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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kongwei"></div><div class="ad250left"><script>ads_yuedu_txt();</script></div> 峨眉,金佛大道。
一群苦哈哈正帮着驽马推车上装的大石。嗯,光滑的大石,据说是从峨眉山开凿出来的。当然,此时的巴蜀之地,也只有西川三十二寨的匪贼才敢在宁静师太的地头拔虎须。奇怪的是,这位脾气爆辣的峨眉掌门竟然出奇沉默,沉默到眼前的人间惨剧也不闻不问。
谁也无法揣测她的心思,这位天下五绝之一的传说人物。
更没办法想象西川三十二寨的总瓢把子武功有多高,敢公然对抗享名数百年的峨眉派,享名数十载的宁静师太。
苦哈哈当然是苦着脸,背后当然是火辣辣的牛皮鞭子。这时,皮鞭又响起来,一个年老体弱的苦哈哈跌倒地上,皮鞭几乎不分先后砸在他的头上。血,从污垢的身体上流出,辛辣的痛。没有呻吟,颤巍巍爬起来继续推车。因为,他知道不爬起来,可能永远也不用爬起来了。舔舔干裂的嘴唇,咬咬牙挤进苦哈哈队伍里。鞭子意犹未尽,在他们头顶连响了几声才算停下来。
走了多久,不知道。只知道目的地是西川三十二寨的总寨。
远远的,走来两个人。一个戴着虎皮帽,腰间挂着鬼头刀,缠着绿绸带的鬼头刀。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西川三十二寨的大爷来了。旁边的一个,瘦弱疲惫,皮肤起皱好像活了很多年的老头。不错,刘雪峰。
这位雪花山庄尊贵的刘雪峰,是以另一个身份闪亮登场。俘虏,略带侮辱性的词眼,被虎皮帽汉子强加在身上。不久,他将以更悲剧的身份粉墨登场。苦哈哈,古往今来苦难的集大成,几乎囊括所有艰辛的代名词。比空气的存在更加透明,人间最下贱的蝼蚁,吃的是狠毒皮鞭,穿的是褴褛衣衫,喝的是冷冽秋风,走的是崎岖山道。活着,是残暴主人的工具;死后,是凶狠野兽的佳肴。生或者死,都没有幸福可言。
虎皮帽汉子像个地痞一样走到张爷的面前,点头哈腰说了几句话,指指立在一旁的刘雪峰。张爷是队伍的头儿,肥头大耳,一脸的横肉说不出的狞恶。肉乎乎,白嫩嫩的短手握着一条紫色牛皮鞭,鞭梢缠着金丝线。
鞭子轻轻敲着左手掌,张爷像识别牲口一般上下打量刘雪峰,“我说小赖子,没毛病吧,拿病怏怏的瘦鬼来搪塞老子,活腻味了么?”
小赖子收起贼笑,哈腰说,“张爷,忍忍吧,十里八村的人都集中在这个队伍里了,能碰上这么个瘦鬼都算运气不错了,您老人家也晓得总爷催得紧,都不容易。”
张爷不悦说,“少贫嘴,尽拿次货来邀功请赏,说说看几次了。上次擒来的病鬼不到三天就嗝屁了,浪费老子粮食。老子不晓得总爷催得紧,要你混小子提醒。”
小赖子狠狠瞪了刘雪峰一眼,意思是你小子不长结实点,让老子无缘无故挨一顿骂,转头舔着脸,“哎呀,您老放心,这小子说不定是转出来的,试试就知道了,总不至于要我带回去吧?”
张爷掀起鼻头,“得得,遇到你小子就只剩下吃亏了,下不为例,要不是时间紧迫,说一千道一万老子也不能吃这种哑巴亏。嗯,小张,赏点跑路费吧。”
他背后的一个瘦高条年轻小伙子闷闷不乐掏出几十吊钱,塞到小赖子手里,“你小子,老爷您也太心善了。”
张爷乜斜小张,“就你话多,你怎么不去找人?”
小张气呼呼的扭过头去,又忍不住瞪了一眼刘雪峰,意思也是你小子也不长结实点,让老爷浪费几十吊钱。
小赖子拿到钱自然是满心欢喜。他才不管俘虏的质量如何呢。晃着绿丝绸鬼头刀大摇大摆的向双清镇走。经过刘雪峰身时,一张丑脸立马木起来,一本正经的把钱揣进怀里。买俘虏得来的钱又可以到镇上去逍遥快活一番了。宜春楼的小红应该等急了。这些日子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没抓到几个人。
一溜烟,虎皮帽消失在红尘大道上。走得真他娘快。
刘雪峰做梦也想不到,他就值几十吊钱。
真的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恐怕连头上的跳蚤也能咬他一口吧,如果有头发。看了眼脚步沉重的苦哈哈,浑身直打颤。只怕以后也要和他们为伍,沉沦炼狱。
思绪还没收回来,身上就火辣辣的挨了好几鞭子。锥心疼痛,几欲昏厥。咬着眼,瞪着张爷拿着的带血的金鞭子。
“怎么,还想吃几下?”张爷暴怒。
谁敢对他如此无礼?
