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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当时的情况而言,商帝不杀黑衣人,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
黑衣人的确让人恶心,但是如商帝过往行事的风格,他容得下肮脏之人,就连初止那种人他都容忍得了,黑衣人比初止更为有用,他当然不会在那时要了黑衣的命,不过是一场恐吓。
商帝知道,羽仙水这事儿,他已经揭不下来了,商夷也揭不下来,那就只能背下去,背到最后还要推一个替死鬼出来,黑衣人就是他选好的替死鬼,狡兔死走狗烹这事儿并不罕见。
但是商帝也不能轻易就饶过黑衣人,拿掉他一条手臂,是付给韬轲的利息,日后拿掉他整条命,才算给韬轲雪恨。
可是商帝,突然觉得疲惫。
都说鱼非池与石凤岐失去的人多,难道商帝就少了?
温暖,商向暖,韬轲,还有无数的忠臣良将,左膀右臂,不是不记于名册,就不曾存在。
如果鱼非池失去石凤岐与苏于婳是最后一根压垮她的稻草,那么于商帝而言,韬轲就是他最后的沦陷之地。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里,两方都已精疲力竭,耗干心血,并且,失尽所爱。
没有任何人是轻松度日的,商帝也不例外。
商帝又不是真正的铁人,他也有感情。
好在,一切都快要走到尾声了。
好像,这句话已经说过了一遍又一遍,尾声迟迟不肯到来。
被商帝断了一臂的黑衣人回到屋中,上了药止了血,靠在椅子上冷汗涔涔。
他未曾料到商帝的震怒,想象过韬轲的死会对商帝造成一些情绪不快,但这样的愤怒程度远远超出了黑衣人所设想的,于是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
想一想,用一条左臂换韬轲的命,换大隋的败,似乎也是值得的。
这一条手臂,他早晚会讨回来的!
至于羽仙水,对黑衣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肮脏秽物,是赢的手段罢了,真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就那么排斥,好像他们杀的人就少了似的。
反正都是赢,怎么赢,要紧吗?
丑面黑衣人端了茶水放在一边,跪地在上。
黑衣人瞥了一眼,扔出一粒药丸丢到地上。
丑面黑衣人连忙爬过去捡起来塞进嘴里,看着黑衣人又恐惧又惊慌。
黑衣人闭上眼养神,问道:“大隋怎么样了?”
丑面黑衣人握笔写字:“一切如常。”
“废物!”黑衣人抓起茶水砸在地上,暴怒道:“布了那么久的局,大隋竟然没有全军崩溃!废物!”
丑面黑衣人连忙跪好,额头都要贴到地上去,瑟瑟发抖。
“一定是鱼非池,一定是她,只有她才能做到,肯定是她!”黑衣人突然低声,喃喃着鱼非池名字,那名字在他齿间辗转。
丑面黑衣人只猛地点头,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从来没错过。
“一定要想办法让大隋崩,一定要杀大隋那群人,一定要把他们全都弄死,我要让大隋输,我要让鱼非池一无所有,一定想办法,怎么做才可以,怎么做……”黑衣人站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似是很焦虑,也很愤慨,丑面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听着他说个不停。
“他们想要正大光明地死?呵呵,好像正大光明他们不用死一样,我告诉你,没有人可以正大光明地死,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死得窝囊,憋屈,让他们知道他们连轰轰烈烈地悲壮都不到,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世上的事根本不是他们能控制的!无为七子?呵呵,无为七子,鱼非池,呵呵,鱼非池……”
他说到后来声音低下去,一个人喃喃自语着些什么无人听得清,只看得到他把右手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似在竭力克制着什么情绪,整个人显得癫狂又扭曲,就像是压抑着无数的情绪积压于身体里。时不时发出的低笑声幽幽诡诡,令人毛骨悚然。
“去盯着大隋,有什么异动立刻告诉我!”最后他狠狠转身,盯着地上的丑面黑衣人扭曲地低喝道。
丑面黑衣人得了令,连忙磕头。
如果那天,不是有大隋突然到来的三万援兵,黑衣人其实可以将死亡数量降到更低,以一万人就可换掉石凤岐五万人性命,根本不用搭进去四万人,都怪苏于婳!
