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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的光亮过后,房间立即又泯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随即,那人点上了一盏蜡烛。
昏黄光线中,他的背影如此眼熟……
秦雨缨诧然,捏紧银针的手不觉一松。
指间银针轻轻落地,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小厮”似有察觉,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小厮”眸光深深,一如泯灭星辰的黑夜:“雨缨……”
他仔仔细细打量秦雨缨,视线从她烟云般的眉眼,落到她削瘦单薄的双肩,仿佛在用目光将她整个揉入怀中。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一掐手臂,是疼的。
这一次,不是梦!
他梦到过无数次她回来的情形,醒来时看到的却只有一片空荡。
哪怕并非在梦里,也时常瞥见她的身影。
见到她走在王府的回廊中,抱着雪狐揉它毛茸茸的耳朵;见到她捉弄冬儿与雨瑞两个丫鬟,将她们调侃得满脸通红;见到她坐在蒲团上,边看书边打瞌睡,头一下下地点着,活像小鸡啄米……
可每每细看,那画面便又会消失不见。
好似一阵带着花香的风迎面而来,却找不出那花究竟开在了哪里。
他很担心漫天的冰雪会冻伤她,担心刺骨的寒风会吹落她……每每夜深人静,思念与担忧更甚,仿佛心中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一举一动皆被她所牵扯。
甚至那只是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孔钰珂,他都狠不下心来苛责……
陆泓琛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毒。
毒药是她,解药也是她,若不能与她朝夕相对,捕获她的一颦一笑……则此毒无解。
秦雨缨本想问问陆泓琛,这半个月来与那孔家小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日子是否过得美如画。
可面对这样一双眸子,那些挖苦嘲讽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咬唇片刻:“你……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儿的?”
看着那被贝齿咬得有些泛白的唇,陆泓琛有些心疼:“暗卫说,马车中有一人,身形很像你,我便想看看……你是否已回来了。”
秦雨缨“哦”了一声:“那现在,你看到了?”
“为何不回府见我,你是在怪我?”陆泓琛接而问。
“为何不能怪你?”秦雨缨翻了个白眼,“你都要娶侧妃了,我当然要识趣些,莫搅扰了你与那孔家小姐柔情蜜意、你侬我侬……”
闻言,陆泓琛非但没气,反倒忍不住一笑,紧蹙的剑眉随之舒展:“你在吃醋?”
这算什么反应?
秦雨缨瞪了他一眼:“谁吃醋?我只是……”
话未说完,额头已印上了温柔的一吻。
“小醋坛,除了本王,别人的醋不许乱吃。”他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低低的,极为好听。
秦雨缨一下就红了耳尖:“也不知谁才是个大醋坛,为了区区几块糕点,都能一声不吭跑去厨房忙活大半日……”
分明是讥讽的话,说出来却带上了几分嗔怪的意味。
“是,本王是大醋坛子。”陆泓琛点点头承认下来,将面前这娇小的人拥入了怀中。
将头埋在他胸口,秦雨缨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别乱搂搂抱抱,那孔钰珂若知道,该不高兴了。”
“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此人正好可以拿来杀鸡儆猴。”陆泓琛道。
“杀什么鸡,儆什么猴?”秦雨缨抬起头,面露不解。
“当然是让那些同她一样,以为本王的王妃可被取代的人死心。”他解释。
若旁人说出这话,秦雨缨定会毫不犹豫加以鄙夷。
可说这话的是陆泓琛,除了吐槽一句臭美之外,她实在没有别的话好讲。
其实,她早已看出来了,陆泓琛对那孔钰珂并未动心。
原因无二,若动了心,绝不会在泡温泉那日,有温香软玉陪伴身侧,却不正眼瞧人一眼。
想来那孔钰珂应是觉得十分挫败的,不顾羞赧地做到那份上,哪晓得陆泓琛依旧不为所动……
这哪是冰山,分明就是一块千年寒铁,就算扔进火炉里都融不化!
“你狠心不去看本王,就不怕本王真被别的女子抢走?”陆泓琛问。
“不怕,我对你很是放心。”秦雨缨不假思索地答。
陆泓琛闻言叹了口气:“我倒希望,你能不要这么放心……”
秦雨缨微怔。
他唇角牵起一丝苦笑,看着她清澈如水的双眼,朝那鸦羽长睫轻轻吻了下去。
这一吻轻如羽毛,吻得秦雨缨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她又何尝不担心他的安危?
从那幽冥镜中看到他安然无恙时,心中何尝不是如释重负?
明知有些事无需赌气,可就是情不自禁……或许,真如他所说那般,是动了醋意。
“我答应你,今后……不为那些无关的人同你置气了。”她咬唇。
“好。”陆泓琛深深点头。
四目相对,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双颊不由微红。
这一夜,连窗外呼啸的寒风,都未能吹走一室的暖意……
此日清晨,陆泓琛醒来时,怀中的秦雨缨依旧酣睡如猫。
他起身,依旧穿上了昨夜那身小厮的衣裳,思及她爱吃城南那家落云楼的汤包,打算亲自去买上几笼。
怎料刚一推门,就遇上了秦瀚森。
秦瀚森手里提着几盒糕点,抬手正要叩门。
那些糕点显然是在蔺记买的,瞧着好不精致,皆是秦雨缨最喜欢的口味。
“是你?”秦瀚森定睛一看,一股怒火窜上了心头。
这人过来干什么?