小张如同张爷的保护神,抡起拳头就往上冲。
张爷连忙拉住,“怎么,想让老子的几十吊钱白费么?瞧他那样子,别一拳打死了,晦气。”
小张朝着刘雪峰狞恶的狂笑,“小子,还不快滚,以后的日子有你瞧的。”
刘雪峰也不是笨蛋。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垂下眼帘挤进苦哈哈的行列里。辛辣的汗味立马蛇一般钻进鼻子里。肠胃翻滚差点吐出来。身子趔趄,背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要不是扶着车上大石,就该躺在地上了。
刘雪峰有了两次挨鞭子的经验,拼命的扶住大石,装作很卖力的样子。鞭子也就不再来光顾了,可是饥饿倒是不亲自来。本来想着千万不要摔倒,可是腿脚就是不争气,一下子滚到路边。皮鞭别提多准时,稀里哗啦的往身上招呼。刚开始,监工还有点估计。小张跑来说这样的病劳什子死了更好。顿时,皮鞭泼风般打下来。
刚开始,刘雪峰还能感觉到疼痛,透骨的疼痛。后来,疼痛淡了,越来越弱,几乎消失。眼前出现斑斓的画面,好像是阿雪莲藕似的手臂伸过来拉着他飞上云端,多美妙的地方呀。突然,阿雪消失了。他也跌入冰冷的黑水里,无休无止的黑暗。
猛然睁开眼睛,他发觉全身湿透,火辣辣的痛苦又重返回来,原来刚才不过做了个短暂的梦。美好的梦境,残酷的现实。
瓢泼大雨说来就来。天空也黑沉得厉害,即使夜晚也没那么黑。雨太大,鞭声和呼喝声听起来很远。
刘雪峰也算因祸得福。斑斑鞭痕渗出绿色的血液,同时干瘪起皱的皮肤像贪婪的巨蛇猛吸浑浊的雨水。毒性减轻,也没刚才痛苦,也没刚才饥饿。竟然奇迹般站起来。
这场雨来得奇异,去的也匆忙。片刻功夫,黑沉的乌云散尽,火辣辣的秋阳又露出头来。周围狼藉一片,除了张爷躲进自备的帐篷里身上没有打湿,其余的人都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张爷的贴身跟班小张也不例外。此时,他正在帐篷门口整理湿漉漉的头发。
张爷看着帐篷门口的一滩积水皱眉,“小张,你小子想让老子淌水走么?”
小张立马停止手上的活计,找来小盆子舀挡着张爷的积水。伺候张爷的事,他从来不假手于人。
“这雨来得邪气,”张爷说。
“嗯,是的,老爷,”小张卖力舀着积水。
时值金秋,不该下如此声势浩大的暴雨,可是下了。难道是人间有冤情?
刘雪峰面无表情的站在水沟里。苦哈哈们也都站起来,看到监工们晃着牛皮鞭走来,赶紧去推马车。刚下过雨,道路湿滑,驽马可没人的自觉性,半步都不愿意迈出去。所以,监工的牛皮鞭招呼的不是苦哈哈,而是不是很老实的老马。
驽马受痛,悲嘶一声,蹄子扬起,拼命往前冲,可是路太滑,大石又太重,只往前走了一寸半寸。
打马不起作用,监工的鞭子又回落到苦哈哈身上。这下作用就大了,车子向前挪了好几寸。
就这么艰难的往前走,所有人都很沮丧。
驽马精疲力竭,酱紫色的唇边喷出乳白色的泡沫,看样子是不行了。载满大石的大车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动的,哪怕细微的拉拽也会引起它强烈的不满并报复性的向后倒退。驽马皮肉绽裂神情沮丧。深红色的血液顺着雨水往下流玷污了苦难崎岖的金佛大道。这条沾满佛性的道路对人世间的悲苦视若无睹,眼睁睁望着苦哈哈们煎熬挣扎。张爷性子急吩咐监工加快速度。听话的奴才扬起皮鞭用力的打在无言的畜生瘦弱的屁股上为黑色的皮肉增添不少鲜艳的色彩。监工多么好心为它晦涩的生命注入绚烂的色彩。
无论监工们多么努力,场面还是失控了。遇上这样的鬼天气实在没办法继续前行。叫喊咒骂声此起彼伏。张爷不是善茬,一挥手苦役队伍两侧立马涌出几十条手持鬼头刀的汉子。见人就砍。脱离退伍的倒霉蛋可吃了不少苦头,刚获得自由,锋利的剑刃就架在脖子上,只觉一阵冰冷,一切都结束,不再有悲苦。张爷的铁血政策起了显著效果。保持了的苦役队伍的正确性和纯洁性。对胡闹生事和体弱多病的苦役们采用一刀切的策略。谁能说他错了?血流如河,苦役们像一条浮游于血河中的蚂蟥不断渗透出屈辱的血泪。衣着光鲜的武士刀剑相加驱赶行动迟缓赤手空拳的苦役们逆天而行。谁说泥泞路行不通?苦难的一页揭示劳动人民的深重灾难在统治者眼中只是偷奸耍滑的借口。从他们骂骂咧咧的叱骂中能分辨出其中苦味。贱骨头。真的很贱,比狗贱,比猪贱,比世间万物都贱。
血腥杀伐结束。
道路前方出现两个穿青色衣服的官差,左摇右晃的来到张爷的避雨棚交头接耳了几句。小张迅速跑到队伍前头拦停队伍,“上头传下话来,改道龙泉山。”
队伍行至前方岔路口右拐直奔龙泉山。
龙泉山在峨眉山的南面,前面的路上没积什么水,越来越好走。车马的速度也在加快。经过瓢泼大雨的洗礼,刘雪峰脚步轻盈起来,竟然能跟上队伍。身旁的一个虬髯汉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此人看上去和瘦骨嶙峋的苦哈哈截然不同,太阳穴高凸,手臂结实,步态沉稳,一看就知道是外门高手。而且,散发出一股王霸之气,明显不是池中之物,怎么甘愿在苦役队伍中受苦呢?