那三万人来得太及时,黑衣人看到那三万援兵的时候,却也只是笑,他知道,一定是因为苏于婳传了信,鱼非池才会增派三万人以防不测。
那时候黑衣人就知道了,苏于婳选择了她所谓的信仰。
真是让人好笑。
那样聪明,智慧的一个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连命都搭进去不要,为了这天下一统,就可以拼尽一生。
苏于婳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黑衣人很清楚自己给她的药服下之后是什么后果,经脉寸寸而裂,死得极为缓慢,也极为煎熬。
但是苏于婳的选择,倒也没有太过出乎黑衣人的预料,只是觉得,有些无趣罢了。
当他面对着新来的三万士兵时,他最关心的,是要杀石凤岐又难了一些,真是让人讨厌啊,要杀他,怎么就这么不容易,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局,安排了这么久的计划,要杀掉他竟然还是这么难。
鱼非池啊鱼非池,你要救他,送个口信便可,何必要补这三万人进来,让我更难杀了石凤岐?
黑衣人掰着指头细细算,不过没关系了,反正她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很好,这很好,要让她身边的人死得一个都不剩,就好了。
这样想一想,黑衣人断臂的伤口都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没有什么事,比猎杀鱼非池身边的人更让他开心了。
十月初二,商帝收到了鱼非池的信,信中说的事,让他疑惑不解。
这出乎商帝意料,他原以为,当瞿如与鱼非池会合之后,失去了石凤岐的鱼非池,会在悲痛绝望之下,与自己决一死战,宣泄分恨,为石凤岐报仇雪恨。
商帝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作战的准备。
他的确是一个不博爱的人,也不会去体谅鱼非池内心的悲苦,所以他看到鱼非池信中颠三倒四挥泪控诉黑衣人的字句时,带着些反感,他不爱与思绪不清之人对话,浪费时间与精力。
鱼非池信中写的事情是,冤有头债有主,两国交战之事稍后再说,黑衣人羽仙水之事,商帝可准备给个交代?商帝说好了不用羽仙水却出尔反尔是否为小人之举?上届七子及无为山就明令禁止使用的毒物,商夷用了,可是准备承受天谴?
诸如此类,并无新意,五六页的纸翻来覆去都是些疯话,癫话,带着浓浓的恨意。
商帝对此并没有起疑,他太清楚鱼非池与石凤岐之间的感情,他们又不是自己,面对所爱也能断情,鱼非池从来都是性情中人,她在失去石凤岐之后几乎发疯,并不是不可能。
鱼非池要的也就是让商帝以为,她发了疯,或者说,她要让黑衣人这么认为。
除了这一重的原因,鱼非池还有另一重隐晦的原因没有点破,她知道商帝是什么人,黑衣人用这样的阴谋害了的人不止石凤岐和苏于婳,还有韬轲,还有商夷的声誉,商帝必不能忍。
鱼非池要利用商帝的不能忍,顺势给商帝一个台阶,把黑衣人抛出来,正如鱼非池所猜测的那样,商帝对于黑衣人的这场胜利,根本没有半分欢喜和欣赏。
满心仇恨的人是很可怕的,尤其是聪明的人满心仇恨,他们不会失去理智像个疯婆子一样四处大喊大叫着发狂,也不会红着双眼有勇无谋地提着刀要去跟人拼命。
他们会把充满了恨意的声音敛好,把悲痛欲绝的表情藏起,沉入水底,潜入泥中,于暗处细细谋算,细细计划,无声无息,将仇恨一点一滴地埋进骨血里,一点一滴地想着周详细致的报复之战,慢慢地,有条不紊地,一步步地努力,直到报得大仇。
并且在这过程中,报仇地信念越来越坚定,直到坚不可摧!
此时的鱼非池,就是这样的人。
她在这封信送到商帝手中没多久,就带了十万人手来向商帝讨要一个公道,让他把黑衣人交出来,把羽仙水交出来。
她骑在马上,红着双眼,鬓发都有些松散,枯瘦如柴的身子有些扛不起偏重的盔甲,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她显得憔悴,疲惫,甚至还有些神智不清,像个疯子一般大声叫阵,这完美地符合着外人对鱼非池应有形象的设想,任何人,都想不到此时的鱼非池是一个在极致清醒和极致疯狂中来回交替不清的人。
商帝甚至不想多看一眼这样的鱼非池,好好的一个人,好好的无为七子,落魄成这样子,实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对着黑衣人挥手:“这是你的烂尾事,自己解决。”
他既不想看鱼非池的落魄,也不想帮黑衣人收拾残局,这件事,商夷保持中立,与他无关。
黑衣人没说话,看着远处叫阵的鱼非池沉默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好,就在这里,彻底把她击倒,就在这里,让大隋彻底崩溃,就让他们知道,只要这世上还有羽仙水在,大隋就永不可能成为赢家,他们终是要一败涂地。