难道是打听到长姐毫发未损地回来了,所以低声下气过来求和的?
可从陆泓琛脸上,着实瞧不出低声下气这四个字。
秦瀚森心生警惕,生怕长姐会被此人的花言巧语蒙骗,连忙推门进去,想当着她的面将事情说个清楚。
不料,却被陆泓琛拦住了:“你长姐昨夜睡得很晚,眼下还未起床,不要惊扰她。”
“你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秦瀚森不由诧异。
略一思忖,火冒三丈道:“你这混账,你昨夜留宿在我长姐房中了?”
不是说要娶那孔钰珂为侧妃吗,为何还要与长姐纠缠不清?
简直……简直无耻至极!
他一把推开陆泓琛,恨不得将其狠揍一顿。
秦雨缨出来时,恰好瞧见了这么一幕。
“长……长姐,”秦瀚森连忙缩回了挥出去一半的拳头,“你怎么醒了?”
“你这么闹腾,我能不醒来吗?”秦雨缨挑眉。
“我……我是来给你送点心的。”秦瀚森结巴了一下。
在他看来,长姐定还不知那孔钰珂的事。
他不愿轻易放过陆泓琛,想将事情捅破,可又担心长姐为此难过……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常氏已听见这边的动静,脚步匆匆过来了。
秦瀚森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常氏却是,见陆泓琛一副小厮打扮,立刻出言嘲讽:“七王爷,您这般自降身份地找上门来,我家缨儿怕是消受不起啊。”
说着,朝秦雨缨道:“缨儿,有些话舅母早该告诉你了,陆泓琛在你失踪这段日子里,非但没去找你,还……”
“大舅母,您误会他了,他与那孔钰珂是清白的。”秦雨缨打断她的话。
清白?
陆泓琛与那孔家小姐之间,也能算是清白?
若真清白,她常虹君的名字就倒着写!
常氏气得牙痒——真不知那混账东西给缨儿灌了什么迷魂汤,平日里多聪慧的一个人,此时竟连这种鬼话都肯信!
正要劝秦雨缨莫要当局者迷,忽闻陆泓琛开了口:“那孔钰珂,已被遣送出府了。”
昨日,他心中似乎有一池静水,忽被掷入池中的小石子打破了平静,漾起一圈圈古怪的波纹。
之所以称之为古怪,是因眼前时常浮现的,竟是孔钰珂的脸。
他并不知那已是蛊毒发作的最后一日,故而,比平日更加难以忍受,他只知若任由那孔钰珂继续在身边投怀送抱,事情不知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人皆有七情六欲,他也无法例外。
七情六欲皆来得汹涌而迷糊,他只能凭借仅剩的一丝理智,勉强将其压制。
今日清晨,他更是清醒过来,思及前几日将孔钰珂留在府中的决定,只觉格外的匪夷所思。
也不知自己的头脑究竟是混沌到了何种地步,才没早早将这个女子送回孔家私塾。
难怪雨缨会如此生气,只怪自己行事太过荒唐,毫无理智可言,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
常氏闻言一愣,却仍是没好气:“遣送出府就完了?休想将事情这么糊弄过去!”
可笑,真当她同缨儿一样好骗吗?
“的确是本王倏忽,先前竟一直不知雨缨已经失踪。”陆泓琛解释。
直到这两日,才得知事情的真相……
此事自然不会就此罢休,有些账,他还没来得及同那孔钰珂与喻世墨二人好好清算。
常氏自然是不信的,不止是她,秦瀚森也压根不信:“满口胡言!你自己记不起,难道身边那些下人也从未跟你说过?”
陆泓琛点了点头。
那些下人被母后所吩咐,的确从未在他耳边提及过。
他也恨自己为何没能早些看出端倪,如今,他对母后的信任已荡然无存,可事已至此,多加悔恨也是徒劳……
秦雨缨心知此事太乱,一时怕是说不清,于是再次开口:“不如等回了七王府再慢慢解释,我可用性命担保,此事是太后从中作梗,陆泓琛先前毫不知情。”
毕竟太后是陆泓琛的生母,他就是怀疑所有人,也不会轻易怀疑到自己的生母身上去,人无完人,有些弱处,是人性所在。
眼下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还有另一桩箭在弦上的事须得尽快解决,比那劳什子孔钰珂、太后要重要得多……
“我这次从辽城带回了一个人。”她朝陆泓琛道。
她说的,自然是陆文霍。
昨夜只顾着闲扯那些有的没的,竟将陆文霍这个八王爷忘得一干二净……
回京途中,陆文霍早就醒来了,此时被安排在了西厢养伤。
他身上的伤口虽已痊愈,但先前失血过多,且一路颠簸受苦,身体已是十分虚弱。
当务之急,是替他洗清那谋逆的罪名。
此事非同小可,万一他的行踪被皇帝发觉,定会有性命之忧,连带着,陆泓琛也逃不脱“同伙”的罪名。
到时,整个牧家都要跟着一起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