虬髯汉子只顾低头推车,仿佛世间一切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关心的,只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好像没迈出一步,都经过了慎重思考。
突然,牛皮鞭打在他背上,立马有鲜血渗出。就这样,他也没抬起头来,双脚还是经过思考才迈出。
“娘的,贱货,快点,”打他的监工是个黑汉子,正扬起带血的皮鞭呵斥。
虬髯汉子仿若没听到,固执得像头牛。黑汉子受到严重侮辱似的冲过去,抓住他背上带血的衣服往后扯。黑汉子个头小,在他背后好像小孩在调皮捣蛋。一抓没得手,差点来个大马趴。他终于停下来,挪开一步让到路边上,转过头来,懒洋洋的看着黑汉子。他又高又壮,几乎高出黑汉子半个头来。黑汉子好像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往后退了两步,一张黑脸憋得通红。当然,他的脸红与不红都不好分辨。
黑汉子昂起头,紧紧捏着鞭柄,大吼道,“老子叫你快点没听到?”
虬髯汉子摇头。
“你是聋子?”黑汉子问。
虬髯汉子还是摇头。
“你是哑巴?”黑汉子有点恼羞成怒了。
虬髯汉子依旧摇头。
这下,黑汉子彻底被激怒,牛皮鞭狂舞着劈向虬髯汉子。
刘雪峰一直密切观察失态发展,见黑汉子扬起手,连忙抢过去拉住鞭梢。这样,牛皮鞭就无法挥出去,更别提打人。
不等黑汉子开口喝问,刘雪峰连忙赔笑说,“大爷行行好,他就是个傻子,不知疼,大爷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一回。”
黑汉子歪着头,上下打量虬髯汉子,转过头来瞪着刘雪峰怒道,“早说,害老子瞎忙活一场。”
刘雪峰点头哈腰,满脸的谄媚之相。黑汉子好像找到台阶下,没再计较,恶狠狠瞪了虬髯汉子一眼,晃着鞭子去招呼其他苦哈哈去了。
“谢谢,”虬髯汉子说。
“你会说话?”刘雪峰诧异。
“当然会,只是不和畜生说话,”虬髯汉子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黑汉子是畜生?”刘雪峰说。
虬髯汉子没回答,也不必回答。他又挤进队伍里,手扶着马车,继续保持缓慢的步调走路。刘雪峰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张爷心善,而是一路颠簸,他饿了。这时,两名青衣官差来向他道别。张爷朝小张点头,小张闷声不响的掏出两锭银子。
张爷说,“不成敬意,给兄弟们喝酒。”
青衣官差笑呵呵接过银子说,“怎么好意思呢?张爷真大方得很,以后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张爷打个哈欠说,“没什么,以后还要仰仗弟兄们照应呢。要不留下来吃点东西再走?”
青衣官差迅速把银子收好,“谢张爷美意,不敢叨扰。”
张爷目送两人沿着大道走远。他当然也没想请两人吃饭的意思。能同他一同吃饭的,在西川地界上还不是很多。
小张手脚麻利,很快在路旁的空地上支好帐篷,又从车上搬来一张小圆桌。酒菜迅速摆好。当然,像张爷的身份地位,即使在野外就餐也不能降低半点规格。有来自沿海的扇贝、鲍鱼,江南的各色小吃,西域的葡萄美酒,天,一桌子菜汇聚天下名菜。这些菜都是早上预制好的,现在只需简单加热即可。也只有他这样的吸血鬼才配享用这样的美食。
夹了一筷子红焖大虾,喝了口葡萄酒,张爷淡淡问,“叫兄弟们也吃饭吧,都别饿着了。”
小张立在门口,应声答应。他的动作向来很快,这次却很慢。走了半天,才走到队伍边上,对着刚才发怒的黑汉子说,“嗯,李哥,张爷吩咐说可以吃饭了。”
队伍立马热闹起来。吃饭毕竟是件大事,尤其是对饿了大半天的苦役们来说。厨子很快送来饭食。监工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喝着小酒,吃着肥肉。满脸的春风得意。相比之下,苦役们的境况就没那么惬意。只见浑身油腻的伙夫推着鸡公车沿路扔黑馒头。如丧考妣的苦役眼巴巴等待的食物就是这些比石头还硬的东西。要是饿起来,一坨屎也吃得下。苦哈哈们还是疯抢起来。
刘雪峰看见都是黑馒头不禁皱起眉头,这样的东西怎么吃?
那边,可就热闹得很。苦役们不顾伙夫的叱骂,蜂拥上去哄抢。黑馒头洒了一地。他们又扑在地上乱抢。
这叫什么世道,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
与他们比较起来,远处高高在上的统治阶层是另一番景象。举止优雅,细嚼慢咽。那才是在享受人生哩。
两相比较,触目惊心。
顿时,几万张嘴同时发出食物咀嚼的声音,气势相当壮观。高贵的人,卑贱的人,都不过一张嘴而已,一张吃饭说话的嘴。此时此刻,张爷和护卫队及苦役还有差别吗?上天有好生之德,同样为人,何必分出三六九等。同样为人,不该获得相同的生存权利么?上天是公平的,赏赐众生的不都是一张满是喷唾沫星子的吃饭嘴么?
