”
折流松开她的手,清了清嗓子:“若是不愿输,便好好想清楚怎么对付眼前这个谕主吧。”
白琅没有多少神选之战的经验。她见过夜行天,对方危险至极,折流设法把她带走了。她还见过风央,整整五千年时光消磨下,他只是一缕微弱的残魂,这才让她侥幸得胜。
而夜行天与风央都是器,她对阵这两人是有天然优势的。
现在她要面对的是与自己地位一致,修为却不知道高出多少的谕主。
“你若想避战,我自可带你走。”折流忽然说。
白琅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静下心来想想,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涉水人身边没有器,又是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如果战胜她,就可以得到一册擎天心经。这总比从夜行天那种人手里抢要容易得多吧?
机会稍纵即逝,再过段时间,说不定其他谕主就会像嗅着气味的鲨鱼一样涌过来了。
必须立刻下决定。
“她要找我们夺器,那我们就先找她夺书吧。”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
折流垂眉敛目,沉然道:“是。”
前路虽险亦行。
白琅捧着镜子观察了涉水人很久,总结出几点大致的能力。
第一,她的天权与水有关,但又不是完全掌控五行中的水。
第二,她可以融入水中,像水一样无法被兵刃伤害。
第三,她有某种瞬间致人死命的能力,在袭击蛟龙和明笑时都用到过。白琅不清楚原理,但是目前看来,她使用这种能力的时候一定是普通人形,而非水身。
所以目前最容易想到的策略是引诱她使用那种致死的能力,然后在她化身为人的短暂时间里将她拿下。
但白琅觉得这样太危险了。
她愁得很:“我比较弱,你又重伤未愈,如果真的被她一击得手就麻烦了。”
“总是要冒一点险的。”
白琅指了指她列的那三点,冷静地告诉折流:“世界上任何一个问题都有完美的解决办法,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想不到,所以才说没有。”
她又垂头看自己列出的一条条逻辑,试图找到涉水人的破绽。
“她可以融入水中,融入水中……”白琅反反复复念着这行字,“这里,这个地方有突破口。”
——水并不是无敌的。
*
这天入夜,他们避开钟离异的耳目,前往龟山寒潭。
白琅一直拿着镜子,涉水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镜中展现。她知道涉水人吃完龙心之后就跃入水中,再也没有出来。
寒潭位于林间幽深处,本该有鸟语虫鸣,现在却一片死寂。
离寒潭再近些,折流独自上前,伸手触及水面。白琅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可是水面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动静。
折流回头看向白琅,目光略带询问。
“是在这边。”白琅又确认了一下镜子,里面是幽深的潭水,她声音微沉,“她刚吃完龙心,应该没来得及消化如此庞大的灵力,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折流点点头:“稍等。”
白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白琅没有跟下去,因为她入水后战斗力为负,下去反倒会给折流徒增压力。
周围寒风吹过,白琅捏紧符咒,默背法诀。最近她的真气越发壮大了,之前学过却从未用过的法术也可以拿出来试试,希望不要在关键一战出什么岔子才好。
她背到土行逆篇的时候,水面一阵颤动,一丝鲜血逸散。
“折流?”白琅连敬称都忘了用,她叫了一声,水下没有应答。
她一咬牙走上前去,这时候水面突然炸开,一柄金色巨剑破水而出,光芒占据整个天际,落地化作人形,正是折流。他一只手捂在肩上,旧伤口被撕裂,血和水混在一起流下来。
“出来了。”他只说一句,声音里听不见痛苦。
白琅与他并肩而立,镜面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涉水人此刻身在何处。周围一点风吹草动都被白琅收入耳中,可是除了折流身上滴落的清脆水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等等,水声?
“她在这里!”白琅用力推开折流。
从他脚下积出的那滩水里,猝然伸出一只透明的手,一把将白琅的脚踝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