寒门也罢,豪门亦是。为了生存,演绎着相同的勾心斗角。为了硬邦邦的黑馒头展开生死抢夺,苦难卑贱的灵魂同样自相残杀何等触目。
“没抢上?”虬髯汉子望着一脸苦相的刘雪峰。
刘雪峰摇摇头说,“算是吧。”
“说话一点都不爽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怎么回事?”虬髯汉子说。
“领教了,”刘雪峰说。
“哎呀,光顾着说话,来,我这里分你一般,”虬髯汉子掰开黑馒头,递给刘雪峰多的一半。
刘雪峰看着沾上泥巴的黑馒头,犹豫再三双手接过,“谢谢。”
“一报还一报,不用谢,”虬髯汉子指的是刚才刘雪峰帮他解围的事情。
刘雪峰望着黑馒头苦笑,堂堂天下第一山庄的刘雪峰沦落到吃黑馒头的地步,并且是别人施舍的黑馒头。还没凑到嘴边,就闻到浓烈的霉臭味。胃部痉挛,差点呕吐出来。抬头看虬髯汉子,他正大口吃着呢。既然人家能吃,他为什么不能吃?硬着头皮往嘴里塞,吃得太猛,硬馒头又噎在喉咙中间下不去。
他正不知所措,虬髯汉子指着地上一潭浊水,“可以喝”。这时候,顾不得那么多,刘雪峰扑在地上大口喝起来。满嘴的沙,别提有多难受。
虬髯汉子拍拍手上残留的馒头碎屑,瞪着帐篷恨声道,“为富不仁,天理不容。”
声音很低,李雪峰还是听到了。愤怒中的虬髯汉子一脸英豪之气,端的不可方物。世间要是多上几个这样的英雄人物,也不会那么惨淡,那么绝望。乱世歹人多如牛毛。难怪老天爷下一场如此酣畅冷冽的秋雨,是要洗清浑浊不堪的世道,还一个朗朗乾坤的世间么。从虬髯汉子黑白分明的眼里可以瞧见黎明到来前的曙光。
他动容道,“壮士贵姓。”
虬髯汉子说,“英雄莫问出处,英雄莫问姓名,相逢何必曾相识。”
刘雪峰抱拳说,“领教。”
虬髯汉子说,“人命如草芥,朝不保夕,活一天算一天吧。”
刘雪峰承认虬髯汉子说的是事实,功力尽失又身陷苦役队伍,活不活得到明天还两说。
张爷发下话来,皮鞭响起,苦役队伍立马开拔。吃过黑馒头,苦役们精神头也好起来,一连走了七八里坦途没歇上一步。天黑下来,巡逻队燃起火把,队伍俨然成了一条蠕动的火蛇。越往前走路越好。当然也不可能一帆风顺到底。拐过一个大弯,就看到前方很沉沉的,赫然一个不小的陡峭山道。山道那边就是本次终点龙泉山。队伍不得不停下来,准备明晨一鼓作气爬过山道去。苦役全部聚拢起来,押解卫队轮流看守。帐篷搭起不少,没有一顶是为苦役们准备的。张爷耀武扬威巡视一圈说了几句话勉励下属就回帐篷休息了。
刘雪峰挤到虬髯汉子身旁坐下,等巡逻队过去碰碰他粗壮的肩膀说,“唉,壮士……”
虬髯汉子一看是刘雪峰说,“呃,有事么?”
刘雪峰说,“壮士,打算就这么一辈子被人用皮鞭子抽着走?”
虬髯汉子警惕道,“兄弟何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雪峰说,“壮士不必疑心,看壮士并非笼中之物,迟早飞黄腾达,嗯,有没有其他想法?”
虬髯汉子脸色微变,警惕的环顾四周说,“你是何人?倒要好好说。”
旁边已有三五个人围过来。
刘雪峰连忙摇手说,“别误会,一路人。好吧,老实告诉你,我是雪花山庄刘雪峰刘雪峰。不晓得壮士听过没有。”
虬髯汉子粗壮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说,“啊,真的?阁下是名满天下的雪花山庄刘雪峰?”
刘雪峰正色道,“如假包换,”又把近些日子以来的遭遇诉说了一遍。听得虬髯汉子和身旁几个苦役义愤填膺,个个摩拳擦掌。
虬髯汉子抱拳说,“刘雪峰,在下刘虎。铁骑营副将。身旁的几位兄弟是龙虎营兄弟。我们都受谗言迫害不得不远走他乡。恰巧遇上这么档子事,一商量就潜进来伺机而动。”
刘雪峰说,“你们有多少人?就目前来看,押运卫队有三千人,不是小数目。”
刘虎黯然道,“我手下十几个人,龙虎营兄弟比较多,有五百人。”
刘雪峰说,“不急,联络好所有兄弟,随时准备发难。”
一夜无话。
天光方亮,三万苦役被皮鞭抽起来步履沉重往山梁走。山路不好走,跌落好几辆马车。张爷毫无怜悯之心催促前进。吃尽苦头的苦役们总算爬上山梁。一眼望去,眼前真是雄壮。三面陡崖,一面环水。林密山高,峥嵘崔嵬。
刘雪峰倒吸口凉气,若张爷据险而守,朝廷的军队再多也攻不下来呀。
下了山梁,走上一截窄道。临河,张爷吩咐小张前去传话,对面闻言放下吊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挺近龙泉山腹地。走了半个时辰,才爬上山腰宽敞空地安营扎寨。
龙泉山本来有三座小寨。现在,总爷派来一骑快马来传达命令,要求张爷在三个月内建造一座规模和总寨一般的城郭。这道命令就像催命的符咒,苦役们接下来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没日没夜的劳作,至死方休。
刘虎的确有将帅之才,很快联络上所有心中还燃烧着一把火的兄弟。并且很快打听回来消息,龙泉山原有西川三十二寨的土匪千人,加上张爷的收下,就有四千人马。五百赤手空拳的兄弟对四千全副武装的敌人,悬殊实在太大。他看见众人愁眉苦脸,哈哈一笑,爽朗说,“不能这么比较,应该是四千比三万,难道我们能忘记三万的苦命人吗?”众人一乐,立马来了精神头。
刘虎把刘雪峰推到众人面前,名门之后,自然是一呼百应。天下第一山庄谁没听过呢?
刘雪峰说,“兄弟们不用怕,四千敌人实际上力量很分散,并不是集中在一起的。我们则不同,拧成一股绳力量就非同小可。再想办法发动苦役,使敌人应接不暇。万事俱备还愁大事不成。三万苦役的命运全掌握在众兄弟手里啦。”
龙虎营兄弟听后低呼响应。
刘虎心惊,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兄弟,刘雪峰几句混账话就撺掇在他麾下。转动脑筋拉着刘雪峰手臂说,“兄弟,你我意气相投何不结义为异性兄弟。”
刘雪峰眼放金光说,“好,我也是此意。”
于是两人撮土盟誓手指皇天,头磕厚土结义为兄弟。
尚未破晓上,工地号角便响彻山谷。火把通明照耀群山。睡眼朦胧的苦役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闷声闷气开始一天的苦难工作。清脆的鞭响惊醒了浑浑噩噩的奴役们,使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爆出哼哼哈哈的吼叫。石头撞击响彻群山,激烈动荡的劳作,激发了监工的热情,皮鞭更是风声虎虎。小张耷拉睡眼,代替张爷巡视一圈。总爷限定的工期紧迫哪敢有马虎。到期交不上差,死都不知怎么回事。这种情况下,累死所有苦役也在所不惜,只要按时完工。用他的话说,“那群蠢东西准偷懒了”。
不分昼夜的赶工,累死不少体弱多病的苦役。
刘虎已将任务分派下去,摸查卫队的分布情况,煽动苦役们造反。经过十几天谨慎有效的动作,基本上准备妥当,只欠东风。苦役们纷纷表示响应,并推举代表来同刘雪峰磋商。刘虎甚是精干,妥善安排。刘雪峰同众人见过面很快稳定军心。大事就这么定下来。
张爷醉生梦死,怎会想到一股强劲的暗流正急速涌动。
事情还是发生变故,张爷来了兴致别出心裁,决定白昼黑夜不间断作业赶进度。并为两班倒的高招自鸣得意说,“状元的才华也不过如此。”
张爷倒是大开方便之门推动了起义的进程。刘虎巧妙利用黑夜蒙蔽了爪牙们的耳目。两班轮转也使事情变得复杂。巡逻频繁也增加倒班的兄弟传递消息的难度。
刘虎借助尿遁偷偷向刘雪峰报告进展情况。他们黑白两班隔开,很难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刘雪峰利用交班的十分钟草草做了交代,决定子夜时分发动突袭。抬头看了看晨光微露的太阳赶忙走上工地。这个白昼注定是难熬的。但愿别走漏了风声。
这一天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刘雪峰感到头晕眼花。火辣的秋老虎晒得人难受。乜斜太阳,顿觉胸闷气短。这可不是好兆头,余毒肆虐起来,正大量吞噬体内所剩不多的水分。紧缩的皮肤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连日来疲惫不堪彻底拖垮了他的身体。再这么下去,等不到晚间起义就会脱水而死啦。渐渐的,挥锤的动作慢下来。头顶的皮鞭骤响疯狗似的扑下来噬咬衣衫,撕裂皮肉。余毒从绽裂的皮肤渗透出来。远看像蠕动的毛毛虫。
若是那场秋雨后,刘雪峰得到适当的调理和静养,则余毒在矮老头强劲的功力下都会被逼出体外。然而,天公不作美,没日没夜的劳作导致余毒井喷式爆发。来势之猛烈实在不容小觑。情况进一步演化,涌出体内的毒液翻着绿油油的光,火辣的骄阳为虎作伥增加了痛苦的程度。拎锤不是轻松活,剧烈的动作牵动伤口更是要命。幸好,旁边的苦役用身体挡住监工的皮鞭。
突然,监工停止施暴。所有的苦役都望着一个方向。刘雪峰抬起苍白的脸庞。真是心惊胆战。简直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天哪,山下大批铁骑旗帜鲜明的涌入龙泉山。人喧马嘶热闹非凡。一水儿的高头大马,绿衣红巾。右手黑鞭,左手寒气森然的鬼头刀,系着绿绸带。都和茶棚遇上的虎爷一副打扮。浩浩荡荡,大致两千人之众。军容整齐不可侵犯。铁骑沉沉,很快跨上山腰工地。领头的是条精瘦汉子,狐狸眼,阔嘴,模样甚是难看。腰间别着两个大铁锤,神情倨傲不可一世。只见他挥动手臂,身后黑压压的铁骑迅速四散开来扑向各处隘口。
刘雪峰的心往下沉,难道是泄露了消息?
张爷连滚带爬从帐篷里跑出来高声说,“哎呀,龙寨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呀。”
精瘦汉子正是威震西川的龙腾寨的龙寨主。在西川三十二寨的交椅上排名前三。模样十分倨傲说,“闲话少说,先看看工地,”说完朝工地这边走来。
张爷脸色铁青唯唯诺诺跟在后面。
龙寨主说,“能按时交工吗?总爷可等不及了。”
张爷吓出一身冷汗说,“能,拼死了也能。”
龙寨主说,“能就好,否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你说呢?”
张爷说,“全仰仗龙寨主了。”
小张端来红绸巾盖着的盘子。看样子颇为沉重。掀开一看珠光宝气。龙寨主顿时换了副嘴脸说,“好说,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嗯,啥鬼天气哟,有凉快点的地方没?”
张爷谄笑说,“有,上好的酒菜备好。小张,还不快请龙寨主进帐篷凉快凉快。”
一行人嘻嘻哈哈走进帐篷,再也没出来。
前后加起来已有六千人。西川三十二寨声势浩大越来越棘手。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一枚晴天惊雷,使刘雪峰站都站不稳。看来名扬天下的青云山庄小觑了这股土匪才让追风表弟无故枉死。变故突起,必须尽早通知刘虎做应变之策。铁骑的加入,使防守更加严密。稍有异动便会遭受不可挽回的损失。看来今晚的行动要推迟了。
不久,小张走出帐篷扬鞭吼叫,“给老子加把劲哟,快,”清脆的鞭响此起彼伏,苦役们彻底沦落炼狱。龙寨主的到来加剧了龙泉山的紧张气氛。这老小子好像肩负着特殊使命。铁骑们面容冷峻,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完全不是张爷手底下那些乌合之众,看来是西川三十二寨的精锐。
整个白天,张爷的心情糟透了。看来银子送了也未能打消龙寨主催逼的梦魇。他要是不高兴苦役们就要受大罪。没水没食物,只有皮鞭的呼啸催促的叱骂。用他的话说,“懒东西,不好好干活,浪费粮食”。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日头爆裂的毒晒呀。干渴倒地的苦役不计其数。没东西吃,可以;没水喝,不行。死亡人数持续攀升,张爷心慌意乱,急忙命人送去大桶清水。清冽的泉水未能唤起苦役们热情的回应。他们怨毒的咒骂恨不能生啖张爷的肉。
张爷从心底里胆寒,要是苦役全挺尸,工期完不成就不好玩了。人说的卸磨杀驴。磨未卸,驴子怎能杀掉哩。死上一两个穷蹄子不打紧,大面积死亡则大大不妙。
刘雪峰趁着短暂的混乱快速溜向岩石后面。没想到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来了个狗啃屎。灰头土脸的转回头就见五短身材的卫兵横眉竖目一脸的不怀好意。
卫兵叱骂道,“丫的,想跑,不想活了?”
刘雪峰战战兢兢说,“兵爷,尿憋死了。”
卫兵扬鞭道,“滚回去。”
刘雪峰踉跄着爬回工地。旁边的苦役连忙上来搀扶。看架势不好整,个个沮丧。意外情况无法传递刘虎及龙虎营兄弟,很可能会导致起义失败。
规定的喝水时间很快结束,苦役们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干。皮鞭豁然响彻山腰一派忙碌景象。
“好好干,重重有赏,”小张苦涩的望着东倒西歪的尸体,见了心烦命令监工们分派人手将死尸拖走烧掉。监工则叫卫兵帮忙处理尸体。
刘雪峰灵机一动趁护卫队不注意灵巧的躺在石头旁装死不动。立马有数十个卫兵参与焚尸灭迹的行列。刘雪峰等了很久,才有两个卫兵苦着脸一脸不高兴抬他往死人堆走。“他妈的,晦气”。监工们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龙泉山焚烧尸体。这里可是总爷将要依仗的后方基地。他们选择的死人坑远在十几公里外的龙尾峪。数百苦命的尸体被堆上马车拉着往山下走。这些马车正是苦役们劳神费力运送石木的车辆。死尸们应感恩戴德,生前没好好享受,死后倒是享受了,毕竟坐马车是件愉快的事情。虽然这事情多少沾染了残酷的血腥气息。张爷也算仁至义尽啦。天道如此不会让人一辈子受苦受累,也不会让人一辈子开心快乐。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是大理。
刘雪峰身上压了几具尸体,几乎喘不过气来。成群结队的绿头苍蝇在头上飞来飞去,日头毒辣的晒出尿液,周围散发臭烘烘的霉味。每张凹陷的苦难深重的死人脸隐现鬼气深深的绿气。浑身都不自在。死,不见得是好事;活,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几十辆马车走了一段路程。来到山脚下,宽大的吊板桥沉沉降下来。过了河,卫兵停下来没好气的对车夫说他们恕不远送啦,让车夫自个儿拉去死人坑。车夫敢怒不敢言扬起马鞭啪的一声狠抽驽马。老马小跑起来。
几十辆车就只有两名车夫,他们能不怨怒么。
小跑一段路,车辆停下来。领头的车夫是个粗短的胖子,跳下马车走到车尾。
短胖车夫对同伴说,“嗨,伙计,这不是晦气么?一群贱骨头倒要我们来伺候。那些卫兵也真是爷,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他的同伴是高个子,黑脸膛汉子,没好气说,“老兄,你还好啦,老子跟在后面,啧啧,想想那味道吧,一群穷苦逼不晓得多久没洗过澡啦,嘿嘿。”
短胖车夫说,“兄弟,怎么想?真他妈要拉上几十公里么?”
高个车夫说,“得了吧,真拉几十公里人都散架了。随便找个地方扔掉得啦。记不记得前面不远有个大坑。全部扔进去,算一了百了。”
短胖车夫面有难色说,“话不错,可几百具穷酸真要扔进去,够咱哥俩喝上一壶啦。”
高个车夫说,“抬个鸟,干脆左近找块空地全推下车得啦,多省事。”
两人哈哈大笑,拉着车子往路旁的空地走去。他们还真够麻利,片刻功夫几百尸体全推下车。接着扬鞭而去。
两人阴差阳错倒帮了刘雪峰大忙。也是他们偷懒,要认真起来放火焚烧尸体,那才叫烤人肉哩。抹了一把冷汗,爬出死人堆。真是目不忍视,穷苦人真不值钱,尸体四散一地。空地不大,周围都是茂密枯黄的败草。道路是俩车夫新碾压出来的。顺着车辙往外走一段就是大道。路面光滑整齐的大道。立在路上,他颇使人踌躇,左边去峨眉山,右边上龙泉山。一则是生,一则是死。五百壮士的死活与他何关系哩?况且功力尽失也帮不上忙。行侠仗义舍生忘死有何好处?搞到今天这副鬼样子又有谁来同情?左右徘徊,良久下不定决心。
奇怪的是,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往龙泉山走。想了想,干脆豁出去,大丈夫死则死耳,俯仰无愧于心。五百壮士,三万苦役,还有结拜兄弟在哪里等着拯救哩。想到刚才的龌龊念头,不觉面红耳赤。死也得和他们在一起。一个人一生能做多少有意义的事情呀。
刘雪峰快步向龙泉山赶去。但愿能来得及通知刘虎等兄弟及早做好应变之策。车夫的马队只剩黑色小点,可以放心大胆走。他尽量靠近路边,若有变故能及时跃进路旁的草丛。离龙泉山半公里远,就听到水声鸣响。龙泉山的无遮河水烟波浩渺光华如练,中间隔着道尽衰败气味的数丈宽的水草浅滩。
刘雪峰见到水如同见到亲娘般扑通跃入滔滔大河。瞬息之间,神清气爽。毒液迅速从伤口溢出随着河水奔流。泡在水中约莫半个时辰。矮老头注入体内的雄浑内力基本上压制住了余毒扩散。他沿着河床爬上岸来,拧干褴褛的衣衫。望着巍峨险峻的龙泉山吐出口长气,是时候动身了。很快到吊板桥对面,沿着河岸查看地形,往前半里河道比较窄,从那里过河去较容易。双手抓着水草溜下河,几个腾跃游至对岸,迅速潜至峭壁旁的有草丛地方藏身。
龙泉山以山高崖险著称。通衢大道和澎湃大河交汇之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岸边只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通向垭口。垭口呈葫芦形状,外窄内宽,非常险要。想从垭口爬到山腰龙泉工地简直天方夜谭。别说他武功尽失,纵然功力未失也无济于事。皮鞭与呵斥之音交并传来,远在山脚下听来依然惊心。沿着小道走过去,垭口驻扎着一小队金甲武士,金光闪闪,寒气逼人。
龙泉山可谓天险之险。朝廷也太庸碌无能,怎会忽略如此重要的天险要塞?若让西川三十二寨扎根于此,将来想要剪除只怕需要付出巨大代价。这支强悍的武装力量凭借天险足可以左右西川战局。为了三万苦役,为了天下苍生,必须想尽办法除掉这群危害人间的祸患。
刘雪峰心头涌起一阵热流,一种强烈的冲动,拼却性命也要毁掉龙泉别业。
苦苦找寻好几圈,还是一无所获。眼看太阳沉西,约定的起义时间越来越近。刘雪峰心急如焚。沮丧的情绪蔓延开来。若不是身中剧毒,岂会让这群宵小之辈如此猖獗。急得发狂捣蒜似的锤击身旁的峭壁。只听到咚咚,咚咚。唉,峭壁的声音怎么如此空旷?又试了试。咚咚,咚咚。嗯,真的是空的哩。心念转动,在草丛中找到块脑袋大小的灰色石头,上面布满湿漉漉的苔藓。折断枯枝刮掉上面滑手的苔藓,吃力的抱起来。走到峭壁旁狠命砸下去。嘿。一声闷响。峭壁砸开个黑漆漆的小洞。掰开小洞的石块,一条漆黑的甬道摆在面前。半人高,两尺宽。
刘雪峰懂得钻木取火,长白山苦难的生活教会他很多野外求生的技能。耐着性子在枯木上转动干树枝。很快冒出一缕青烟来,树枝上燃起火星。将带火星的树枝放在枯草里连续不断的吹气,火势就打起来。真应验那句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再堆上一些枯枝败叶,火噼里啪啦燃烧着。说来也巧,附近多得是松油。涂在粗大的干木棒上俨然是质地良好的火把。有了这番准备,举起火把,谨慎的钻入砸开的洞里。
这个洞像倒挂的漏斗越往里越大。洞壁光滑如水,显然是人工造的,只是时代久远而已很难分辨。毋庸置疑,这是前人开凿的密道,不晓得通往何处。刘雪峰怕误入歧途延误报信时辰,害死五百壮士,又使苦役们陷入更加深重的灾难里,实在没心情探究洞内光景。秘境九曲十八拐,越走越没底。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处肚子似的洞穴。洞穴不大却能藏人。
使人欣喜的是,山洞是渐渐往上走的,至少有通向山腰的希望。
洞内空气沉闷阻滞,火把渐渐失去熊熊之势。
后来发现山洞更像葫芦串。设计者定是军事行家深谙坑道用途。洞口狭小容易隐蔽,里面却又肚子般的大洞能藏物藏人,随时能转移偷袭。这地方若被西川三十二寨的土匪发现,龙泉山则真的固若金汤,调动天下兵马也休想攻破。
他越往上爬越忐忑。突然,听到洞壁嗒嗒滴水。凭经验就知道,山洞上面有溪流泉水之类的水源,并且出口也不远了。摸了摸洞壁,尝了尝味道很好。
渐渐的,能听到鸟叫,火苗也在前后摇摆。陡然的,一线天光尽在眼前。刘雪峰心绪沸腾。往前走几步,敲碎透出光线的石壁,秋日的晚风立马灌进鼻腔里,使人倍感清爽。工地皮鞭叱骂之声也远远传来。
远远的,能看到卫兵傲然挺立在工地上。苦役们像榨干了油的花生米找不到半点活人的生气,不过依旧没有停止劳作。
刘雪峰没法靠近,只好利用山高林密作为掩体渐渐靠近。要是功力恢复了多好呀,就不用这么鬼鬼祟祟。如蝼蚁般的卫兵,让名震天下的他东躲西藏,说出去谁信呀。站在高处,张爷帐篷附近的情景宛如眼前。只听一声,——报,来了。龙寨主和张爷立马涌出帐篷,整理衣服,大步朝隘口走去。
张爷问,“到了?”
他属下高声回答,“禀告龙寨主、张爷,总爷大驾到山脚下了。”
张爷大喊,“快,整顿队伍,贱骨头们打起精神来。”
监工们手忙脚乱的忙活开了,卫兵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两队人马匆匆赶到山腰隘口。
马蹄震天,所有人都感到手足无措。
刘雪峰沮丧头透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土匪魁首大驾降临,起义算是彻底无望。刘虎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眼看约定的时间临近,或许他们正在暗地里摩拳擦掌哩。外面这么大动静,他们察觉到异样了吗?
统领西川三十二寨的总瓢把子果然气派。四乘雄赳赳的高头大马拉着旗帜飘飞的豪华车驾扬尘而来。两旁是锦衣卫队护航,身后是黑压压的大批明火执仗的威武队伍,远远自山下蜿蜒而上。
刘雪峰躲入茂密的灌木丛猫似的注视着热闹喧哗的盛大场面。别提多着急!潜伏了一段时间,总算找到空隙趁乱溜进苦役棚。可是,苦役棚人去楼空连把守的卫兵都撤走了。这时,外面欢呼声震寰宇。他慌忙冲出去,穿过茂密的灌木丛,爬上就近高大的榕树。窥视情势发展。
连绵起伏的亭台楼阁像被腐蚀掉皮肉的野兽骨头,架子大致完整,外观不敢恭维。张爷急功近利,东北角修造粗糙,堆放着参差不齐的石木。别业正面则显示出雄关要隘,漫道如铁的气派。高耸的城墙狞恶的仇视险道上空想的敌人,五步一亭,十步一岗,戒备森严绝伦。总瓢把子的亲兵像张牙舞爪的青蛇钻进龙泉山,气势同样不能小觑。群山巍峨,古木环绕。总瓢把子宁愿劳民伤财远途运输材料,也没动此处的一草一木。眼光好毒辣懂得兵法诡道也。这些参天古木是最好的屏障,抵得上雄兵百万。当然,还有就是向宁静师太示威吧。城垣下,两团人马簇拥着,一团束身青衣扬起欢快的鬼头刀,一团褴褛苦役低垂沮丧的头颅。
刘雪峰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一团,是监工的护卫队,另一团,则是刘虎和龙虎营的五百壮士。刘虎阴沉着脸沮丧的站在队伍的前面。苦难没能摧残汉子的铮铮铁骨。好样的。他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不会盲目送死,忧的是起义无限期延后,很可能没有希望。错过最佳时机,几时才能找到适当的时候呢?
龙寨主和张爷恭恭敬敬,束身侧立。不了解底细的人会误以为他们是谦恭的乡绅。獠牙狰狞的蛇头队伍停在城墙下,四乘豪华马车停下来,左侧奔出一匹高头大马,座上锦衣汉子高唱几句威武言语。城墙下的两团人马立刻被归置得更整齐,齐声颂扬。
俏丽的侍女缓缓拉开遮盖马车的青黄色帷幔,一对锦衣华服的少年男女走上事先备好的褐色实木梯子。男的白衣胜雪,女的青丝如瀑。群贼又一次发出山岳般的欢呼雀跃。
没有人比刘雪峰更惊讶。脑袋轰鸣完全不知今夕何夕。青丝如瀑的绿衫佳人,是他朝思暮想的好阿雪。两个月前还陪伴在侧柔肠百结,如今却在敌侧。这是多么严重的打击。血液凝固了,天地凝固了。
不用猜想,白衣公子是西川霸主,三十二寨的总瓢把子。更加匪夷所思的他赫然是近来扬名天下,弹指间斗败柳乘风和震关西的少年英杰。
当然也是刘雪峰的救命恩人西门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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